趙譽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溫文爾雅,沒有執(zhí)政者的狠勁和心機。朝中老臣覺得皇帝不該當皇帝,書卷氣太重了,龍章閣里倒是可以有他一席之地。
登基之后,為了威懾下面的人,不得不裝出兇狠的磨樣,日積月來,那股狠勁就在他骨子里扎根了。
溫文爾雅的面皮下也多了一絲的狠辣。
逃命到此,他也極少以這一副樣子對人,直到遇上了姜渙。一次次地挑戰(zhàn)他的忍耐極限。
“想砍了我的腦袋。”姜渙沒大沒小搭在趙譽的肩膀上,“有志氣,爺爺我等著你。”
姜渙不怕皇帝背后翻臉,那些嘴上不說,暗記在心里的,才更讓人小心注意,畢竟咬人的狗不會叫。
“走了,帶你洗澡去!”
趙譽甩開姜渙,氣鼓鼓地走到前面,他整個人灰頭土臉,散發(fā)著嗆鼻的惡臭,頭頂上還掛著一根爛菜葉,路人見了他都繞道而行。
蔣決背著手跟在著小皇帝后面,心里倒是心疼起伺候他的太監(jiān)和宮女了。跟著這么任性的小皇帝,算是到了八輩子霉了。
趙譽氣悶地走到面前,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一個東西,他驀然停下腳步,那是一張通緝令——上面畫著是他。
這事姜渙并未告訴他。
“為什么不告訴我被通緝的事情?!壁w譽轉頭問道。
姜渙雙手交握疊放在后腦勺上,“我以為聰明絕頂?shù)谋菹乱呀?jīng)猜到了。哪個從法場逃跑的犯人還想光明正大走在大街上耍小脾氣,甚至還想混進雀煌山莊的,陛下見過嗎?”
趙譽聽出姜渙又在諷刺自己,等他恢復了身份第一時間就把姜渙宰了!
澡堂。
姜渙還特意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趙譽泡在了熱水里,回想起了這幾天所有遭遇,總覺是上天在和他開的一個巨大的玩笑,也就老天爺不會懼怕什么欺君之罪。
嗯,還有著膽大包天的姜渙!
姜渙從布囊里取出了人皮面具,手頭的工具有限,材料也不足,人皮面具十分粗糙,只能略微遮擋,而且極易被人看穿。
“涂一點胭脂吧,陛下!”姜渙手里拿著一盒胭脂,挖了一大塊正要往趙譽臉上抹。
趙譽眼疾手快擋下了姜渙的手,“你要干什么?休要捉弄朕。要涂你自己涂?!?/p>
“被通緝的人又不是我。姜渙光腳不怕穿鞋的?!安煌靠梢?,我敢保證,你一出去柜臺的小二就認出你來。你的賞金可是十兩金子,你說說柜臺的小二會放過這個掙錢的好機會嗎?”
趙譽心里動搖了。
“再說了有沒有將你涂成一個小姑娘,怕什么”姜渙將趙譽按回去?!皠e磨蹭了,正事要緊?!?/p>
趙譽不再說什么,任由他折騰。
半柱香后,趙譽戰(zhàn)戰(zhàn)兢兢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右臉上覆蓋這一塊燙傷的紅疤,紅疤做得惟妙惟肖,以假亂真。
“丑是丑了點,陛下,你就湊活吧。反正也不是你的臉?!苯獪o換上了一身武袍,稱得人身長玉立,十分好看。刮盡了臉上的胡渣,竟比之前年輕了幾歲。
付過銀子大大方方走去,迎面走來幾個士兵也不驚,閑庭散步,跟個沒事人似得。反觀趙譽看到拿著他畫像巡邏抽查的官兵,頓時含胸縮背,不自然偏過頭去。
“兄臺又不賊人,何必畏畏縮縮。有道是‘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若是皇帝,何必在和通緝犯的罪名呢?”姜渙笑道。
“你究竟是…….”趙譽之前以為姜渙是亡命天涯的欽犯,再不濟也是一個孑然一身的刺客,總歸是個說話粗聲粗氣,‘大字不識’的粗魯武人,可是仔細一聽還有幾分道理。
“現(xiàn)在才想起來探查我身份的真假,是不是太晚了,放心,我若是十惡不赦之人,早就那你這小皇帝切片下酒了?!苯獪o說道?!白甙桑ト富蜕角f,看看你怎么吹牛?!?/p>
蕪江風景如畫,四季皆有不同的特色,此時正值秋季,滿山黃葉燦爛如金,紅葉如血,晴空之下,交織了一處色彩斑斕的畫卷。
葉雀煌山莊臨江修建,還有一處小徑通完后山,將最好的風景都包攏其中。
姜渙:“說說你的猜想吧。我再決定又不要趁機變卦?!?/p>
趙譽眺望著遠處的雀煌山莊,山莊門口重兵把守,確實如姜渙所說的戒備森嚴。
“我之前以為是有人背叛了皇叔,甚至懷疑是他身邊的侍衛(wèi)聶青。”趙譽說道?!爸挥兴軌蛱颖芑适宓哪抗?,提前做好準備??墒且幌胗胁粚Γ櫱嗳羰怯挟愋幕适逡欢〞馈?/p>
“所以呢?”姜渙說道?!皶悄囊环N情況呢?是有人控制雀煌山莊?還是有人冒充了你?”
“能夠將手伸得這么長,而且能夠部署一切,避開趙烝的目光的人,有兩個,一個是兵馬大元帥關漢秋,另外一個就是左仆射衛(wèi)樵?!壁w譽說道?!斑@幾年大昭和金人沖突不斷,關漢秋分身乏術,無暇顧及這里,應該不是他,而衛(wèi)樵在京畿,他和皇叔是私下關系較好,若是有疑心皇叔早就知道了?!?/p>
趙譽:“還有一種可能性,就是知府假穿圣旨,他根本就沒有將朕的事情就沒有上報給皇帝,就私自下手了,還向上隱瞞了這件事情。”
蔣決微微皺起了眉頭,他不這么認為。
“皇帝遇害失蹤可是大事,若傳出去會引起朝廷動蕩的,邊境混亂,所以他隱瞞了此事,甚至造成皇帝還在的假象?!壁w譽繼續(xù)說道?!盎蛟S我們一開始就弄錯了,沒有人冒充皇帝,也沒有人控制雀煌山莊。”
“怎么可能,做夢吧你。”姜渙說道?!伴T前這么多人是干什么的,擺設嗎?擺個花瓶都比他們強?!?/p>
趙譽:“我出門便是這樣的。”
姜渙:“……”
他是孤陋寡聞了,見過皇帝本人,沒見過皇帝的排場。
“我要去論證我的想法?!闭f著,趙譽從大石頭后面冒出頭來,抬腳朝雀煌山莊走去。
“趙譽你瘋了!”姜渙連忙拉住了趙譽?!肮饷髡笞呷?,萬一有埋伏呢。你還沒名垂千史就成馬蜂窩了。”
“蔣決,你敢不敢賭。”趙譽說道。“賭里面沒有冒牌的皇帝,賭里面大臣亂成一團,甚至不敢將此事宣揚出去。”
“這不是敢不敢賭的問題,”姜渙說道。“我問你,若知府那王八真的假傳了圣旨,斬了你對他有什么好處?蕪江知府我還是見過幾面的,膽小如鼠的墻頭草而已,你給他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這么做?!?/p>
“那便是有人威脅他。是誰呢?我實在想不出是誰背叛皇叔了?!壁w譽簡直要抓狂了?!耙晃覀冞M去?”
姜渙神情凝重,搖了搖頭。他一個人倒是可以一試,帶著一個拖油瓶就難了。
趙譽又道:“或者去找到皇叔?”
姜渙還是搖了搖頭,過去這么多天,若是還活著早就冒出來了,現(xiàn)在恐怕已經(jīng)涼透了吧。
“那怎么辦!”趙譽簡直沒轍了。
他目光熱切地看著不遠處雀煌山莊,仿佛就像一只餓了幾天了狼盯著一塊肥肉,那幾種情況在那腦里翻來覆去,反復思忖,越發(fā)覺得自己的推論無誤。
蔣決終究是江湖浪人一個,沒有經(jīng)歷沒有硝煙的官場爭斗,根本就不明白其中的關竅。若真的有人控制了雀煌山莊,無論他手里有沒有皇帝,都不是現(xiàn)在著情況。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趙譽壓抑了幾天的情緒在雀煌山莊前徹底壓不住了,熱血上頭把心一橫,“我去看看?!?/p>
“去哪里?雀煌山莊?”姜渙嘴角抽搐道?!摆w譽,你腦子被驢踢了嗎?”
“你腦子才被驢踢了!”趙譽也上了脾氣了,“是誰指示知府對朕下手朕不知道,但敢保證,里面或許還和朕走時一樣?!?/p>
姜渙譏諷一聲:愚昧!”
“隨你怎么說?!壁w譽脾氣一上來,十匹馬也來不住。“朕要去看看,究竟是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冒充朕!你若是不想去見他們,就在這里待著!”
姜渙嗤笑一聲,做了一個請的動作,“陛下,您請吧。我就站在這里等你凱旋歸來。”
趙譽坦蕩蕩地過去,姜渙貓身在石壁旁,注視著趙譽挺拔的背影,慢慢琢磨還有一點倔強在里頭。
趙譽唯一的依仗,就是胸腔里的一口熱血,若是歪打正著贏了,正好和他心意,若是不出意外地輸了,姜渙也沒有什么損失。
趙譽拽下了丑陋又可笑的面具,擦去臉上殷紅的胭脂,一張花臉暴露在天光之下,臉頰有些消瘦,眉宇間的氣勢不見。
守門的侍衛(wèi)看著那一抹細長的身影慢慢地向他們走來。嘴里呵斥一句:“什么人?”
還沒有等到對方的答復,自個就得到可答案:“臣,參見皇上!”
一干的門衛(wèi),嘩啦啦地跪在趙譽面前,嘴里高呼:“參見皇上?!?/p>
這句話仿佛一聲驚雷,驚醒了過去的幾日狼狽噩夢,猶如淺灘的巨龍重回大海里。趙譽單手杯在身后,嘴角不自覺勾起了一絲得意的笑容,“平身吧!”
侍衛(wèi)立即起身正要通報,趙譽出聲攔下他:“等等,這幾天是誰主事?!?/p>
侍衛(wèi)們回答道:“乃是珉王。”
“皇叔沒事???”趙譽驚訝道?!八谀模繋щ奕ヒ娝?!”
“珉王外出了,臣這就去傳喚?!笔绦l(wèi)轉身就走。
不多時,雀煌山莊的大內(nèi)侍徐青聽到傳喚急忙走出來,看見完好無損的趙譽頓時愣了一下,跟著筆直跪在趙譽面前,“奴才參見皇上?!?/p>
“平身吧。趕緊給朕打盆水來?!壁w譽頂著一張花臉,實在有損他皇帝的面子。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蔣決,等自己處理完事情了再挨個論功行賞。
趙烝收到了消息后快馬加鞭趕回來,被汗浸濕的衣衫還來不急更換,直接來到了云微閣??匆娗逑锤蓛舻内w譽頓時紅了眼睛,踉踉蹌蹌走到趙譽面前直挺挺地跪下。
“臣參見皇上。”趙烝忍著話音里哭腔,“總算是把你盼回來了?!?/p>
“皇叔快快請起?!壁w譽扶起了趙烝。心里百感交集,這幾日的折磨委屈接化成了重逢的喜悅。
“快進去說話?!睂m女奉上了熱茶,趙烝也換了一身衣服,叔侄大難不死,重新坐在一說起了當日的情況。
“原來是這樣?;噬险媸怯写笳颜纨埍幼o?!壁w烝感慨道。
趙譽又問:“皇叔呢?”
“臣脫困之后本想去找你,奈何遇上了鴻云山匪的阻撓,不得進山,這是還見到了皇上您的衣服就以為你……哎,此事不敢宣揚出去,怕朝野內(nèi)外動蕩,還好先祖保佑皇上平安無事回來了。”
趙譽喝了一口熱茶,“知府說我是假冒,究竟是誰在假傳圣旨?!?/p>
“是我?!壁w烝說道?!盎噬夏?,確實是有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之前險些被他蒙蔽了,后又被臣識破,他說皇上您已經(jīng)死了,還拿出了你身上的玉佩。我們還沒有仔細審問,他武功高強,打傷了侍衛(wèi)跑了。恰好你又出現(xiàn)在知府里。知府先入為主就以為你是他。本想將他推出去斬首引出他的同伙,誰知道是你?!?/p>
“究竟是誰?”趙譽撐著腦袋,忽然間覺得有些不對應,我的玉佩,不是被蔣決拿去當了嗎?刺客怎么會有?還在我之前就將玉佩送到趙烝面前。蔣決本領這么高難道都沒有發(fā)現(xiàn)嗎?皇叔的人那一日就在法場,為什么沒有認出我呢?
“皇叔,朕覺得有些不對勁?!壁w譽說道。“朕總覺得這個刺客就在朕身邊。朕剛當?shù)粲衽逅湍玫侥銈兠媲埃译薜纳磉呉欢ㄓ兴膬?nèi)應!不然他怎么知道我們的路程,還提前埋伏呢?”
他抬頭看趙烝,趙烝嘴角掛著如夢如幻的笑意,看得有點不真實。
趙譽揉了揉眼睛,不是趙烝羽化成仙,而是自己眼睛有點模糊了。
“皇叔,朕的頭有點暈。”趙譽趴在桌子上,覺得腦子很重,手腳不聽使喚。
趙烝語氣冰冷:“你喝了茶,當然有點頭暈了?!?/p>
趙譽慢慢地抬起頭,目光從茶杯轉移到趙烝臉上,他覺得此時趙烝比第一次見面陌生,陌生得好像初次相見。
“皇叔!”趙譽伸手抓了抓,卻沒有抓到趙烝的衣袖?!斑@茶……”
“皇上累了,我?guī)е噬舷氯バ菹?。”趙烝冷冷叫道。“來人。”
頃刻間,門口出現(xiàn)了兩個侍衛(wèi),架著趙譽跟在了趙烝的后面。
這時,迎面走來了一個人,身穿著趙譽熟悉的明黃牡丹龍袍,腳踏五爪團龍密文的靴子,頭戴著明珠紅纓龍冠,身后的宮女捧著熏香,是他熟悉的味道。身邊站得的是大太監(jiān)徐青。
趙譽抬頭看了一眼,那人竟然和他長得一模一樣。剎那間冷汗打濕了后背,手腳一陣冰涼。
“這是去那里?”趙烝說道。
“病已經(jīng)好多了,準備去見了大臣們?!闭f話的音色和語氣也和趙譽無二,趙譽心里頓時就明白了。
趙烝點了點頭,“在這里等著,一會你跟我去!”
那人安靜地佇立在一旁,余光斜斜地覷了一眼趙譽。
那一個眼神中,所有不解之處全部串聯(lián)起來,趙譽千思萬想都沒有想到,那個背叛他的人就是……就是……
他看著趙烝寬厚高大的背影,許久之后,心如死灰低下頭去。
雀煌山莊有處涼亭,乃是直接建立在蕪江斷壁之下。夜晚漲潮時,可聆聽到都山海澎湃的聲音,如千軍萬馬呼嘯而過。
趙烝抬起趙譽被冷汗打濕的臉,眼神溫潤而澤卻又帶著危險,一如以往他看趙譽那般,“叫聲侄子不適合。天樂??!”
天樂是他的字,趙烝給他取得字?!w譽’這個名字是登基那年先皇賜給他的,那時還沒有表字,趙譽為他的叔父,便給他取了字。
“你不適合當皇帝,這個位置原本也不是你的。”江邊風大,吹得燈籠東搖西晃,燭光落在趙烝臉上,明滅不定,眼里的冷漠卻異常的明亮?!皩懴略t書,傳位于我,我就放你一條生路,怎么樣?!?/p>
趙譽疼到極致,強行凝聚一絲的精神,整個舌頭都是麻痹的,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你……一驚….(已經(jīng))有了一個滑膩(皇帝)了。還……還需要我的一封詔書嗎?”
趙烝一甩衣袖背過身去,“扔下去?!?/p>
“撲通”一聲,趙譽墜入江水里,江水爭先恐后用盡了他的嘴巴里,聲音和燭光被隔絕在外。一刻鐘之后就會溺死,三日后蕪江就會漂浮一具腫脹得面目全非的尸體。半月后尸體無人認領,就會草席裹尸,隨意掩埋在亂葬崗。
趙烝好整以暇走回去,皇帝恭敬地站在畫廊下,清風吹來,衣擺微微浮起,香爐里龍涎香緩緩地縈繞在身旁,不知是這香冷,還是這天氣冷,皇帝勒緊了身上了龍袍。
他見趙烝走來,開口叫了一聲:“皇叔?!?/p>
趙烝嗯了一聲?!白甙桑悴×诉@么多天也該見一見大臣了?!?/p>
古蟾苑里燈火通明,檀香縈繞,等候多日的大臣早已聚集再此,上一次皇帝在鴻云山遇險,好在珉王以一敵眾,有驚無險救下了皇帝,不過皇帝精神受創(chuàng),養(yǎng)了幾天也沒有好利索。
“勞各位愛卿掛念了。”皇帝說道。
“這么多日了可有刺客的消息?”
“刺客已被本王伏誅。”趙烝說道?!跋嚓P的人等已盡數(shù)抓獲,就等皇上定奪了?!?/p>
皇帝點了點頭,“這事情就全權交給珉王處理。”
趙烝起身拱手:“臣,領旨?!?/p>
皇帝揉了揉鼻梁,顯得有些疲倦,強打起精神,“接下來還要視察哪幾個是府州?!?/p>
珉王十分體貼道:“皇上尚未恢復,身體要緊,不如剩下的就由臣去視察吧!”
皇帝右手第一個大臣也站出來說道:“皇上,珉王說得對,皇上,龍體要緊。”
周圍大臣紛紛附和。
皇帝嘆了一口氣,“本是好好的南巡竟然發(fā)生這樣的事情。朕累了,回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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