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門外又是一陣腳步聲響。卻是數(shù)名官兵,拎著從百姓家里起獲的“賊贓”,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
帶隊的屯長見高升客棧內(nèi)建筑頗為宏偉,門前還有專供散客拴馬的石樁,立刻斷定里邊有可能躲著一群肥羊。跟手下人打了個招呼,一馬當(dāng)先沖到了近前。
“開門,奉旨討賊。拒不接受搜查,形同窩藏。窩藏山賊,與謀反同罪!”眾兵卒也搶起了興子,不待屯長督促,就主動齊聲吶喊。威脅客棧的掌柜,速速敞開大門由他們?nèi)雰?nèi)為所欲為。
客棧掌柜被嚇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哪里還有什么主意?抬起一雙淚眼地看著劉縯,請求對方替自己做主。那劉縯心中早有章程,也不推辭,將身體與大門拉開了一些距離,大聲回應(yīng)道:“敢問門外的將軍,是哪位大人的部屬?既然是奉旨討賊,怎么未見跟賊人在野外廝殺,反倒討到了縣城里頭來?”
“你,你管不著!”帶隊的屯長被問得老臉一紅,梗著脖子回應(yīng),“老子懷疑,有賊人躲進(jìn)了客棧,你速速打開大門,讓弟兄們進(jìn)去搜查。如果搜查不到,老子自然會帶隊離開。若是你等膽敢拒絕,哼哼……”
“拒不接受搜查,形同窩藏。窩藏山賊,與謀反同罪!“
“拒不接受搜查,形同窩藏。窩藏山賊,與謀反同罪!“
……
眾兵卒輕車熟路,將威脅的話語反復(fù)宣讀。
“他身負(fù)皇命,我等若是堅持不開門,恐怕過后會被倒打一耙!”劉植受其父親和叔叔的言傳身教,頗為了解官場中的彎彎繞,猶豫了一下,抬頭沖著劉縯提醒。
“看打扮應(yīng)該是郡兵,背后肯定有地方官府撐腰?!鄙焦群澜軓埦惭杆俪馊送悼戳艘谎?,然后低聲補(bǔ)充。
大新朝的常備軍分為官兵和郡兵兩類,前者歸朝廷直接調(diào)派,主要用來討伐大規(guī)模叛亂。后者則歸地方官府掌控,負(fù)責(zé)剿滅轄區(qū)內(nèi)的山賊。論戰(zhàn)斗力,郡兵比照官兵相差甚遠(yuǎn),但論禍害百姓的本事,卻令官兵望塵莫及。
“門肯定要開!”劉縯也知道在沒有足夠的理由情況下,不能硬頂。皺了下眉,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將目光快速轉(zhuǎn)向妹夫鄧晨和剛剛結(jié)識的伙伴馮異,“偉卿、公孫,你們兩個躲在門后,伺機(jī)而動。”
“好!”鄧晨和馮異兩個毫不猶豫地點頭,然后快步走到大門兩側(cè),將身體貼著院墻站定。劉縯左右看了看,確定自己的辦法可行。便深吸了一口氣,將佩劍插回鞘中,快步上前,一把扯開了門閂。
“吱呀呀……”厚重的木門,立刻在夜風(fēng)的吹動下,打開了一道窄窄的縫隙。門外的屯長早就等得心煩氣躁,立刻帶領(lǐng)麾下士卒急闖而入。待進(jìn)了院子,對四周環(huán)境看都不看,將手中寶刀朝著靜候在大門正對位置的劉縯臉上一指,厲聲喝問:“你是何人?為何蓄意阻攔本將軍捉拿賊寇?”
“故濟(jì)陽令長子,舂陵劉縯,見過屯長!”劉縯不閃不避,叉了下手,微笑著回應(yīng),“先前有蟊賊趁火打劫,我等不得不小心提防,所以才將大門鎖死了,并非有意怠慢。得罪之處,還請屯長多多包涵!”
“你,令尊做過棘陽縣令?”聽劉縯自稱是官宦子弟,帶隊的屯長頓時氣焰大降,愣了愣,遲疑著確認(rèn)。
“不是棘陽,是濟(jì)陽,去聲!”劉縯又笑了笑,非常耐心地糾正。
無論是棘陽令,還是濟(jì)陽令,都是朝廷的命官。無論是大漢朝的官,還是大新朝的官,其宗族勢力都不會太差。帶隊的屯長也出身于豪門大戶的旁支,豈不知其中利害?頓時,氣焰又自動降低了三寸,笑了笑,大聲道:“既然是官宦子弟,那仗義出手,幫助百姓對付蟊賊也是應(yīng)該。先前遲遲不肯替本將,替本官開門,本官就不追究了。但是……”
目光忽然落在綁在廊柱上的眾地痞頭頂,他愣了愣,語氣瞬間又是一轉(zhuǎn),“他們是什么人?爾等為什么要把他們綁起來?”
劉縯回過頭快速掃了一眼,迅速給出答案,“啟稟屯長,他們就是趁火打劫的蟊賊。先前被劉某和幾個同伴所擒,所以才綁在柱子上,等待天明之后也好交給官府處置!”
“噢!”屯長低聲沉吟,目光從幾個地痞身上掃過,最后落在了廊柱旁那的贓物上,隨即展顏而笑,“不用那么麻煩了,把他們交給本官就好。連同他們今晚趁火打劫的贓物!”
“劉某求之不得!”劉縯想都不想,立刻輕輕點頭。
“救命,劉爺救命——!”
“饒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
“冤枉,小人冤枉!小人吃完飯不過出來遛達(dá)一圈兒……”
眾地痞頓嚇得魂飛魄散,扯開嗓子大聲求饒。天明之后被劉縯送交縣衙,按照他們幾個今晚所犯下的罪孽,頂多是打一頓板子然后充軍邊塞。而落到了郡兵手中,恐怕被砍了腦袋當(dāng)作土匪的同黨上交的下場,是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
帶隊捉拿馬武的屯長才沒功夫理睬地痞們在喊些什么,立刻命手下弟兄上前,把幾個趁火打劫者“人贓并獲”。隨即,又扭過頭,笑著對劉縯說道:“你既然是官宦之后,自然不會跟那馬子張有什么瓜葛。等會兒你和你同伴的房間,就不用查了。但本官奉命捉拿要犯,不能敷衍了事。其他人的房間,卻要仔細(xì)搜上一搜!”
“出門在外都不容易,還請大人好生約束手下,切莫過分相擾!”劉縯想不出拒絕的理由,只能側(cè)開身子,拱著手請求。
“好說,好說!”屯長連聲答允,隨即快速向身后揮手,“弟兄們,干活了。招子都給老子放亮些,莫跑了馬氏兄妹!”
“知道了!”身后的隊伍中,響起一陣興奮的叫嚷。眾兵卒宛若久曠的鰥夫看見了裸女般,紅著眼睛沖進(jìn)了客棧。三兩個呼吸之內(nèi),就將里邊攪了個雞飛狗跳,一片狼藉。
“這,這是我去河內(nèi)的盤纏。前面還有上千里路,軍爺,軍爺您不能全拿走啊!”
“軍爺,軍爺行行好。小的,小的就剩下這兩吊錢了,小的,小的店錢還沒有付?。 ?/p>
“別,別扒衣服。我,我自己拿。荷包,荷包在這里,不在,不在,呀!”
“別打,別打,我給,我給……”
屈辱的哭喊聲,此起彼伏??蜅@锏挠巫觽儯瑳]有勇氣反抗。被能逆來順受,破財免災(zāi)。
“啊!”有名游子掏錢的動作稍微慢了些,被一個伍長抬腳踹出了門外。四個郡兵如狼似虎般追上去,將此人按翻在地上,伸手在其胸前腰下亂翻。
“還請大人多少約束一下弟兄!”劉縯看得好生不忍,皺了皺眉頭,再度開口想求。
“好說,好說,弟兄們開個玩笑而已,放心,出不了人命!”屯長根本不想管,卻又不愿意駁了他的面子,抬腿向前走了幾步,懶懶地敷衍。
“屯長,出門在外行走的,可都是良家子,身上帶著官府開具的路引!”劉縯追了幾步,聲音漸漸轉(zhuǎn)高。
良家子都家世清白,有恒定財產(chǎn),且多習(xí)文練武,今后有一定機(jī)會被朝廷征辟為官。所以在通常情況下,官府很少故意與他們?yōu)殡y。然而,那只是通常情況,自打大新朝建立之后,情況就一直比較特殊。而今晚帶兵追索馬武這位屯長,又急著弄一筆橫財來彌補(bǔ)當(dāng)初買官的虧空,因此非但不肯領(lǐng)劉縯的情,反而扭過頭來,皺著眉頭厲聲呵斥:“你好歹也是官宦子弟,怎么如此不懂規(guī)矩?什么時候郡兵做事,輪到平民百姓在一旁指手畫腳了?要不是念著你年少……”
“啊——!”一聲尖叫,忽然從二樓客房響起。緊跟著,一個披頭散發(fā)的女子,光著腳從窗口跳了下來,摔在了院子中干硬的泥地上,血流滿面。
“娘子,娘子——!”一名書生打扮的人,哭喊著從窗口跳下。不顧自己被摔的鼻青臉腫,瘸著腿沖到女子身邊,大聲悲鳴,“娘子醒來,娘子醒來,咱家那幾件首飾不要了,不要了,就當(dāng)丟了就當(dāng)不小心丟了就是!”
夫妻兩個已經(jīng)落到如此凄慘地步,那些趁火打劫的丘八,卻依舊不想放過他們。“噌噌噌“接二連三地從窗口追出了好幾個,一邊從昏迷中的女子手里搶珠翠物件兒,一邊趁機(jī)在對方胸前上下揉搓。
“我跟你們拼了!”書生怒不可遏,揮舞著拳頭朝著兵卒們身上亂捶。只可惜,他的身板實在太單薄了一些,被兵卒們?nèi)聝上戮却虻乖谧约移拮由磉?。緊跟著,又被打得口鼻出血,抱著腦袋縮成了一頭爛蝦。
“饒命,軍爺饒命。我家主人是秀才,州里邊剛剛舉薦的秀才?!比叶〈虬绲哪凶記_出來,卻不敢將兵卒們拉開,只是圍在書生夫妻兩個身邊不停地磕頭。
“打的就是秀才!”郡兵們已經(jīng)鬧發(fā)了野性,才不管被洗劫侮辱的對象是什么身份。動拳頭的繼續(xù)動拳頭,扒衣服的繼續(xù)扒衣服,鬧得不亦樂乎。
“住手!”劉縯接連懇求了屯長幾次都只換回了對方的厲聲呵斥,實在忍無可忍,大喝一聲上前,抬起腳,將幾名無恥的兵卒挨個踢翻在地,“爾等到底是官兵,還是土匪?”
“放肆!”仿佛那幾腳全踢在了自家臉上,帶隊的屯長勃然大怒,“姓劉的,莫非你想包庇馬氏兄妹么?”
“不敢!”劉縯迅速轉(zhuǎn)頭,用身體擋住受傷的讀書人夫妻,沉聲回應(yīng),“劉某只看到官兵殘民自肥,卻沒看到馬氏兄妹殺人放火!”
“你,你……”沒想到一個致仕的縣令之子,居然敢三番五次跟自己對著干,帶隊捉拿馬武的屯長怒不可遏。把心一橫,用刀尖指著劉縯的鼻子咆哮,“本官懷疑這對夫妻是馬武的同伙,要捉拿他們審問,你速速給本官讓開。否則,休怪本官治你個通匪之罪!”
“你說誰是馬武的同伙就是馬武的同伙,屯長大人,你真是好大的本事!”劉縯向前走了一步,如同掃去一根蜘蛛絲般,隨手將明晃晃的刀刃撥到一邊,“大新朝軍律,出征在外之時,殺良冒功,罪不容恕。若是你的人再不住手,劉某就是拼著去長安敲響路鼓,也要將爾等的惡行上達(dá)天聽!”
幾句話,說得中氣十足,擲地有聲。正在客棧內(nèi)劫掠百姓的兵卒們聽到了,心中頓時一凜。紛紛停住手,站在大堂和二樓的圍廊等處,朝自家頭目身上觀望。
被這么多手下眼巴巴地看著,帶隊的屯長頓時明白,今日自己不收拾了眼前這個小子,肯定無法下臺了。索性把心一橫,猛地舉起鋼刀,直劈劉縯的腦門,“大膽刁民,老子先殺了你!”
“啊——!”被劉縯擋在身后的書生慘叫著閉上了眼睛,淚流滿面。那一刀雖然沒劈到他的頭上,他卻是感同身受。如此近的距離,事先一點兒動向都沒有,自家恩公必死無疑。
然而,接下來傳進(jìn)耳朵里的咆哮聲,卻令他喜出望外。只聽見那屯長如同一頭瘋狗般,沒完沒了地大喊大叫:“你,你敢還手?啊,你,你居然敢,敢毆打本官。你不想活了!啊!啊啊??!疼死我了。老子不殺你全家,誓不為人!來人,將這,這座院子里的人,統(tǒng)統(tǒng)給本官拿下!本官肯定,馬子張就是被他們窩藏了起來!來人,快來人。把這廝替本官拿下,這廝以武犯禁!來人,快來人給本官幫忙啊,賊人是個練家子——”
書生又驚又喜地睜開淚眼,只看見,手持鋼刀的屯長,被赤手空拳的劉縯,打得鼻青臉腫,盔斜甲歪。而從客棧里沖出來的那些官兵,則被先前跟劉縯一道的另外四名漢子用寶劍接二連三刺翻在地,血流如注。
“搬救兵,趕緊去搬救兵。馬子張在這里,馬子張的同黨都在這里!”帶隊的屯長不知道已經(jīng)挨了多少下,頭暈?zāi)X脹,又怕又恨,扯開嗓子,大聲命令。
幾名相對的機(jī)靈的兵卒聞聽,立刻如夢初醒。慘叫一聲,繞過攔路的漢子,貼著墻根兒沖向了大門。還沒等他們的雙腿邁過門檻兒,兩扇門板忽然就像活了一般,“呯”地一聲關(guān)閉。將跑得最快的兩個兵卒,齊齊頓時撞了個四腳朝天。
“哪里走?”
“趴下免死!”
鄧晨和馮異合力栓住大門,轉(zhuǎn)身拔劍。一劍一個,將剩余的兵卒大腿挨個捅穿。
“啊——!風(fēng)緊!”院子內(nèi)的其余兵卒見勢不妙,既沒勇氣殺出去求救,也沒勇氣上前衛(wèi)護(hù)自家屯長,紛紛掉轉(zhuǎn)頭,像老鼠般朝客棧里亂鉆。而那客棧中劫后余生的眾游子,也徹底放棄了委曲求全的幻想,紛紛抄起桌子腿兒,搟面杖和菜刀,圍攏過去痛打落水狗,轉(zhuǎn)眼間,就將兵卒們打得哭爹喊娘。
“趴下!”劉縯上步蹲身,伸長右腿來了一記猛掃。將帶隊捉拿馬武的屯長,掃得凌空飛出兩丈多遠(yuǎn),“啪”地一聲,摔成了滾地葫蘆。
“讓你的人棄械投降,否則,老子就活剮了你!”快速追了幾步,他一腳踩住屯長的后背,單手拉出寶劍,緩緩下壓,“別裝死,你老子數(shù)三個數(shù)。你從四開始,你慢一拍,老子就割你一塊肉,一……”
“饒命啊——”先前威風(fēng)不可一世的屯長,像待宰的生豬般,大聲叫喚了起來,“饒命啊,壯士,本官,小人再也不敢了!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
“二……”
“投降,爾等趕緊投降。王八蛋,莫非要害死老子!”
“饒命,饒命,小人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三歲幼兒……”正所謂,什么將帶什么兵。其余還沒被放倒在地的兵卒們,一個個丟下兵器跪倒,如同預(yù)先串過詞兒般哭喊哀求,先前搶劫傷人時的驍勇,此刻半點也看不見。
注1:屯長,漢代低級軍職。具出土簡牘,軍中通常五人為伍,設(shè)伍長。十人為什,設(shè)什長。五十人為一屯,設(shè)屯長。百人為隊,設(shè)隊正。五百人為一曲,設(shè)軍侯,左官,右官。一千或者兩千人為一部,設(shè)校尉。地方部隊,郡兵則為都尉。再往上,就是各級將軍了。
注2:路鼓,自周朝起開始設(shè)立于皇宮之外的重要設(shè)施。凡有鼓響,無論是誰所敲,當(dāng)值官吏都必須將敲鼓之人帶到皇帝面前。魏晉時曾經(jīng)取消,唐代又被恢復(fù),改稱登聞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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