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劍士的交易（2）

　　崔米鎮(zhèn)離阿斯卡特拉城很遠，大約二十公里，伊斯塔整整走了一天，到達城門的時候，已經(jīng)又是黃昏了。暮色漸深，夕陽將落，秋風冷冷地起了，帶著透骨的涼意。

　　斜陽日落，秋風蕭瑟，這些對于一個費倫人而言似乎都沒有什么特別的意蘊，但在一個卡拉圖人眼中看來，就不免別有些感觸。伊斯塔走進城門，抬頭看看天地間那彌漫而來的蒼茫暮氣，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搖搖頭，慢慢地走著，影子細細長長地拖在地上。

　　“還是去歐格瑪神殿看看書吧?！彼南耄蛏竦顓^(qū)方向走去。

　　神殿區(qū)在阿斯卡特拉城的西北方。一般人如果要從城門走到神殿區(qū)，中間必須經(jīng)過行政區(qū)。當然，如果你是一名巫師，那么可以直接傳送或者從空中飛過去，不過最好先確定自己有“阿斯卡特拉奧術(shù)執(zhí)照”，否則立刻就會被兜帽巫師抓起來。

　　伊斯塔——這并非真名，但由于某種原因，他只愿意告訴別人這個名字——是一名劍士，不是巫師，所以他自然也只能從行政區(qū)穿過去。說實在的，他非常不喜歡行政區(qū)，這里的一切在他眼中看來都充斥著虛偽和陰險，他尤其不喜歡那些衣飾華麗的貴族，如果不是因為城里的圖書館不多——確切地說，只有一個，就是歐格瑪神殿，他是絕對不會愿意讓自己的腳踏上這塊地方的。

　　今天的行政區(qū)似乎特別吵鬧，不過他也不在意，和往常一樣，低著頭，快速地走著。當他快要走到市政府廣場的時候，感覺周圍的動靜似乎有些異常。于是他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在火刑架旁圍著一群人，一個衣飾華麗的男人右手舉著一只火把，正在振臂高呼，劍士認出他是阿斯卡特拉的檢察官法哈德。隨著他的呼喊，周圍的人群爆發(fā)出一陣陣吼叫：“燒死她！燒死她！”

　　他有些奇怪。雖然來費倫還不足四年，但由于那眾所周知的奇特習慣——對于一名戰(zhàn)士而言，喜歡看書確實是個非常奇特的習慣，他知道火刑早就已經(jīng)被評議會明令廢止，怎么還會有人敢公然在市政府門口執(zhí)行；又是什么樣的罪犯，居然要用火刑來處死。

　　他走近幾步，看到人群中，一個身穿黑色長袍，頭發(fā)紫黑色的女性，臉頰上帶著血跡和傷痕，明顯是剛剛遭受了劇烈的毆打。她被綁在火刑架上，腳下已經(jīng)堆起了一大捆木柴，上面澆上了油，幾個人手持火把站在旁邊。她抬起頭來，憤怒地盯著周圍在高聲喊叫的人們。伊斯塔微微有些驚訝，因為女人的臉在夕陽下閃著冥界寶石般的黑色光澤。

　　原來是個黑暗精靈，他心里想。劍士雖然不是什么檢察官，對安姆法典卻也非常熟悉，自然知道以火刑處死一個黑暗精靈不算是違反法律。但他同時也不是個費倫人，這導致他對黑暗精靈并無那種特別的惡感。他的家鄉(xiāng)卡拉圖是沒有黑暗精靈的，來到費倫之后也沒有遇見過，所有關(guān)于這個種族的知識都來自于書籍和別人的言論。然而他對書籍和別人的話從來就不會不加驗證地相信。

　　“任何事情，只有你親眼所見，才有百分之八十的可信度?！彼偸俏⑿χ嬖V別人這個道理，往往還會補充一句，“記住，即使是親眼所見，可信度也只是百分之八十?！?

　　檢察官正在慷慨激昂地發(fā)表演講。他的口才不錯，輔以激烈的手勢，人群已經(jīng)被完全煽動起來，一致高喊著要把這個“邪惡黑暗的生物”燒死。伊斯塔在旁邊聽了一會，卻皺起了眉頭，因為他從檢察官的演講中發(fā)現(xiàn)，這個女人并未被發(fā)現(xiàn)傷害他人，之所以要燒死她，僅僅就是因為她是一名黑暗精靈。

　　雖然這一切都完全符合安姆的法律，但伊斯塔并不是一個遵紀守法的良好市民，他有他自己的一套判斷是非的標準。在他看來，身為一名黑暗精靈并不算是什么罪行，北地著名的游俠崔斯特&#8226；杜堊登就是一名黑暗精靈，他以自己英勇善良的行為獲得了北地人的一致尊敬，現(xiàn)在全費倫都知道他的大名。

　　他推開人群，慢慢走過去，快要接近的時候，幾名衛(wèi)士注意到這個人，趕過來打算阻攔，但劍士突然加速，瞬間就逼到檢察官身邊。正在興高采烈的演說者突然覺得人影一晃，身邊已經(jīng)多了個人，他自然很不高興，轉(zhuǎn)過臉瞪了伊斯塔一眼，隨即認出了這個無禮的年輕人是誰。于是他用一種倨傲的口氣說：“卡拉圖人，你……”

　　后面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他忽然感覺到腹部傳來一股冰涼的感覺，冷汗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伊斯塔低聲在他耳邊說：“放了這個女人，否則你就先死?！?

　　檢察官沙耶克&#8226；法哈德大人惱怒萬分地瞪著劍士，但后者毫不在乎地看著他，低低地、充滿威脅地又重復了一遍他的話：“放了這個女人，如果你不想死的話?！?

　　被一個下等市民脅迫，這對一名身份高貴的貴族來說實在是奇恥大辱。現(xiàn)在這名感覺受到莫大侮辱的貴族正在考慮是否要維護自己的尊嚴，但他隨即感覺到腹部微微一痛，鋒利的匕首或者短劍已經(jīng)刺破了他的皮膚，血似乎流了出來。

　　尊嚴固然需要維護，但生命似乎更為重要。聰明的檢察官立刻作出了取舍，他看都不看劍士一眼，神態(tài)自若地向人群喊道：“諸位，我現(xiàn)在宣布，由于這個邪惡生物的罪行實在太駭人聽聞，不應(yīng)該就這樣簡單的處死。所以我決定，將她先關(guān)押到監(jiān)獄里，明天招集所有的市民來一起燒死她?！?

　　人群一陣轟動，他們不知道這是怎么一回事，眼看就要舉行的盛大節(jié)目突然被宣布取消，這讓他們感到無比失望。當然，失望歸失望，沒有人敢反對檢察官大人的決定。安姆是一個商業(yè)極度發(fā)達的國家，法律也十分完備，而所謂法律完備，意思就是說：即使你一輩子不出家門一步，只要惹怒了某些大人——自然也包括檢察官大人，那么你立刻就會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干下了十幾樁惡行，觸犯了十幾條罪名，接下來自然是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過幾天砍頭示眾。

　　人們議論著，漸漸散去，檢察官還站著一動不動，衛(wèi)士們已經(jīng)把他和卡拉圖人團團圍住。他們雖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也看得出明顯不對勁。伊斯塔微笑著，左手慢慢收回袖中，檢察官感覺腹部冰冷的東西離開，禁不住長長松了口氣，但他依然不敢動彈。

　　伊斯塔依然微笑，他雖然收回了刀，但并沒有走開，藏在袖中的左手低垂著，離人質(zhì)的腹部很近，只要他愿意，隨時都可以取走檢察官的性命。

　　“非常好，先生，現(xiàn)在，請放了這位女性?！?

　　檢察官很不情愿地吩咐衛(wèi)士解開黑暗精靈，女人從火刑架上跌跌撞撞地走下來，她似乎被綁的太久了，手腳麻痹不靈，或者是被毆打受傷太重，剛走兩步就摔倒在地上，臉伏在地上一動不動。伊斯塔往后退了一步，優(yōu)雅地向檢察官微微一躬，然后轉(zhuǎn)身向黑暗精靈走去。

　　背后輕微的響動，劍士聽到“嗤”的一聲傳來，他心中冷笑，向右橫跨半步，微微側(cè)身，藏在袖中的左手突然伸出，疾揮下來，只聽“嗆”的一聲輕響，緊接著“當”的一聲，檢察官怔在當?shù)?，手中握著半截長劍，剩下的半截掉落在地上。伊斯塔并未看他，左手重新藏回袖中，右手從背上拔出長劍，繼續(xù)向黑暗精靈走去。

　　衛(wèi)士們圍上來，但沒有人敢逼近?？ɡ瓐D劍士在阿斯卡特拉名聲極響，這不僅僅是由于他的行為古怪，還因為他的劍術(shù)驚人。傳說他出手如同閃電一般，極少有人能避開他一擊。

　　伊斯塔腳下不停，慢慢地走著，衛(wèi)士們包圍著他，但不敢上前。檢察官在后面大聲發(fā)號施令，周圍巡邏的憲兵們也向這邊趕來，黑暗精靈依然伏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又走了幾步，包圍圈隨之移動，現(xiàn)在伊斯塔離黑暗精靈大約兩米，兩名衛(wèi)士擋在其中，面對劍士。在他們背后，黑暗精靈依然伏在地上，她一動也不動，應(yīng)該是受傷太重，已經(jīng)暈迷過去了。衛(wèi)士們倒并不擔心她會從背后突然襲擊，他們剛才已經(jīng)狠狠教訓了她一頓，相信她半個月之內(nèi)都只能躺在床上無法動彈。

　　眾所周知，檢察官法哈德大人的衛(wèi)士們最擅長的本領(lǐng)就是拷打罪犯了，他們使用刑具折磨人的能力絕對比他們使用刀劍保護主人的能力要強得多。他們在這方面的造詣是如此之高，以至于只要檢察官大人認為某人是罪犯，那么他的衛(wèi)士們就可以在三分鐘內(nèi)讓那個不幸的家伙乖乖供認所有罪行——至于他到底犯了哪些罪行，則看檢察官大人當時的心情而定。

　　伊斯塔突然向前連跨兩步，他動作極快，首當其沖的兩名衛(wèi)士只覺眼前人影一晃，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右手腕上同時傳來一陣劇痛，手里的長劍當啷掉落，卡拉圖人已經(jīng)手持長劍站在面前。兩個人大驚之下連連后退幾步，再低頭一看，手腕上被斬出兩道血痕。

　　劍士并不追趕，他慢慢走到黑暗精靈身邊。衛(wèi)士們畏懼地退出很遠，幾名憲兵也趕了過來，他們身穿鎧甲，手持長戟，看上去威風凜凜，但也不敢靠近劍士。檢察官惱怒異常，他大聲下命令：“用箭射，射死他們！”

　　但他的衛(wèi)士并沒有攜帶弓箭，憲兵們倒是隨身配備著十字弓。他們匆匆忙忙搭上弩箭射了過來。伊斯塔揮動長劍輕松撥擋開，他曾經(jīng)在上萬人廝殺的戰(zhàn)場上沖鋒陷陣，自然不會在乎這幾支弩箭。

　　走吧，他心想。雖然對這些貴族和官員都看不上眼，但他也不想把這個檢察官殺了。殺了他，馬上就會引來一大堆麻煩，他并不害怕隨之而來的通緝追殺，但他怕麻煩，尤其是無趣的麻煩。

　　麻煩也是分有趣和無趣的，他一向這么認為。有趣的麻煩不妨多惹點，無趣的麻煩還是避之為妙。

　　他俯身扶起地上的黑暗精靈，一眼看到她手中握著一個小東西，似乎是一個紫色的圓盤。耳邊聽到尖利的空氣撕裂聲，幾支弩箭又射了過來，比上次來勢更急，看來是打算趁他俯身的機會將他射死。

　　伊斯塔正準備揮劍格擋，突然感覺眼前一暗，身體周圍似乎被一個巨大的閃耀著紫黑色光芒的球體包圍。弩箭射到這個球體的上，發(fā)出噗噗的聲音，仿佛銳器擊中厚厚的皮革，一齊掉落下來。黑暗精靈站起身來，她的手中緊緊握著那個圓盤，劍士這次看清楚了，是一個有著紫色外環(huán)的黑色圓盤。

　　莎爾圣徽！一個信仰莎爾的黑暗精靈，伊斯塔心想，他的眉頭又不由自主地挑動了一下，難怪她把頭發(fā)變成了紫黑色。那么這個紫黑色光球應(yīng)該就是……

　　“快走”，他低聲說。

　　黑暗精靈輕輕晃動了一下圣徽，簡短地念出一個單字，她的聲音甜美輕柔，但話音剛落，周圍頓時一片黑暗，這對伊斯塔妨礙不大，他可以在黑暗中視物；對生活在幽暗地域的黑暗精靈更是沒有絲毫影響。但檢察官和他的衛(wèi)士，以及憲兵們就沒有這個能力，他們立刻陷入驚恐混亂中。當他們跌跌撞撞逃出這一片黑暗后舉頭四望，劍士和黑暗精靈已經(jīng)不知去向。

　　不過他們意外地發(fā)現(xiàn)，身邊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幾個身穿暗灰色巫師長袍，頭戴兜帽的人——阿斯卡特拉兜帽巫師，他們靜靜地看著行政區(qū)的出口處，然后施展傳送門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