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圣武士的正義（1）

　　血紅色的落日即將沉沒到高聳的城墻背后，冰冷而潮濕的霧氣慢慢從地上升起，一切都蒙上了一層灰色薄紗，暮氣籠罩了天地之間。行政區(qū)的路口出現(xiàn)了一個高大的身影。

　　凱東-卡多佐慢慢地走著，長長的影子拖在地上。金黃色的鎧甲似乎剛剛被水清洗過，在夕陽下閃閃發(fā)亮，鎧甲的胸口部位雕著一團跳動的火焰，這表明他是熾熱之心騎士團的成員。黑色的頭發(fā)微微有些散亂，中間夾雜著一些灰白。他抬起頭，刻滿傷痕和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溫和的笑容。

　　終于回來了。他心想。西南方不遠處，那棵巨大的樟樹后面，就是他的家。他都似乎已經(jīng)看見他的妻子瑪莉雅站在門邊等待他回家，女兒維斯帕依然還是那么淘氣——哦，似乎她今年已經(jīng)八歲，還是九歲，應該沒有那么淘氣了。實際上，他的工作太繁忙，很難得回一次家，居然連自己女兒的年齡都記不清了，這可實在有些滑稽。

　　他自嘲地搖搖頭，心中突然起了一個念頭：要不要順路回家看看。不過他立刻就否決了這個想法，作為一名正義之神提爾的圣武士，熾熱之心騎士團的光榮戰(zhàn)士，執(zhí)行任務歸來，第一件事自然應該是回騎士團復命。

　　“抓住她！抓住她！”遠處傳來一陣呼喊聲。他抬起頭，一個黑色的身影正向他這邊跑過來，雖然這個人的全身，包括頭部，都被嚴嚴實實地包裹在黑色的斗篷里，但卡多佐還是一眼就分辨出她是一個女人。她的身后是揮舞著刀劍和棍棒的人群，他們高呼著追趕過來，他認出領頭的那名手持長劍、衣飾華麗的男子——沙耶克－法哈德，阿斯卡特拉的一名貴族，市政府檢察官，不過據(jù)說他快要退休了。

　　他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但圣武士的職責命令他攔住了女人。路口很狹窄，女人無法從他身邊通過。她顯然十分惶急，伸手想將卡多佐推開，但她推了個空。圣武士后退一步，依然擋在女人面前。這時后面的人群已經(jīng)追了上來，女人試圖向別的方向逃走，但她立刻發(fā)現(xiàn)自己無法通過圣武士的阻攔。

　　“這不是卡多佐先生嗎？好久不見了。聽說你去了艾斯摩拉恩城，是剛剛回來嗎？”沙耶克-法哈德一邊向卡多佐打招呼，一邊指揮手下將女人綁起來。女人拚命掙扎，但無濟于事，她很快被制服了。

　　卡多佐躬身行禮，他的鎧甲隨著身體的動作鏗鏘作響：“法哈德先生，很高興見到你。我奉騎士團之命去艾斯摩拉恩城執(zhí)行任務，剛剛回來?！?

　　“是嗎？瑪莉雅看到你回來一定很高興的。你現(xiàn)在正準備回家是吧?！狈ü侣唤?jīng)心地和圣武士寒暄著，轉過身來面對眾人，舉起手中的劍高喊：“諸位，讓我們一起來燒死這個黑暗而邪惡的生物吧……”

　　“燒死她！燒死她！”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喊叫聲，所有人的臉上都是一副憤怒的神情，看來他們一致認為這個女人罪大惡極。

　　“不！”，女人大叫起來，“你們這些瑞維爾都瘋了！我沒對你們做過任何事情！我只是想不受騷擾地經(jīng)過此地而已！你們?yōu)槭裁匆@樣做？為什么？”

　　卡多佐明顯也大吃一驚，他急忙走上前，高聲阻止：“不，法哈德先生，無論這位公民犯了什么重大的罪行，都應該通過法定的方式加以懲罰。火刑是很久以前就已經(jīng)廢除的野蠻刑法，安姆的法律禁止火刑！”

　　“是的”，法哈德回過頭來，看著激動的圣武士，他的臉上掛著略帶譏嘲的笑容，“安姆的法律禁止火刑，但是安姆的法律不適用于‘這位公民’。”

　　卡多佐有些詫異，又有些生氣，他瞪著檢察官：“為什么？”

　　檢察官聳聳肩，臉上依然掛著那種譏嘲的笑容：“作為聲名卓著的‘審判者’，凱東－卡多佐爵士不會不記得安姆法典第八十七條的內(nèi)容吧？”

　　“安姆法典第八十七條？”，圣武士慢慢地重復了一遍，他的神情變得更加詫異，詫異中又帶著一些憤怒，“你是說，這個女人……”

　　檢察官露出勝利的微笑，轉身向女人走去，人們自動讓開一條路。他走到女人面前，大聲說：“諸位，感謝你們的英勇協(xié)助，現(xiàn)在這個邪惡生物已經(jīng)無法逃脫正義的懲罰。那么，請告訴我，你們是否贊成對她處以火刑?！?

　　“贊成！贊成！”

　　“燒死她！燒死她！”

　　人群中爆發(fā)出一陣熱切的響應聲，每個人的眼中都是興奮而貪婪的神情，似乎能看到一個活人被燒死是一件非常刺激而美好的事情。這很好理解，十年前，六人評議會重新制訂安姆法典，宣布廢除火刑。自那以后，市政府廣場上的那兩排火刑架就再也沒有動用過，市民們也少了一大生活的樂趣。而現(xiàn)在，一個女人即將被當眾燒死，這自然是一件值得興奮的事情，相信幾個月內(nèi)閑聊都不會缺少話題了。

　　檢察官點點頭，微笑著看了周圍一眼，舉手示意人群安靜下來：“很好，但現(xiàn)在有一位圣武士要阻止這場火刑。那么，就讓我來告訴他，同時也告訴大家，為什么這個女人應該被處以火刑！”

　　他姿勢優(yōu)雅地舉起長劍，輕輕挑開了女人的兜帽，一頭紫黑的長發(fā)披散下來，現(xiàn)在人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她的臉。她很漂亮，說得上是個美人，但所有人都沒有注意這一點，他們只看到那張臉上閃耀著冥界寶石般的黑色光澤。

　　“黑暗精靈！她是個黑暗精靈！”

　　周圍瞬間變得死一般的沉寂，然后所有人都驚醒過來，他們瘋狂地呼喊，臉上無一例外的是恐懼而又仇恨的神情。女人身邊的人們不由自主地一齊退后一步，她周圍出現(xiàn)了一個小小的圓形空隙。

　　在費倫，黑暗精靈這個詞本身就意味著無窮無盡的邪惡與不可想象的恐怖，沒有任何生物敢接近一個黑暗精靈。也正因為如此，圖書館里關于黑暗精靈的所有資料都是只言片語支離破碎的，讓人無法對他們有一個比較清晰全面的了解?，F(xiàn)在可以大體上確定的一些信息是：黑暗精靈，又稱卓爾精靈，是一種極為邪惡的種族，邪惡得無法用語言來描述。他們生活在地底，那個地方叫做幽暗地域，充斥著各種各樣奇怪而危險的黑暗生物。他們一般崇拜蜘蛛女神羅絲，這是一位殘忍而邪惡的神祗，喜歡以活人作為祭品。這種頭發(fā)銀白、皮膚黝黑的精靈天生對魔法有非常強的抵抗力。由于受到地表各種族的一致仇視，他們極少在地表活動。這個黑暗精靈居然敢在阿斯卡特拉這樣的大城市里出沒，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檢察官對人們的反應非常滿意，他再次揮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因為他要繼續(xù)發(fā)表演講：“諸位，正如這位圣武士所說，安姆的法律已經(jīng)禁止了火刑。但是，安姆法典還有一項‘例外條款’，就是第八十七條。大家也許不清楚這一條的內(nèi)容，當然，我作為市檢察官，自然對安姆的法律非常諳熟。現(xiàn)在就讓我來復述一下這項‘例外條款’的內(nèi)容：‘黑暗精靈是所有安姆居民的敵人。任何安姆居民，無論其種族、信仰、階級，無論是暫時居住或者是永久居住，都有權以任意方法捕殺黑暗精靈，不必經(jīng)過審判。所有保護安姆居民的法律一律不適用于黑暗精靈?！ǘ嘧粝壬?，我沒有說錯吧?！?

　　他把“例外條款”的最后那一句——“所有保護安姆居民的法律一律不適用于黑暗精靈”——說的特別重。然后停了下來，看著圣武士，似乎在等待回答，但后者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正死死盯著被綁住的黑暗精靈，眼神中充滿了憤怒和仇恨。

　　檢察官的臉上繼續(xù)掛著微笑，他接著說下去：“所以，對這個黑暗精靈施以火刑，是完全符合正義的，而且絲毫沒有違反安姆的法律。諸位，看看你們眼前所綁縛的這個黑暗精靈！她是邪惡與黑暗的生物！是墮落與欺騙的生物！他們只想要毀滅我們！這個妖魔愚蠢地出現(xiàn)在我們身邊，以為我們會有所松懈！她把頭發(fā)偽裝成紫黑色，以為這樣就可以騙倒我們?，F(xiàn)在請你們告訴我！我們該怎么對付它！”

　　“燒死她！燒死她！”

　　人群中再次爆發(fā)出一陣陣高喊，他們揮舞著手里的武器，沖著黑暗精靈吼叫，卻沒有人敢接近。雖然她被綁著，看起來已經(jīng)完全失去反抗能力，但她的身體周圍似乎還散發(fā)著一股陰寒冰冷的力量，讓人心生恐懼。

　　“不！”黑暗精靈再次驚恐地大叫起來，她面向卡多佐，“救救我，救救我，圣武士。我什么都沒做，我只是想靜悄悄地離開……我沒有傷害任何人……”

　　“你是個黑暗精靈！所有的黑暗精靈都應該被燒死！”檢察官大聲說，他的話又引發(fā)周圍一片呼喊，圣武士則沉默不語。

　　黑暗精靈似乎已經(jīng)絕望了，但她還在作最后的努力：“圣武士，我發(fā)誓，我沒有做任何傷害別人的事。難道一名圣武士可以看著一個無辜的生命被燒死嗎？”

　　她的努力有了回應，卡多佐開口了，周圍立刻寂靜下來。“黑暗精靈，我是一名圣武士，我必須尊重法律。我不相信一個黑暗精靈會是清白無辜的。但即使真的如你所說，你也必須被處死，這是法律所明確規(guī)定的?！?

　　“但我真的沒有傷害任何人”，黑暗精靈大聲說，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極力壓抑的怒氣，“以所謂的法律為借口，燒死一個無辜的生命，這難道不是違反圣武士所堅持的正義嗎！”

　　“黑暗精靈，你們不會理解什么是正義?！笨ǘ嘧舻统恋卣f，他直視黑暗精靈，“是的，作為一名圣武士，我必須堅持正義。你是一名黑暗精靈，法律規(guī)定黑暗精靈必須被處死，無論他做過什么，所以你必須被處死。這就是正義，法律即是正義，尊重法律即是堅持正義?！?

　　旁邊響起一陣鼓掌聲，檢察官對卡多佐所說的話顯然十分滿意。他命令手下將黑暗精靈綁到火刑柱上，他的隨從小心翼翼地和女人保持一定距離，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將她拉到市政府廣場上。檢察官高興地對圣武士說：“怎么樣，卡多佐先生，我們一起來欣賞這個黑暗精靈被正義的火焰吞沒吧，還是你要趕著回家？”

　　卡多佐彬彬有禮地謝絕了檢察官的邀請：“很抱歉，法哈德先生，我必須馬上回騎士團報告任務完成情況。請容我先行離開。”

　　“哦，是嗎？”檢察官也彬彬有禮地和圣武士道別，然后走到火刑架前。圣武士則向神殿區(qū)走去。

　　黑暗精靈已經(jīng)被綁到火刑架上，她沖著圣武士大喊：“如果你遇上崔斯特&#8226；杜堊登，你還會堅持你所謂的正義嗎，虛偽的家伙！”

　　卡多佐站住了，他轉過身，看著不遠處的黑暗精靈，黑暗精靈也在死死盯著他，眼神中一股挑戰(zhàn)的意味。圣武士哼了一聲，一字一字地說：“如果我遇上崔斯特，我同樣會殺了他。因為這是法律，法律即正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