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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活著不易

小說:豪族作者:蘇潛時間:2020-12-17 17:41:04

  草棚,不過是幾根竹竿架著,捆上幾把茅草,陳瑞瑜壓塌了草棚,也不過“吱嘎”一聲,幾聲碗碟打破的聲響,這河道灣處本就空暢,這幾聲實在不引人注意。當(dāng)然,陳瑞瑜此時已昏了過去,萬事不知。只是他這一跌,人都埋在茅草里,只剩下一雙腳露在外面,也不知這草棚為何搭得如此潦草。

  誰曾想一聲女人的尖叫,卻大有“響徹云霄”的動靜,叫聲未落,從四周幾間草棚里猛地竄出十幾個人影,紛紛向塌了的草棚圍過來。

  “趙二狗,你這是做死!”

  一女子頂著一頭紛亂的茅草從“廢墟”里鉆出來,還不等站穩(wěn)身子,便怒喝起來。

  “又是這廝,爺爺今日不打斷你的狗腿就枉為人了?!币晃灰律酪h褸的大漢怒喝著奔近。

  “青兒,傷著沒?”一位須發(fā)皆白的老者老遠便連聲詢問。

  “孫女沒傷著,叔公勿要擔(dān)心?!?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快,快,快站過來些。”老者急急叫道。

  “起火了,快,青兒姑娘快站出來?!迸缘娜思娂娊械?。

  想是那草棚里原就有著火頭,這么一刻功夫,余火引燃了茅草,眼瞧著那火便一點點燒起來。

  那大漢最先奔到,先伸手一把將青兒拉出來,眾人忙著將殘雪捧著丟進火頭,幾雙大腳一陣踩踏,轉(zhuǎn)眼便將火頭踩滅。

  那老者與大漢拉著青兒姑娘好一陣子打量,總算確定無礙,這才放下心來。

  “趙二狗!”大漢想起來了,怒喝一聲,“還躺著裝死狗不成,就是死狗今日也要打斷腿?!闭f著,上前一把將陳瑞瑜從茅草堆里提了起來,也不細看,揚起拳頭便要打。

  “二叔且慢......”青兒到底眼尖,忙開口叫道:“不是他?!?

  大漢這才留神細看,提在手里近乎僵直的身子果然是個陌生少年。

  “呀,”大漢連忙放下,陳瑞瑜猶如一塊木頭一般,姿勢都沒怎么變。

  “是個死人?!北娙藝松蟻?。

  “眼瞎了,這死人會無緣無故的進棚子?”

  “不是......水鬼吧?”

  “大白日里的,哪兒來的鬼?”

  大漢滿臉狐疑,蹲下身子細細打量著。那老者也走近來細看,只是青兒聽人說是水鬼,有些害怕,走了兩步便就站下了。

  “還有氣兒。”老者摸了摸陳瑞瑜胸口,道:“來,抬到屋里去?!?

  那大漢卻沒動,旁人瞧見,也都停下手來。

  “怎地?”老者問道。

  “叔公瞧瞧,這人有傷。”大漢指了指陳瑞瑜腦后的血漬?!芭率?.....來歷不明?!?

  那老者斜了大漢一眼,道:“抬回去?!?

  “是。”大漢不敢再言,招呼了幾人,小心翼翼的將陳瑞瑜抬倒另一座稍大的草棚里。

  那老者讓眾人將陳瑞瑜抬到床上,略略一想,便吩咐青兒取來剪刀,讓那大漢將陳瑞瑜渾身濕透的小衣剪下。那青兒略略面紅,轉(zhuǎn)身出去盛了碗熱湯來。老者又吩咐那大漢用冷水揉搓陳瑞瑜的身子,直到全身發(fā)紅,方才作罷,這才取來幾床厚實的棉被,一股腦兒的蓋在陳瑞瑜的身上。

  “嗯,這命暫算留住了氣,”那大漢伸手在陳瑞瑜胸前摸了陣子,道:“已暖了幾分?!?

  “叔公,這湯可喝得?”青兒問道。

  “喝得。”老者道:“若是喂得進,可又多了口氣?!?

  青兒便坐在床邊,用小勺一口口的喂。陳瑞瑜下意識的張開口,盡管人依舊昏迷,卻是一口口的咽下熱湯,不多時,便喝了滿滿一碗。整個身子都緩和過來,呼吸也變得悠長,看上去倒像是正在熟睡。

  眾人站在床邊,瞧著陳瑞瑜出神,都覺得此人來得蹊蹺,眼下卻什么也問不得。

  “叔公,”青兒道:“他這傷......”

  老者一怔,瞧了瞧那大漢,見那大漢也搖搖頭,這才輕嘆一氣,道:“這時節(jié),又到哪兒挖藥去?”

  那大漢道:“聽天由命吧,此人既然能活下來,那傷也就看老天的了?!?

  青兒沒有答話,俯身用塊布小心的搽拭陳瑞瑜的傷口,那塊布很快便就染紅了。

  “叔公,”青兒道:“這傷怕是不治不成的,瞧,這血......”

  老者、大漢細細瞧去,那血色果然還有幾絲新鮮的,知是傷口尚未完全止血,這不治,定然不妥。

  “罷了,救人救到底,大家伙兒湊湊,看夠不夠抓副藥去。”老者道。

  余人猶豫片刻,到底還是紛紛出去,回去取了銅錢回來。

  既然這些人住的是草棚,可想而知,這家境么......不說也罷。最后一數(shù),總共五十六文。

  那大漢道:“叔公,這抓藥......怕是一副也不夠?!?

  老者沉默片刻,道:“劉恩,你去薛神醫(yī)哪兒好生說說,不夠......看能不能先欠下,到底是救命的藥?!?

  “薛神醫(yī)?”那大漢一聽,面色不渝道:“他哪回賒過藥錢?沒得受他的氣?!?

  “去吧,”老者道:“將此事好生說個明白,這救人一命,可是積德的事兒,沒準(zhǔn)兒這回他就依了呢?”

  那大漢還是猶豫,瞧瞧老者,又看了看面色依舊慘白的陳瑞瑜,一跺腳,恨恨的去了。

  “大伙兒歇去吧?!崩险甙l(fā)話,余人各自再打量了下陳瑞瑜,也就散去。

  “叔公,”青兒問道:“這傷不用藥......可好得了么?”

  老者再次細細瞧了瞧陳瑞瑜的傷口,微微搖頭,道:“這般長的口子,怕是......”

  青兒不再問,只是帶著幾分好奇,幾分擔(dān)憂的看著陳瑞瑜的面孔。

  爺孫倆好一陣子沒說話,都瞧著陳瑞瑜出神。

  “叔公,這人......是個什么來歷?”青兒忽然問道。

  “這哪兒曉得?等醒來問問才知?!崩险叩?。

  “瞧著.....不像本地方人?!鼻鄡旱?。

  “嗯,”老者道:“瞧上去年歲也不大,白白凈凈的,怕是哪家大戶人家子弟,不知怎會落到這個境地?!?

  “大戶人家?”青兒似乎有些不解。

  “嗯,瞧這少年的手腳,可不像是農(nóng)家子弟,”老者一笑道:“莫說手腳,單是這面色......看看你二叔他們,便就曉得了?!?

  自然,青兒的二叔,劉恩以及這些鄰居們,哪一個不是日曬雨淋的,就是青兒自己,那膚色也不見得比陳瑞瑜的白凈。

  “叔公,”青兒叫道:“孫女是說,那些大戶人家的,就像那邊的,”青兒說著,沖那牛毛大帳那邊偏了偏頭,接著道:“哪一家不是帶著十幾個、幾十個人的?又怎會落下他一人?”

  老者也有些懷疑,道:“這倒說的是,難不成是遭了歹人?”說完,又搖搖頭。

  這事兒猜是猜不透的,以老者、青兒這樣的人家,那大戶人家到底是副什么樣子,也不過是看著人多、田多、深宅大院而已,這帶著十幾個、幾十個仆從的大戶也沒什么區(qū)別。

  正說著,那大漢大踏步進到棚內(nèi),一言不發(fā),面色極其不善。

  “二叔,如何?”青兒搶先問道。盡管從劉恩的面色上看,已經(jīng)知道結(jié)果,但她卻還是要問上一問。

  劉恩賭氣咬了咬牙,憤憤說道:“早說了去了白去,左右再受番氣罷了?!?

  “他當(dāng)真不賒?你可說了緣故?”老者問道。

  “怎會不說?”劉恩道:“他倒是愿賒賬......”

  “那二叔怎地沒取藥?”青兒不待劉恩說完,搶了一句。

  劉恩更加氣了,道:“我能取么?人家薛神醫(yī)那救人性命的仙藥,要一兩銀子一副。賒賬可以,要拿咱家里那十畝地去抵。”

  “他......"老者氣急,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不是搶人么?”青兒嘟著嘴,氣道:“當(dāng)真是仙藥不成,一兩銀子一副?那銀子比性命還重?”

  “不提他了......”老者連連搖頭道:“他倒是仍不死心,總惦記咱家那十畝地?!?

  “若非瞧這他也一把年紀(jì)了,我非......”劉恩說著,捏了捏拳頭。

  “罷了,唉......”老者道:“雖是貪了些......左右鄉(xiāng)鄰里,也就他一個會些醫(yī)術(shù),就不說他了?!?

  “可這傷......”青兒望著陳瑞瑜,滿面憂色。

  “唉!”老者道:“青兒,咱們也算盡力了,余下的,便要看他自個兒的造化了。這模樣都還有一口氣兒在,命硬著呢.....就等等看吧?!?

  三人一時無話,眼下也只能如此。

  到了晚間,青兒又喂了陳瑞瑜一碗熱湯,那陳瑞瑜仍是沉睡,卻開始發(fā)熱,渾身上下火燙,嘴里不知念叨著什么,嘀嘀咕咕卻又聽不太清楚。

  老者、青兒等人看著無奈,并無任何辦法。第二日一早,那老者與大漢低聲商量了幾句,便約了眾人各自出去,往附近山里挖藥,可這初春的時節(jié),又哪兒尋得到?午后回來,老者見陳瑞瑜依舊發(fā)熱,便親自去尋那薛神醫(yī),不料薛神醫(yī)再次起價,這回要二兩銀子一副藥,看樣子是拿準(zhǔn)了要那塊地,氣得老者二話沒說,扭頭就走。這震垮了房子還可以在草棚里湊合,可若沒了地,一家老小可怎么活?

  回到草棚瞧著陳瑞瑜的模樣,只能長吁短嘆。青兒最是著急,一日一夜間,嘴角都已起泡,可也沒有法子。倒是那劉恩穩(wěn)得住,只是陰沉著臉,怕是在心里算計,這若是死在草棚里,該不會惹下什么麻煩吧。

  到了第三日上,陳瑞瑜的狀況更加難看,頭上燙的都擱不住手,渾身不時地顫抖,一張臉血一般的紅,嘴唇發(fā)烏,眼瞧著就要熬不下去了,旁邊幾座草棚的人都過來瞧了,均是搖頭作罷,甚而有人已經(jīng)尋了張破草席。

  青兒連聲問老者、大漢,看還能想出什么法子救上一救。老者與劉恩苦思良久,依舊無言以對。

  青兒越發(fā)焦急,不停的給陳瑞瑜搽拭額頭,要不然便是在草棚里走來走去,一刻也不停下。

  老者、劉恩都對陳瑞瑜死了心,這心腸便就硬起來,他們這等人家,這生老病死的,全在一個“無奈”上,這便是不慣,也已慣了。

  “青兒,”老者忍不住勸道:“這......咱們也算是盡了全力。這回咱們家里那幾間房也震得垮了,如今剩下的便是全部家當(dāng),好在還翻出些米糧,不然咱們一家也活不下去。此人.....怕是天意如此啊?!?

  “天意?”青兒急道:“真是天意,怎會撞到咱們這棚子里來?”

  “唉!"劉恩心里一直有所狐疑,這話更是猜忌甚深,難不成......老天就是讓這人死在這里?豈不是晦氣?

  青兒忽然站住,道:“叔公,我們?nèi)デ笄竽沁叺娜思???

  老者、劉恩一聽,稍稍一怔,待想明白青兒是說的旁邊那牛毛大帳里住的人,卻久久未言,顯然覺得并不指望。

  “罷了,青兒,去了也是無用。”劉恩道。

  “為何?”青兒道:“試試總好吧?”

  “青兒,”劉恩道:“那邊的人家,想來是哪家大戶,說不好還是哪位官老爺?shù)募揖欤魯R在往日,怕是早攆了咱們?nèi)ァ_@回還算好,只說百步之內(nèi)不許人近,給咱們留個住的地兒。這你不都瞧見的?你怎還想著去求?”

  青兒咬著嘴唇,顯然也覺得希望不大,可瞧了瞧陳瑞瑜的模樣,又道:“叔公不是說了,這人也是大戶人家子弟?這大戶人家總要幫著大戶人家的吧?”

  “青兒......"老者有些無奈的笑道:“這窮人家?guī)椭F人,可這大戶人家.....卻未必啊。罷了,你一個姑娘家的,這話你聽了也是無用?!?

  “這......"青兒不懂,但卻不死心?!笆骞妥寣O女去說說,試試也好?總比就這么瞧著要好。這些大戶人家不是也要施粥的么?不是也見他們往廟里結(jié)善緣的?這說是救人一命,不也是積功德?雖未見著那邊的主人,可若是以為吃齋念佛的老夫人,說不準(zhǔn)就有救了呢。”

  老者與劉恩對視一眼,眼里均閃過一絲異樣,像是不約而同生出了某些念頭,卻都沒說話,只緩緩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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