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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開門

小說:劍來作者:烽火戲諸侯時間:2023-01-09 10:00:03

陳平安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他向后看去。

一個頭發(fā)亂糟糟的中年漢子正繞過他打開門!

陳平安翻了個白眼,對這些尖酸刻薄的言語,少年并不以為意,一來生活在這座總共沒幾本書籍的鄉(xiāng)野地方,如果被人罵幾句就惱火,干脆找口水井跳下去得了,省心省事。

二來這個看門的中年光棍,本身就是個經(jīng)常被小鎮(zhèn)百姓取笑打趣的對象,尤其是那些膽大潑辣的婦人,別說嘴上罵他,動手打他的都有不少。

加上這人還極其喜歡跟穿開襠褲的小孩吹牛,比如什么老子當(dāng)年在城門口,好一場廝殺,打得五六個大漢滿地找牙,滿地都是血,城門前整條兩丈寬的道路,就跟下雨天的泥濘道路差不多!

對陳平安沒好氣說道:“你那點破爛事,等會兒再說。”

小鎮(zhèn)沒誰把這個家伙當(dāng)回事。

但是外鄉(xiāng)人能不能進(jìn)入小鎮(zhèn),男人卻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

他一邊走向木柵欄門,一邊伸手掏著褲袋。

這個背對著陳平安的男人,打開門后,時不時跟人收取一個小繡袋,放入自己袖口,然后一一放行。陳平安很早就讓出道路,八個人大致分作五批,走向小鎮(zhèn),除了那個頭戴高冠、腰懸綠佩的年輕人,還先后走過兩個七八歲的孩子,男孩穿著一件顏色喜慶的紅色袍子,女孩長得粉粉嫩嫩,跟上好瓷器似的。

男孩比陳平安要矮大半個腦袋,孩子跟他擦身而過的時候,張了張嘴,雖然并沒有發(fā)出聲響,但是有明顯的口型,應(yīng)該是說了兩個字,充滿了挑釁。

牽著男孩的中年婦人,輕輕咳嗽了一下,孩子這才稍稍收斂。

婦人男孩身后的小女孩,被一位滿頭霜雪的魁梧老人牽著,她轉(zhuǎn)頭對著陳平安說了一大串話,不忘對身前同齡人男孩指指點點。

陳平安根本聽不懂女孩在說什么,不過猜得出,她是在告狀。

魁梧老人斜瞥了一眼草鞋少年。

只是被人有意無意看了一眼,陳平安純粹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

如鼠見貓。

看到這一幕后,原本嘰嘰喳喳像只小黃雀的小女孩,頓時沒了煽風(fēng)點火的興致,轉(zhuǎn)過頭不再多看陳平安一眼,好像再多看一眼就會臟了她的眼睛。

少年陳平安的確沒見過世面,但不等于看不懂臉色。

等到這行人遠(yuǎn)去,看門的漢子笑問道:“想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什么?”

陳平安點頭道:“想啊。”

中年光棍樂了,笑嘻嘻道:“夸你長得好看呢,全是好話?!?/p>

陳平安扯了扯嘴角,心想你當(dāng)我傻?。?/p>

漢子看破少年心思,笑得更加開心,“你要是不傻,老子能讓你來送信?”

陳平安沒敢反駁,生怕惹惱了這家伙,即將到手的銅錢就要飛走了。

漢子轉(zhuǎn)過頭,望向那些人,伸手揉著胡里拉碴的下巴,低聲嘖嘖道:“剛才那婆娘,腿上功夫可不一般啊?!?/p>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好奇問道:“那位夫人練過武?”

漢子愕然,低頭看著少年,一本正經(jīng)道:“你小子,是真傻。”

少年一頭霧水。

他讓陳平安等著,大踏步走向屋子,回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摞信封,不厚不薄,約莫十來份,漢子遞給陳平安后,問道:“傻人有傻福,好人有好報。你信不信?”

陳平安一手拿信,一手?jǐn)傞_手掌,眨了眨眼睛,“說好了一封信一文錢的?!?/p>

漢子惱羞成怒,將事先準(zhǔn)備好的五枚銅錢,狠狠拍在少年手心后,大手一揮,豪氣干云道:“剩下五文錢,先欠著!”

小鎮(zhèn)不大不小,六百多戶人家,鎮(zhèn)上窮苦人家的門戶,陳平安大多認(rèn)得,至于家底殷實的有錢人家,門檻高,泥腿子少年可跨不進(jìn)去,一些個大戶扎堆的寬敞巷弄,陳平安甚至都沒有踏足過,那邊的街道,多鋪以大塊大塊的青石板,下雨天,絕不會一腳踩下去泥漿四濺。那些質(zhì)地極佳的青石板,經(jīng)過千百年來人馬車輛的踩踏碾壓,早已摩挲得光滑如鏡。

盧、李、趙、宋四個姓氏,在小鎮(zhèn)這邊是大姓,鄉(xiāng)塾就是這幾家出的錢,在城外大多擁有兩三座大龍窯。歷任窯務(wù)督造官的官邸,就和這幾戶人家在一條街上。

不湊巧,陳平安今天要送的十封信,幾乎全是小鎮(zhèn)出了名的闊綽戶,這也很合情合理,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兒打地洞,能夠寄信回家的遠(yuǎn)方游子,家世肯定不差,否則也沒那底氣出門遠(yuǎn)行。

其中九封信,陳平安其實就去了兩個地方,福祿街和桃葉巷,當(dāng)他第一次踩在大如床板的青石板上,少年有些忐忑,放緩了腳步,竟然有些自慚形穢,忍不住覺得自己的草鞋臟了街面。

陳平安送出去的第一封信,是祖上得到過一柄皇帝御賜玉如意的盧家,當(dāng)少年站在門口,愈發(fā)局促不安。

有錢人家就是講究多,盧家宅子大不說,門口還擺放兩尊石獅子,等人高,氣勢凌人。宋集薪說這玩意兒能夠避兇鎮(zhèn)邪,陳平安根本不清楚何謂兇邪,只是很好奇等人高的獅子嘴里,好像還含著一粒圓滾滾的石球,這又是如何雕琢出來的?

陳平安強忍住去觸摸石球的沖動,走上臺階,扣響那個青銅獅子門首,很快就有個年輕人開門走出,一聽說是來送信的,那人面無表情,用雙指捻住信封一角,接過那封家書后,便轉(zhuǎn)身快步走入宅子,重重關(guān)上貼有彩繪財神像的大門。

之后少年的送信過程,也是這般平淡無奇,桃葉巷街角有戶名聲不顯的人家,開門的是個慈眉善目的矮小老人,收起信后,笑著說了句:“小伙子,辛苦了。要不要進(jìn)來歇歇,喝口熱水?”

少年靦腆笑了笑,搖搖頭,跑著離去。

老人將那封家書輕輕放入袖子,沒有著急回去宅院,抬頭望向遠(yuǎn)方,視線渾濁。

最后視線,由高到低,由遠(yuǎn)及近,凝視著街道兩旁的桃樹,貌似老朽昏聵的老人,這才擠出一絲笑意。

老人轉(zhuǎn)身離去。

沒過多久,一只顏色可愛的小黃雀停到桃樹枝頭,喙啄猶嫩,輕輕嘶鳴。

留到最后的那封信,陳平安需要送去給鄉(xiāng)塾授業(yè)的教書先生,期間路過一座算命攤子,是個身穿老舊道袍的年輕道士,挺直腰桿坐鎮(zhèn)桌后,他頭戴一頂高冠,像一朵綻放的蓮花。

年輕道人看到快步跑過的少年后,趕緊打招呼道:“年輕人,走過路過不要錯過,來抽一支簽,貧道幫你算上一卦,可以幫你預(yù)知吉兇福禍。”

陳平安沒有停下腳步,不過轉(zhuǎn)過頭,擺擺手。

道人猶不死心,身體前傾,提高嗓門,“年輕人,往日貧道替人解簽,要收十文錢,今兒破個例,只收你三文錢!當(dāng)然了,若是抽出了一支上簽,你不妨再多加一文喜錢,如果鴻運當(dāng)頭,是上上簽,那貧道也只收你五文錢,如何?”

遠(yuǎn)處陳平安的腳步,明顯停頓了一下,年輕道人已經(jīng)火速起身,趁熱打鐵,高聲道:“大早上的,年輕人你是頭位客人,貧道干脆就好人做到底,只要你坐下抽簽,實不相瞞,貧道會寫一些黃紙符文,可以幫你為先人祈福,積攢陰德,以貧道的能耐,不敢說一定讓人投個大富大貴的好胎,可要說多出一兩分福報,終歸是嘗試一下的?!?/p>

陳平安愣了愣,將信將疑地轉(zhuǎn)身返回,坐在攤子前的長凳上。

一樸素道士,一寒酸少年,兩個大小窮光蛋,相對而坐。

道人笑著伸出手,示意少年拿起簽筒。

陳平安猶豫不決,突然說道:“我不抽簽,你只幫我寫一份黃紙符文,行不行?”

在陳平安的記憶中,好像這位云游至此的年輕道爺,在小鎮(zhèn)已經(jīng)待了最少五六年,模樣倒是沒什么變化,對誰也都和和氣氣的,平時就是幫人摸骨看相、算卦抽簽,偶爾也能代寫家書,有意思的是,桌案上那只擁簇著一百零八支竹簽的簽筒,這么多年來,小鎮(zhèn)男男女女抽簽,既沒有誰抽出過上上簽,也沒有誰從簽筒搖晃出一支下簽,仿佛整整一百零八簽,簽簽中上無壞簽。

所以若是逢年過節(jié),純粹為了討個好彩頭,小鎮(zhèn)百姓花上十文錢,也能接受,可真遇上煩心事,肯定不會有人愿意來這里當(dāng)冤大頭。

若說這個道士是徹頭徹尾的騙子,倒也冤枉了人家,小鎮(zhèn)就這么大,如果真只會裝神弄鬼、坑蒙拐騙,早就給人攆了出去。所以說這位年輕道人的功力,肯定不在相術(shù)、解簽兩事上。倒是有些小病小災(zāi),很多人喝了道人的一碗符水,很快就能痊愈,頗為靈驗。

年輕道人搖頭道:“貧道行事,童叟無欺,說好了解簽加寫符一起,收你五文錢的?!?/p>

陳平安低聲反駁道:“是三文錢。”

道人哈哈笑道:“萬一抽出上上簽,可不就是五文錢了嘛?!?/p>

陳平安下定決心,伸手去拿簽筒,突然抬頭問道:“道長是如何知道我身上恰好有五文錢?”

道人正襟危坐,“貧道看人福氣厚薄,財運多寡,一向很準(zhǔn)?!?/p>

陳平安想了想,拿起那只簽筒。

道人微笑道:“年輕人,不要緊張,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以平常心看待無常事,便是第一等萬全法。”

陳平安重新將簽筒放回桌上,神情鄭重,問道:“道長,我把五文錢都給你,也不抽簽了,只請道長將那張黃紙符文,寫得比平時更好一些,行不行?”

道人笑意如常,略作思量,點頭道:“可?!?/p>

桌案上,筆墨硯紙早就備好,道人仔細(xì)問過了陳平安爹娘的姓名籍貫生辰,抽出一張黃色符紙,很快就寫完,一氣呵成。

至于寫了什么,陳平安茫然不知。

擱下筆,提起那張符紙,年輕道人吹了吹墨跡,“拿回家后,人站在門檻內(nèi),將黃紙燒在門檻外,就行了?!?/p>

少年鄭重其事地接過那張符紙,小心翼翼珍藏起來后,沒有忘記把五枚銅錢放在桌案上,鞠躬致謝。

年輕道人揮揮手,示意少年忙自己的事情去。

陳平安撒開腿跑去送最后一封信。

道人懶洋洋靠在椅子上,瞥了眼銅錢,彎腰伸手將它們摟到身前。

就在此時,一只小巧玲瓏的黃雀,從高空飛撲到桌面上,輕啄了一下某顆銅錢,很快便沒了興致,振翅遠(yuǎn)去。

“黃雀始欲銜花來,君家種桃花未開?!?/p>

道人悠悠然念完這句詩詞后,故作瀟灑地輕輕揮袖,嘆氣道:“命里八尺,莫求一丈啊?!?/p>

這一揮袖,就有兩支竹簽從袖子里滑落,掉在地上,道人哎呦一聲,趕緊撿起來,然后鬼鬼祟祟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暫時無人留心這邊,這才如釋重負(fù),重新將那兩支竹簽藏入寬松的袖口。

年輕道人咳嗽一聲,板起臉,繼續(xù)守株待兔,等待下一位客人。

他有些感慨,果然還是賺女子的錢,更容易一些。

其實,年輕道人袖中所藏兩支竹簽,一支是最上簽,一支是最下簽,都是用來掙大錢的。

不足為外人道也。

少年自然不清楚這些奧妙玄機,一路腳步輕盈,來到那座鄉(xiāng)塾館舍外,附近竹林郁郁,綠意欲滴。

陳平安放緩腳步,屋內(nèi)響起中年人的醇厚嗓音,“日出有曜,羔裘如濡?!?/p>

隨后便有一陣齊整清脆的稚嫩嗓音響起,“日出有曜,羔裘如濡?!?/p>

陳平安抬頭望去,旭日東升,煌煌泱泱。

少年怔怔出神。

等他回過神,蒙學(xué)孩童正在搖頭晃腦,按照先生的要求,嫻熟背誦一段文章:“驚蟄時分,天地生發(fā),萬物始榮。夜臥早行,廣步于庭,君子緩行,以便生志……”

陳平安站在學(xué)塾門口,欲言又止。

兩鬢微霜的中年儒士轉(zhuǎn)頭望來,輕輕走出屋子。

“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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