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嫩豆腐切成小方塊用熱油炒了，放鹽加上醬油和蔥花就很香，余奶奶惦記著兩個兒子，等余喜齡睡過回籠覺起床，便支使著余喜齡往余建國那邊送，余二叔那里老太太自己踮著小腳就去了。

雖然很不情愿，余喜齡還是帶著余喜安回了趟所謂的家。

沒想到家里鐵將軍把門，現(xiàn)在鞋廠不用趕工，徐招娣這個時間應(yīng)該在家才對，問了鄰居才知道，徐招娣一大早就帶著余喜山去了鎮(zhèn)上。

早應(yīng)該猜到會是去了葉家，余喜齡嘆了口氣，把豆腐送給鄰居領(lǐng)著余喜安又回了老宅。

余建國一心為了葉家母女奉獻(xiàn)，這事沒人能勸沒人能管，余喜齡也不會去管，而徐招娣，余喜齡忍不住又嘆了口氣，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說的就是徐招娣，余建國的任何話和指令，都會被她奉為真理，指東是絕對不敢往西的。

何況，徐招娣心里也是真的感激犧牲的喬愛國，顧念著他救了余建國，她對葉聽芳母女也只有忍讓的份。

說起來，現(xiàn)在余建國和葉聽芳應(yīng)該已經(jīng)暗生情愫了吧，余喜齡頭痛的是，不知道到底要發(fā)生什么樣兒的事，才能讓徐招娣徹底醒悟過來。

她們回得早，余奶奶雖然有些奇怪，卻沒有多問什么，心情極好地拉著姐妹兩個給她們量腳，準(zhǔn)備給她們做棉鞋。

等手里的錢攢得多一些，得先給大孫女做件棉衣，這大冬天的余喜齡身上還是件薄襖，哪里能抗凍，尤其是凌晨最冷的時候。

余喜齡任由余奶奶折騰，老人家有事做了，精神氣明顯要好了很多，把余喜安也給余奶奶帶著，余喜齡就去糧倉量黃豆挑黃豆去了，現(xiàn)在泡上到夜里十二點正好上磨。

挑著黃豆，余喜齡心里前所未有地踏實，上輩子她拼了半輩子，連為了什么都不知道，重生一回才知道，心里有了掛念的人，活著才有勁頭。

余爺爺?shù)亩垢瘬?dān)子在十里八鄉(xiāng)漸漸有了些名氣，另一家賣豆腐的雖然氣悶，但試過余爺爺?shù)亩垢?，自己就換了地兒，他們有單車比余爺爺走得遠(yuǎn)，無非是多跑幾里地而已。

瞅著擔(dān)子里剩下的半板豆腐，余爺爺心里直樂呵，現(xiàn)在他不用走那么遠(yuǎn)，也能早早把豆腐給賣了，要不是余喜齡怕他累著，每天定量死活不肯多壓兩板豆腐，余爺爺是恨不得一整天都在外面跑，走再遠(yuǎn)也不怕。

“爸！”余建國怒氣沖沖地看著坐在別人家門坎上歇氣的余爺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見了什么？他的老父親竟然在干小販的活，把他的臉都給丟盡了！

“您老這是在干什么，誰讓您出來丟人現(xiàn)眼的，走走走，趕緊跟我回去！”余建國停穩(wěn)單車就去拉余爺爺，余爺爺臉上的笑還沒露出來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父子兩個難得地對峙了起來。

“我給你丟人了？”余爺爺瞇著眼睛反問。

余建國臉色一凜，“怎么就不是給我丟人，我缺您吃還是缺您穿了？您這么大歲數(shù)還干這種下九流的事兒，你讓別人怎么看我，讓我在單位怎么開展工作？”

是沒缺吃沒缺穿，但也從來沒關(guān)心他老娘和老父親的身體，沒想過多回家看看老人！余爺爺?shù)难劬Χ溉粷駶櫫似饋恚袷菑膩聿徽J(rèn)識余建國一樣，直直地看著他。

余建國撇開目光，手下不停地去拉余爺爺，讓他跟他回家去，結(jié)果余爺爺不動，余建國也來了火氣，一腳便踹翻了裝著雪白豆腐的擔(dān)子。

想到這豆腐是余喜齡那個孽女折騰出來的，余建國更氣，上前補了兩腳。

豆腐一下子便被砸散了，混在泥地里，又被碾進(jìn)泥土里，連撿都撿不起來，余爺爺被他氣得話都說不出，抖著手指著余建國，抓住地上的扁擔(dān)，“你這個孽子！”

“喜齡哪，奶奶這心吶跳得厲害，你去村口去迎迎你爺爺，怎么這時候還不回來？”桌上的飯菜都涼了個透，余奶奶心神不安地道。

余喜齡也擔(dān)心，趕緊戴上帽脖出了門，一路走到村口還是沒有見著余爺爺?shù)挠白?，余喜齡便沿著馬路往前走，走了兩里多地，才見到神情頹敗的余爺爺拿著扁擔(dān)拎著筐緩緩歸來。

“爺爺，這是怎么了？”余喜齡嚇了一跳，趕緊上前攙扶住余爺爺。

余爺爺緊緊握著余喜齡的手，卻哆嗦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余喜齡心疼極了，“爺，不急，咱們回家慢慢說，沒事啊，人沒事就行，不著急?！?/p>

嘴上這樣說著，心里卻胡思亂想，什么情況都設(shè)想了一遍，難道是遇上了地痞？也不知道爺爺有沒有受傷。

回了家，余爺爺緩了很長一口氣，才忍著激動把余建國找上門的事兒說了一遍，“真是造孽??！余建國這混球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竟然是余建國？

余喜齡都驚呆了，余建國怎么會知道爺爺賣豆腐的事？明明她和余爺爺已經(jīng)很注意，只在附近的幾個村子里轉(zhuǎn)，就是不愿意讓余建國知道這事兒。

余爺爺出于什么樣的擔(dān)心余喜齡不知道，但余喜齡擔(dān)心余建國知道她能掙錢，會逼著她把錢拿出來供葉家花銷，逼她像上輩子一樣，成為賺錢機(jī)器。

但萬萬沒想到，余建國竟然會反對？

為什么？

她不知道的是，余建國還不是上輩子那個被開除了工職，靠打散工養(yǎng)活兩家人，被磨平了傲氣的余建國，現(xiàn)在的余建國大小算個小干部，在鄉(xiāng)鎮(zhèn)府有個體面的工作，走出去會被人客客氣氣逢迎一聲余主任的時候。

家鄉(xiāng)落后，還沒有跟上大城市的步伐，沒到笑貧不笑娼的時候。

這時候余喜齡只能勸余爺爺，尤其是聽到他們父子兩還差點動了手之后，“他沒傷著您吧，爺爺您別生氣，反正他也不是頭一回犯渾了?！?/p>

“他沒敢打我。”余爺爺知道余喜齡是說葉家的事兒，擺了擺手長嘆一口氣，孫女說得沒錯，他這個兒子頭腦不清楚已經(jīng)不是頭一回了，他懶得跟他計較。

“我就是生氣他糟蹋了那半板豆腐，那都是錢吶！”余爺爺想著白花花的豆腐砸進(jìn)泥里，現(xiàn)在還覺得胸口生疼，“喜齡你明兒多做一版，爺爺多跑跑，得把今天虧的錢賺回來?！?/p>

“您還去呀？”余喜齡有些驚喜，她還以為經(jīng)過余建國這一鬧，爺爺會不再做這門生意。

畢竟哪有心疼孩子的父母真正拗得過孩子的，尤其是余爺爺一直都很看重余建國，自從余建國成家立業(yè)后，整個余家他都能當(dāng)大半個家，余二叔有時都得看他的臉色。

“去！”余爺爺看了眼坐在一邊抹淚的余奶奶，狠了狠心，指望著兒子賺錢給老伴治病，倒不如趁著他還能動，拼一把。

就是得辛苦孫女兒了。

余喜齡倒不覺得累，這個生物鐘她早就習(xí)慣了，因為昨天的事，余喜齡幫著余爺爺放好豆腐后，堅決不肯睡覺，要跟著一塊兒去。

余建國應(yīng)該不會喪心病狂地死盯著他們的動靜，但也不得不防，爺爺畢竟上了年紀(jì)，昨天的事發(fā)現(xiàn)一次他能頂住，再來一次可就說不準(zhǔn)了。

要余喜齡說，停一停也沒啥關(guān)系，余爺爺最近也累得很，正好休息一下，可老爺子不樂意，晚上早早自己去磨豆子，要不是余喜齡攔住，余爺爺只怕要跟著她干通宵。

余建國沒有去砸擔(dān)子，爺孫兩個高高興興地回家，一進(jìn)堂屋，就看見黑著臉坐在里頭的余建國，還有低著頭站在一邊的徐招娣，和抹著眼淚不說話的余奶奶。

院子里，余喜齡磨豆子的石磨滾在泥地里，手柄斷在一邊，泡好的豆子撒在廚房門口，撒了一地，賒賬得來的新木桶已經(jīng)四分五裂，小小的余喜安正淚眼汪汪地蹲在地上從泥里摳豆子。

“你好大的架子！”余爺爺氣沖沖地進(jìn)了堂屋，見到余奶奶哭不免有些心疼，“你個老婆子哭啥哭，你兒子不心疼你，你光心疼他有啥用，你只當(dāng)那些年的飯都喂狗吃了吧！”

“爸！”余建國不好再坐，站了起來。

余爺爺根本就不理他，半拉半護(hù)著余奶奶進(jìn)了里屋，老伴身體不好，好不容易兩個孫女來了，整天高高興興地，他看著也舒心，結(jié)果余建國一來，就把他老娘給惹哭了。

被漠視的余建國，“……”

余喜齡也不理他，俯身抱起余喜安。

余喜安一看見她，就奔過來抱住她的大腿，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她，這才過了不到半個月，余喜安就不記得余建國了，就連徐招娣也沒以前那么親熱。

小人兒比誰都懂，誰是真心地喜歡她，愛她。

“余喜齡！”余建國氣得咬牙切齒，聲音幾乎是從牙齒里磨出來的。

余喜齡終于正眼看了他一眼，“怎么，昨天當(dāng)街打我爺爺還不夠，今天要追到家里來打？不把我爺爺氣死你不罷休是不是？”

這話其實很大逆不道了，徐招娣驚得連呼吸都不會了，她看著余喜齡輕聲呢喃，“喜齡，你怎么……”

怎么能這么跟你爸說話??？

余建國怒目圓睜，兩個鼻孔吭哧吭哧喘著粗氣，額角的青筋氣得直跳，余喜齡冷哼一聲，昨天都跟敢去砸爺爺?shù)臄傋樱瑲馑先思?，怎么今天她說兩句就受不了了？

屋里只剩下余建國的氣喘聲。

余喜齡跟他無話可說，刺了他一下就抱著余喜安準(zhǔn)備進(jìn)里屋，等會爺爺出來，肯定還有得吵，喜安還太小，她不想讓她看到那樣的畫面，這樣不好。

然而沒料到的是，余建國竟然大跨一步，直接抓住余喜齡的馬尾，把她扯了回來，抬手就是狠狠地一巴掌，直接把余喜齡給打懵了。

“哇哇……”受到了驚嚇的余喜安頓時嚎啕大哭起來。

余喜齡只覺得這哭聲忽遠(yuǎn)忽近，變得格外不真切起來。

“余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