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一）

　　劉彰平生到過最氣派的地方就是縣城，見過最大的船就是阿爸以前撐過的烏篷船，最連綿不絕的地方就是故鄉(xiāng)的河。雖然心中早已把路上的反復(fù)想了不下百遍，離了家這才明白，外邊的天地與遠(yuǎn)超自己的想像。

　　比起瀚海的東海，這水洋的河就好像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在土里玩耍玩出來的小水溝。比起巍巍的官船，阿爸的烏篷船甚至連船孫子都叫不上。順著東海一路扎進(jìn)了杭州灣，不斷有新官員進(jìn)入這出行的隊(duì)伍中?；⒊几缱允遣粩嗵嵝褎⒄貌豢珊痛夏切┤似饹_突，后來船上的人多了，竟也多過了千人，虎臣哥倒也干脆說隨都不能亂惹。閑來無事的時候，虎臣哥最喜歡沒事吹吹牛，不過在他那些真假難辨的話中，劉彰倒也知道虎臣哥姓鄭，這名字卻是當(dāng)年他在城墻上救嬸娘一命時候，伯顏叔給起得；至于原名什么早已經(jīng)不可考了，問他自己也打個哈哈就說忘記了。三十來歲的他是都城臨安的人體質(zhì)倒也蠻健碩的。就是武藝稀松平常得緊了。如不是劉伯顏和嬸娘一直念著恩他也輪不到他了，不過這話絕不是虎臣哥自個說的，這隊(duì)里的隨從無不佩服夏辛莫不在背后這么說道，不過對于虎臣哥也無什么大惡感。

　　這水洋雖說離臨安遠(yuǎn)了些。但一連走了四、五日后，在大宋的都城臨安，這大大小小的一船官老爺都停了下來。

　　“老爺有緊要事情要忙活，你們愛干什么就干什么別亂闖禍，這京城這地頭老爺保不住你們，也是沒法?！敝也蠛纫宦暎绦l(wèi)們也都邀上幾個相熟的人散去了，只不知去哪邊瀟灑去了。這臨安自是大得很，且不說其他，就是城西靠著海的那片也比縣城大個百倍。劉彰摸著自己的空空如也的口袋，再看了看絡(luò)繹不絕的行人確實(shí)不知道該往什么地方去。

　　偌大碼頭里就剩下了劉彰一個人手足無措靠在碼頭上，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該干什么?！扳有值?，你是第一次出遠(yuǎn)門吧，你看我這當(dāng)長輩的都忘了還有這事！”一堆亂哄哄的聲音中，鄭虎臣的聲音突然顯得格外親切。但是他的身邊有站著幾個自己不大相熟的侍衛(wèi)。這些人有辱斯文的很，劉彰默默對著自己說，這也是他不愿意也不能和那些侍衛(wèi)處得來的原因吧。

　　鄭虎臣搭上劉彰的肩膀笑著說道：“你愣什么呀，跟著我走就是了。難不成你虎臣哥還能騙你不成?！眲⒄酶嵒⒊夹牟辉谘稍诔莾?nèi)漫無目的的游蕩。

　　這是劉彰平生見過的最大城市，自然他也不知道這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雪白雪白的墻壁，層出不窮的招子，那些招子上的字竟是比山長的字更是漂亮。劉彰倒是興不起拿自己的字去比的念頭，本就不怎么樣的字，好幾年未曾好好練著，估摸著八成是鬼畫符。這青灰色的云瓦，炫彩的雕花高高盤起，就是這門也是紅樟木做的。更是更難得是城內(nèi)香糕磚和青石板鋪設(shè)的御街，平整得居然如鏡子般，使人走過去都怕壞損了一份，“乖乖，要是壞了我可賠不起?！?

　　店里的東西更是讓劉彰看花了眼，各地的絲綢，北蠻的毛皮，天竺的寶石，東海的珍珠，交南、占城的象牙和香料，還有些大秦的稀罕物事。這價格自然也是同這東西一般精致得了不得。

　　鄭虎臣看著后面跟著的劉彰，心里默默嘆道，這劉彰與他性格相差甚遠(yuǎn)，就像個愣愣傻傻的土包子，更是一個心不在焉的悶葫蘆，鄭虎臣早憋了一肚子無名火。但大人吩咐過自己好好帶著這小子，他再不高興也只能認(rèn)了。“獐子兄弟，過來這邊坐坐?！?

　　鄭虎臣的說了好幾遍，這聲音才在神游物外的劉彰耳畔響起。方才，他還心里盤算著要這繁華的都城里自己能跟著師傅開下一家藥店每天得有多少進(jìn)項(xiàng)，當(dāng)然這藥材也是得跟上，就向著剛才的一家藥鋪的掌柜一打量，自己就知道這藥鋪起碼呢搞到長白山的老野參，還有吐蕃蠻子的天山雪蓮花。別的自個不懂，但這藥材自己卻是精通，這些都是稀罕得緊，以前店里也不是沒有，但那幾顆可是當(dāng)鎮(zhèn)店的寶呀。一邊想著，一邊走著，卻腳磕上了茶樓高高的檻子，整個茶樓的人都看著他鬧騰得笑了起來。劉彰愣在那邊走亦不是，站也不是，雙手不斷撮著，額頭騰得一會就冒出了汗，臉紅得更是像滴了血一般。

　　這餉午的陽光從云層的中間透過，臉紅得如猴兒屁股的少年和其額頭上密布的汗滴成為茶樓最獨(dú)特的風(fēng)景。幾個已經(jīng)同他一塊往里走的老成人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邁了進(jìn)去。幾個調(diào)皮的后生卻是說：“你今天流年不利，進(jìn)這地方老板先得早你要你賠了這門檻的折舊?！甭劥搜?，劉彰心里更是慌了，他的臉紅得如著了火般，更是燙得很。劉彰雖是大著膽子往里面走了幾步，但聽著滿堂的哄笑聲卻不由有些退縮。

　　“年青人，第一次出門啊，咱城北唐氏茶莊什么時候店大欺客過，不消得你賠。”這樓上的一個老者高聲喝道，這話雖是自豪，但也對這少年堵著門口發(fā)愣有些幾分不滿。

　　“董半城你少吹牛，我上次就黑了不少錢去”鄭虎臣快速跑了過來給劉彰解了圍，轉(zhuǎn)頭對著劉彰喝道：“還不去灌碗水泄瀉火，這大太陽底下，這臉都曬得變猴屁股了?！?

　　“你小子輸了錢，要賴賬還好意思?！币环{(diào)笑，大伙倒也不注意劉彰。

　　“獐子，這地方自是我放十足的心，才帶你過來見見市面?！?

　　“多謝虎臣哥。”劉彰心里自是感謝至極，小聲說道。

　　“謝你個頭，我第一次出門比你還冒失呢，你伯顏叔和你爹把你托付給我，我總不能辜負(fù)了他。我當(dāng)年一個人離了京城，什么規(guī)矩都不懂。連路引都被人拿了去，要不是碰上老夫人。”一向不正經(jīng)的虎臣哥聲音也低了下去，目光也變得格外深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