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鄉(xiāng)（一）

　　第二天一大早，劉彰早早起床，備著那冬釣的小東西。這兩日陽光艷得很，收成據(jù)說應(yīng)是不錯。自個有了信子、鉤子，那幾件夏衣里扯些長線，再配上六表叔家的竹竿子，去地里挖些盲蟲（即如今蚯蚓），還有什么得備著呢？

　　劉彰自個思量，不想?yún)s碰上昨晚原給自個備著得那碗小粥，這釣魚尚需打餌。用這白花花的大米去伺候那幫畜生，真是糟蹋東西。他心里這般想著，把那伏在上面的米湯喝得一干二凈，地下留下的都是些米尚可放滿小半個手呢，合著草味確實(shí)不一般的芬芳，不由食指大動，猛然間對著那米沖過去，只想一口咽至肚中，沖勢尚到一半，劉彰卻把自個的手送到嘴中，狠狠得咬了下去?！皼]用的家伙，這點(diǎn)小事都忍不住，安能攢大錢贍養(yǎng)阿爸？”，傷手把米小心翼翼得放到那口子小袋那，深怕溢出去一顆。

　　“阿爸，我去見伯顏叔了?！贝仓煤眠@一切，劉彰自是給阿爸請?jiān)绨?，至于聽阿爸的話去伯顏叔那答謝自是少不得的。

　　“去吧，去吧。別忘了見到嬸娘、還有你王嬸子要問安?！眲毩中χ豁?xiàng)項(xiàng)得吩咐了過去。透著縫隙，自然也看得到一大早就有兒子忙著營生了，心里跟抹了蜜一般甜，也自然帶了些甘露過后的口里澀澀得酸，心里不斷勸著自己“兒子就要隨他阿叔走了，決不能讓他臨走前還有了顧慮。”

　　不過，劉彰辭別了阿爸，提著這些漁具往著村南會館走去。不消半柱香的時間就到了，劉家今日不知為何忙碌得緊，那些下人自也沒空搭理劉彰，一身窮酸打扮的小子該不會那這些也想進(jìn)去獻(xiàn)禮吧。劉彰被幾個在門口的護(hù)衛(wèi)攔了出去?！靶|西，你還是讓你家大人來吧?！蹦亲o(hù)衛(wèi)不屑得很，要不是想到自家老爺有幾個窮親戚，也懶得理他。

　　“虎成哥，他好像昨日隨大人一塊進(jìn)過府?！迸赃呉粋€年輕些突然想起些什么，拉著自己的同伴衣角小聲嘀咕著?！罢娴?，假的，你小子匡我玩呢？”

　　“虎成哥，真的就是，那小子據(jù)說好像還是大人救命恩人之子?！蹦悄贻p臉上篤定的表情讓那位被稱為虎成哥的護(hù)衛(wèi)矛盾得很，這四鄉(xiāng)九里之地自然都算得大人的親戚，但人有貴賤親疏，知州老爺?shù)拇箝T豈是讓他們隨便進(jìn)的，更何況還有位賈相的親信昨晚于自家大人密商，現(xiàn)歇息于客房，隨便放些野小子進(jìn)去，驚擾了貴客可不是自己這樣的小角色可以吃罪得起的。不過，不放進(jìn)去萬一那小子真是大人恩人之子。老太太自是不痛快，偏偏大人和老夫人最是顧念舊恩，就是自己，如不是以前幫扶過他們娘倆，就自己這兩下稀松平常的武藝怎么當(dāng)?shù)米o(hù)衛(wèi)頭子?？粗赃吥莻€年輕的同伴不由有些黯然，若不是這般小子武藝又好，又精明。自己何至于如此畏首畏尾，放了他進(jìn)去罪過大不去什么地方。

　　“進(jìn)去小心些，別驚擾大人清凈。我們也是盡忠職守，小哥你也別見怪”虎成哥轉(zhuǎn)了一幅笑盈盈的臉龐說道。

　　“曉得了，差大哥?！眲⒄玫吐晳?yīng)著，也賣聲好給虎成哥?！跋男?，你帶這小子去老夫人那?！被⒊蓪χ莻€提醒自己的年輕人說道?！爸Z。

　　”夏辛點(diǎn)頭應(yīng)道。待這兩人走遠(yuǎn)些，虎成哥嘀咕道：“哼這小子知趣得很嘛?！?

　　“你把這些東西擱門后沿那旮旯，放心有人看著沒人拿得走的?！毕男翈е鴦⒄迷谶@會館里轉(zhuǎn)著，突然沉聲說道。

　　“哦，我曉得了?！眲⒄貌挥傻媚樢患t，小心翼翼把這些東西攏到一塊找了個角落輕輕放下。

　　“小獐子，你來了呀?！眲㈠X氏正從小路走出來，一臉輕柔得看著劉彰說道。

　　“嬸娘，你吃過早點(diǎn)沒？”劉彰心里充滿了感激，可書到用時方恨少，自己竟是沒什么感激得話說得出口。

　　“吃了，獐子你過來讓我好生再看看?！眲㈠X氏喚著劉彰。這時劉錢氏的后面出現(xiàn)一個身著敢上裙（注1）的女子，當(dāng)藥柜學(xué)徒的他見識不小，自是知道“建道備德大功復(fù)興烈文仁武圣明安孝皇帝”（注2）最喜此裙，市上銷得樂呵得緊，不是官家人還真不好買到。難不成，是自己嬸嬸？

　　還不待劉彰送去自己疑惑得眼神，劉錢氏先拉著那女子說道：“婉秋，獐子的阿爸對咱家可是有大恩的。我們定要好好幫扶他們?！?

　　“侄兒見過嬸嬸?！眲⒄眯睦锕烂司挪浑x十，嘴巴卻率先討了巧，就是錯了也可以用年幼無知搪塞嘛。

　　“官人常提到你們父子，都是實(shí)在人。那事他也說了，你回去讓你阿爸放心，伯顏記得呢。還有你早日好生收拾，過了人日（注3），你阿叔就得啟程上任?！边@女子真是自個嬸嬸，不過語氣冷淡得很，難不成自己惹她發(fā)怒了，人日今日已是初三，那也太趕得慌了。

　　后面老太太和嬸嬸兩人說了什么劉彰卻是什么也記不住，只是記得兩人講得投機(jī)得很，自己一點(diǎn)話都插不進(jìn)去，過了半餉，嬸娘倒是想到后面還跟了個劉彰。已近中午，劉彰又不好留下吃飯，嬸嬸冷冷得打發(fā)他回了家，說來幸好有夏辛提醒，不然失魂落魄的劉彰竟是連釣魚的器具都忘了。

　　待劉彰回到家，劉寶林早已經(jīng)靜靜地坐在那廳堂得中央，“阿爸。我沒碰上叔叔，不過嬸嬸說，人日就得上路了。”劉彰不由撲到父親跟前小聲啜泣道?！鞍V兒，你哭什么，你叔帶著你那是你造化。還記得，你爺爺沒去的時候還說你是星宿下凡光耀劉家得呢。（注4）”

　　“阿爸，我走了，誰來照料你呀?！?

　　“阿爸這么大的人了呢，怎么不是活，你三叔和六叔都會幫扶的。去煮飯吧，以后我們可沒這么省心了能一塊吃飯了?！?

　　“恩?！眲⒄米允侵酪h(yuǎn)行了，但是他心里卻盼著是多留半年照顧阿爸也好。今日知道鐵定要走，以后阿爸再難吃到自個給他煮的飯了。不由一咬牙多下了些米進(jìn)了鍋里。讓阿爸吃頓好的，讓阿爸吃頓好的。

　　劉寶林瞌睡了半個時辰，這白花花的米飯端了出來著實(shí)嚇了他一跳，自個生病后，兒子從未過得如此奢侈。

　　這頓飯，劉彰吃得香甜極了，自個吃上這么香的米還是開慶年間（注5），后來，兩個阿哥因附逆摩尼教（注6）被征去從軍，阿娘被活活氣死，阿爹身子也差了。那半干半稀得粥都不怎么指望得上。何況這樣的米，不一會就把碗里的飯都舔得干干凈凈，就是一點(diǎn)渣子都沒了。

　　“阿爸，你怎么不吃呀?！眲⒄锰痤^來，卻發(fā)現(xiàn)阿爸碗里卻是沒少幾粒米。

　　“阿爸在吃呀?！眲毩值拖骂^，慢慢咽著這大米飯，卻感到這香甜的米飯前所未有的難以咽下，豆大的淚花涌了出來，掉進(jìn)了碗中，咸咸得偏又有些澀。

　　“阿爸?！眲⒄幂p聲喊著.

　　“阿爸沒事，你再去添一碗。”劉寶林始終不敢抬頭，生怕兒子看到自己的淚水。自個怎么這般沒用了。就是雷娃子、虎子被充了軍也沒流一絲淚.流淚這可是那些婆娘才干的事呀。

　　“阿爸，我吃飽了，這些先擱著，我去河邊試試能不能釣些魚過來。”劉彰卻總想釣些魚腥給自家兩個大男人進(jìn)進(jìn)補(bǔ)，倒是一心想著早點(diǎn)去。

　　“恩，早點(diǎn)回來?！眲毩秩允堑椭^慢慢咽著他的飯。

　　“曉得了。”獐子聽似歡樂的聲音遠(yuǎn)遠(yuǎn)傳來，在這空蕩蕩得房子里不斷回響。

　　注1.趕上裙是宋理宗時代流行的一種貴婦裝飾，具體樣式為仿唐裙的一種

　　2.宋理宗的年號

　　3.人日，即正月初七，為官員上任最早期限，考慮到那時候交通不便就盡早出發(fā)。

　　4.這星宿和前面的青嵩都是河南那邊的風(fēng)俗，不過較為著名所以張冠李戴到浙江也有這樣的風(fēng)俗。

　　5.開慶年間是宋理宗年號，即公元1259年。

　　6.摩尼教，也就是后世的明教，陸游的《老學(xué)庵筆記》卷十和《嘉定赤城志》卷三十七都有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