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困守孤城】

　　高爾察克看了看墻上的日歷：１９１９年３月１日。從１９１８年春天開始，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里，從伏爾加河到西伯利亞，從葉卡捷琳堡到伊爾庫茨克，他就丟失了２５萬部隊和大量的輜重物質(zhì)。

　　兩天前一名中國商人帶來了急需的武器彈藥，但這種小批量的補給對幾萬人的大軍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如今不足５萬人困守伊爾庫茨克，每天還有上百名逃兵。城外是赤軍第五集團軍８萬士氣高昂的部隊，還有無法統(tǒng)計數(shù)量的赤軍游擊隊。謝苗諾夫和霍爾瓦特的東西伯利亞方面軍還遠在海參葳，短時間內(nèi)根本無法趕到。

　　看樣子，城外的赤軍這幾天就會發(fā)動總攻。該死的伏龍芝，該死的第五集團軍，高爾察克在心底狠狠地罵道。更可惡的是到現(xiàn)在都沒有完全搞清楚對方的兵力配置，今天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據(jù)說是莫斯科派來的赤軍奸細，哪知道根本是一個活死人，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早知道這樣，在那兩名可恥的逃兵將人送來時，就應(yīng)該把這個人扔進貝加爾湖的冰窟窿里。

　　“將軍閣下，您又在為城外的赤軍擔(dān)心嗎？”柔美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不知為什么，每次聽到這聲音，高爾察克心里的焦躁都會很快平息下來。

　　這是一名十八九歲的少女，腳下的小牛皮靴沾滿了泥漬。一身沙俄時期的軍裝并不能遮掩她凹凸有致的身軀。取下頭上的軍帽，一頭絲綢般光亮的褐色長發(fā)垂在腰間。臉上的五官分開來看并不完美，兩頰稍寬，嘴唇過薄，兩眼之間的距離也稍近了些。但組合在一起竟有一股難言的魅力。

　　“公爵殿下，我準(zhǔn)備明天清晨就發(fā)動進攻。等赤軍完全做好部署再發(fā)動攻擊，我們的部隊將沒有任何勝算。進攻前，我會把那名赤軍奸細當(dāng)眾絞死，以鼓舞部隊的士氣?！?

　　“我只希望明天能和戰(zhàn)士們一同作戰(zhàn)，您知道，我的騎術(shù)和槍法并不比任何一個勇敢的哥薩克戰(zhàn)士遜色。”將手中的魯格手槍插回腰間，這名女子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

　　凌晨的寒風(fēng)吹在廣場周圍豎起的火把上，火焰被迎風(fēng)牽出了纖細的形狀。四處的軍營中，集合號發(fā)出了嘶啞的低鳴。伊爾庫茨克市政廳旁的一間房間里，枯黃的燈光也如同窗外的軍旗，瑟瑟直抖，明滅不定。

　　“大少爺，您去和將軍說道說道，把那個吊在廣場上的中國人救下來好不好。”說話的是一個光頭粗壯的漢子，一條從左眼下方延伸至右腮的刀疤頗為顯眼。

　　“這兒不是咱的地盤，在高爾察克的眼里，咱不過是兩個和他做買賣的生意人，為一個素不相識的中國人，值得么？再說了，那個中國人要真是赤軍細作怎么辦？”一個年約三旬的男子搖了搖頭。

　　“大少爺，咱高虎今天為這事求您，無非是認個死理。咱中國人關(guān)起門來要吵要鬧，甚至互相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也沒什么，可到了外面，還是得抱成一團。要那人真是什么細作，我立馬就做了他！”

　　青年男子盯著高虎臉上漸漸泛紅的刀疤，他知道，對方臉上的刀疤一旦露出紅色，要么是心中怒極動了殺機，要么是八匹馬也拉不回的臭脾氣又犯了。這人是老爺子的心腹，這次要不是有他跟著，老爺子也不會把和老毛子打交道的事派給自己。

　　將那個中國人背回房間，高虎伸手探了探他的脈搏，不由大吃一驚，這人根本沒有任何脈象，鼻孔下卻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呼吸。凝起真氣從他背后的命門穴探去，轉(zhuǎn)眼間這縷真氣竟消失得干干凈凈。這人的體內(nèi)似乎有一股吸力，輸入的真氣正是被這股吸力吸入了丹田。

　　這縷真氣一進入體內(nèi)，殷皓便已蘇醒。內(nèi)視之下，大腦里只剩下泥丸一宮，一個形如陰陽太極的球體正旋轉(zhuǎn)不休，旋轉(zhuǎn)的方向既不是順時針，也不是逆時針，而是無固定轉(zhuǎn)動軸忽左忽右地旋轉(zhuǎn)。全身上下找不到一條完整的經(jīng)脈，意之所至，真氣不再受身體經(jīng)脈的束縛，可以延體內(nèi)任何一條路徑運行。

　　殷皓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粗壯的光頭漢子，這漢子的穿著甚是奇怪，一件翻毛皮馬褂套在皂白色的長袍上，腳上一雙圓口布鞋。看上去倒像是上個世紀(jì)初的老古董。

　　“殷兄弟，不知你為何到了這北海？”光頭漢子暗暗繃緊了右腿。盡管這姓殷的看上去古怪得很，但他對自己這雙腿有絕對的自信，一旦對方在言語中稍露馬腳，他馬上以雷霆之勢將其斃于腿下。

　　想不到莫名其妙地來到了這過去的世界。殷皓不由暗暗苦笑，他并非對那個“未來”世界還有所留戀，張自強一家和順子的事，雖然略有遺憾，但自己當(dāng)時已經(jīng)盡力。他一向隨遇而安，抱著無可無不可的心思對待周圍的一切，只是自己的遭遇也未免太離奇了些。

　　眼前這人足六經(jīng)中的真氣運轉(zhuǎn)方式有些奇特，無意之中，殷皓體內(nèi)的真氣依此運行起來。依石碑上所述，無論是煉氣者所謂的真氣，還是自己稱為精神能的“真氣”，無不由天地元氣轉(zhuǎn)化而來。而所有生物的體內(nèi)，或多或少都運行有天地元氣。正因為如此，修煉“逍遙訣”成丹后，才能模擬出其它生物所具備的能力。

　　門外傳來的嘈雜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只聽得四處都是馬嘶和零亂的腳步聲，間或還傳來帶哭腔的吼叫。

　　門“啪”的一聲被撞開了，一個頭戴園筒形皮帽的哥薩克士兵險些栽到在地。急急忙忙跟在后面的，是一個身穿西服的青年男子，一頂有檐圓頂西帽被他夾在右脅。

　　“大少爺，出什么事了？”高虎扭轉(zhuǎn)了頭。。

　　“杜妮婭上校受了傷，聽說很嚴(yán)重。高爾察克將軍都快急瘋了，正四處找醫(yī)生，你不是有家傳的醫(yī)術(shù)嗎，我向他推薦了你?！蔽鞣凶右贿呎f話一邊喘著粗氣。

　　“我的醫(yī)術(shù)您又不是不知道，治點刀傷箭傷什么的還湊和，這槍傷……”

　　“試試吧，要真治好了那洋婆子，咱高家以后和老毛子打交道不就好說話了么？”西服男子不由分說地拽過高虎就跑。

　　“虎哥，讓我也跟著去吧，我也會點醫(yī)術(shù)?！毕肫鹱约涸谑抑械脑庥觯箴└顺鋈?。他生平最不愿欠人人情，先前在白樺林中寧死都不肯交出青玉鑰匙，就是不想愧對九泉之下的張自強一家和順子。來到這動蕩的時代，以自己經(jīng)過強化后的身體，雖然哥薩克士兵未必能絞死他，但高虎畢竟有救人之心。

　　高爾察克焦急地看著眼前的少女。這少女，正是被他稱為公爵殿下的女子。凌晨天還沒亮，他就率領(lǐng)一萬多名最精銳的哥薩克騎兵埋伏在湖邊的樹林。他本想以另外三萬名士兵做誘餌，作出突圍東逃的假象，等敵人主力尾隨而至，埋伏已久的哥薩克騎兵便從敵人身后發(fā)起沖擊。這個計劃，他反復(fù)考慮過多次，認為是目前最可行的作戰(zhàn)方案。但此刻他根本沒有心思去追究計劃敗露的原因，眼前這個女子，比自己的生命都還重要。

　　抿起的嘴唇微微地顫抖，如殘月般彎曲的雙眉間，擰出了一個痛苦的痕跡。這少女，就連在昏迷中都改不了倔強的性格。兩年多以前，她倔強地放棄了自己的一切，從一個活潑淘氣的少女變成了一個普通的騎兵。一年以前，她成了一個哥薩克騎兵團的團長，要知道，這些哥薩克人可是世界上最桀傲不訓(xùn)也是最勇敢善戰(zhàn)的士兵。

　　子彈穿透了少女的肺葉，另一顆子彈還留在她的胸膛，距心臟還不到一公分。軍醫(yī)根本治不好這么嚴(yán)重的傷，高爾察克只能向上帝祈禱，那個從中國來的高姓商人，能為他帶來奇跡。

　　“治不了，她的傷太重了。”高虎搖了搖頭。

　　高爾察克立刻如受傷的野獸一樣吼了起來：“你說什么，要治不了她，你就和她一起去死！蓋達，蓋達，叫幾個衛(wèi)兵把這個中國人拖出去！”

　　“將軍，請等等，也許我可以治好這位小姐身上的槍傷?！币箴┳プ×烁郀柌炜藴?zhǔn)備拔槍的手。

　　殷皓并不想讓對方知道自己身懷異能，將高爾察克幾人趕出房間，扶起了躺在床上的少女。意念微動，泥丸中的太極金丹加快了旋轉(zhuǎn)的速度，源源不斷的天地元氣從頭頂流入金丹。

　　一般的煉氣者，需要通過特定的穴位才能為患者治病療傷，這是由于自身的真氣濃度不足，只有通過要穴或是同一經(jīng)脈的其它穴位，才能使真氣順利到達受傷和病變部位。而殷皓吸收了湖中石室的龐大能量，自是不必如此。加快真氣輸入的速度，少女肺葉上的傷口正慢慢地愈合，體內(nèi)的子彈也出現(xiàn)了松動。

　　隨手點了對方腦后的風(fēng)府穴，少女松開了緊鎖的眉頭，蒼白的臉上也有了一絲血色。過得一會兒，發(fā)出了小孩般的夢訖聲。

　　這個本應(yīng)該整天為臉上長出的青春痘而苦惱，為自己心儀的男孩送來的情書而喜悅的女孩，成了戰(zhàn)爭機器上的一個冷冰冰的零件。也許有一天她的嬌軀也會和許許多多的人一樣，變成路邊正在腐爛的白骨。殷皓在心底里嘆了一口氣，這一刻，他竟有些迷茫和疲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