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孩子的煩惱（中）

　　“是你？”羅犽暈倒的時間并不久，他只不過是因為饑餓過度而已，第二天一早便醒了過來。營房的通鋪里空空蕩蕩，其他人都去操練了，唯一能夠看到的只有一個略顯嬌小的背影，羅犽一眼便認出了那是雪桃。

　　其實他注意雪桃有一段時間了，一個是隨侍武士，一個是服侍造物師的下人，兩個人的命運差不多，再加上都被分派在赤楓身邊，想不注意彼此都很難。

　　雪桃聽見聲音轉過身，發(fā)現(xiàn)羅犽正睜大了眼睛望著自己，臉不由得一紅，立刻低下頭去，口里如蚊蚋般小聲地問到，“你餓么？”

　　羅犽聞言摸摸自己的肚子，能不餓么，七天沒吃東西了?？吹阶郎蠑[著一碗冒著騰騰煙氣的熱粥，他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班牛趺刺鹛鸬?？”

　　雪桃楞了一下，隨即假借去端碗順勢轉過身去，“你暈倒的時候，我喂你喝了些糖水?！甭曇衾镆廊荒軌蚵牫瞿欠N少女羞怯的感覺。

　　“哦?！?

　　隨后是長時間曖昧的寂靜，直到端著熱粥轉過身來的雪桃再也受不住那種尷尬的感覺，“赤楓少爺他很關心你，只是不能留在這里陪你?！?

　　“我知道?！币蝗缂韧难院喴赓W。

　　經歷過傷害的羅犽心思遠比其他人敏感得多，赤楓對他的心意自然已經感受到了，雪桃說不說這些，已經無關緊要。記得去年瘋掉的那個隨侍，他的造物師主人自始至終都沒有來看望過一眼，兩者的差距何其之大。

　　同樣地，敏感的羅犽心里還有另一個疑問，雖然自己在赤楓那里見到過雪桃?guī)酌妫坪鯊膩頉]有說上過話，這個女孩怎么會來照顧自己？雖說有可能是赤楓叫來照顧自己的，理論上也說得過去，但是他明顯地感覺到雪桃是因為她自己的原因而這么做的。

　　因此，少年決定多問一句，“為什么是你來照顧我？”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要說是主人讓你來的，這里還有別人可以照顧我?！敝灰頌樵煳飵熾S侍武士，他在傷病的時候還是能夠享受到一定的待遇。

　　準備好的借口直接被羅犽揭破，雪桃立刻就慌了神，差點就把粥給灑了。

　　用不著這么敏感吧！她在心里抱怨著眼前這個冷酷的家伙。

　　一時間實在想不出別的借口，而且恐怕也瞞不過羅犽，雪桃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半天才說到，“我知道你沒有親人，而我和妹妹也是孤兒。既然我們都跟著赤楓主人，總是有緣的，所以咯，希望能像一家人那樣互相照顧?！?

　　被當成弟弟了嗎？可感覺不是那么回事。

　　羅犽遠比雪桃想象中要敏感得多。

　　不過說到親人，曾經確實是沒有，可是現(xiàn)在呢，算是有了吧！再次回味赤楓的那聲“羅犽哥哥”，他的心里涌出一股暖流，四肢也變得有了些力氣。

　　雪桃看著羅犽滿是暖意的臉，以為自己的解釋起到了效果，便松了口氣。眼看著羅犽能夠自己動手喝粥，囑咐他不要喝太多以免撐壞了之后，看了看昨天幫他換下的衣物，雪桃干脆拿去幫他洗了。

　　背后傳來羅犽的聲音，“你昨晚沒休息吧，趕緊去補睡?！?

　　雪桃頓時被嚇了一跳，以前在赤楓那里的時候，這家伙說的話加起來還沒有今天早上多。是關心嗎？難道他……雪桃不敢多想，匆匆地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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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犽沒問題了，赤楓心情很好，連帶著腦子也靈活了許多。不經意間低頭看看自己坐著的椅子，突然間便來了靈感。造物師公會財大氣粗，不像身為木匠的赤木家里只能使用雜木制的條凳，培養(yǎng)所里連學員用的都是赤楓木精制的帶扶手的靠背椅，不但舒適，而且結實。

　　如果能讓這種椅子自己走起來，我就可以不需要拐杖了！赤楓終于有了明確的造物方向，那就是一張可以替代雙拐自己跑起來的椅子，簡稱自行椅。

　　以小赤楓目前的能力，只要構思好了自行椅的結構，完全可以立刻造出一張來用。但是考慮到初造物劈柴機的實用性，他還是決定先提升自己的能力，以保證自行椅的造物品質。

　　說到劈柴機的實用性，本來赤楓并沒有什么概念，但是經過這兩周的學習，讓他明白到自己的初造物有多少的缺陷和不合理處。越學越是心虛，直到此刻，他已經完全明白劈柴機只不過是個糊弄人的東西，根本幫不上父親的忙，還白白浪費了一大堆木料。

　　算起來離家也已經半個月，前幾天幾個冒險者公會的傭兵帶來口信，說赤木將隨赤嶺村進城采購的大車來看望赤楓。這一切都是托了赤楓成為造物師的福，父親在村里地位高漲，隱隱已在村長赤土之上，進城一趟不再是難事，也不用自己花錢。

　　至于那些傭兵，一聽說是給一位高貴的造物師捎信，二話不說便答應了。進了背山城，甚至不是先回冒險者公會交自己的任務，而是直奔造物師公會送信。在得知赤楓大人并不在城中，而是在城外的培養(yǎng)所之后，傭兵們無不失望之極。培養(yǎng)所是他們去不了的地方，就此失去了一次結識造物師大人的機會。

　　話又說回來，根據這幾天赤楓學到的東西，關于自行椅的結構，他一時依然是毫無頭緒。怎么讓那四條固定的椅子腿動起來，這可不是一般的難題，至少目前的圖冊上沒有類似的造物案例可供遵循。這樣一來，只能完全靠小赤楓自己發(fā)揮想象力了。

　　兩天之后，和預期的一樣，赤木搭著進城辦事的大車來了。車夫將赤木直接送到了培養(yǎng)所所在的山腳下，若不是外來的車輛不讓上山，他甚至想把馬車趕上山來，讓腿傷還沒好全的赤木少走幾步路。

　　父子相見是格外開心，仿佛有一輩子說不完的話，分別把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都向彼此傾訴了一遍又一遍，畢竟這六年來父子二人還是第一次分開。雖然以后還有更多更長的日子要分開來過，但是眼前這一對只是六歲孩子和他的父親，不可能要求他們泰然處之。

　　當聽到赤楓被同學譏諷并且撞倒之后，赤木幾乎暴走。還好聽到羅犽挺身維護，并且因此受了責罰，他的憤怒才勉強控制住。若非看到小赤楓在這里的生活條件確實比家里好太多，而且這孩子也確實很喜歡在這里學習，他實在是很想把兒子領回家去。

　　小赤楓感覺到了父親的情緒，生怕他鬧出什么事情來。此時最好的辦法，莫過于帶他去山腳下的武士營見羅犽?！袄习?，我?guī)闳タ戳_犽哥哥吧！”

　　“也好?！背嗄菊嫘南ＭH自去感謝一下這個保護自己的兒子的少年。

　　見到羅犽之后，赤木就更是放心了，眼前這個冷酷的少年莫名地能給他這個三十歲的人一種說不出的安全感，讓他能放心地將兒子托付。

　　對于赤木親口表示的感謝，羅犽的內心其實還是很激動的。繼赤楓叫他哥哥之后，赤木又給他帶來了另一種親切的感覺，一種平凡而樸實的下層小人物特有的親切感。

　　同樣的世界，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冷與暖。同樣的事情，若是在大人物們看來，隨侍武士本來就是隨時該為侍主奉獻生命的，這等理所當然的小事哪里值得去感謝。只有感受到了那種凜冽的冰冷之后，才更加會去珍惜這看似弱不經風的溫暖。

　　這些讓羅犽的內心又一次向赤楓貼近了些。不過少年繼續(xù)著他一如既往的冷酷，只是倔強地回答，“這是我應該做的。”

　　聽到他的回答，赤木啞然失笑。如此倔強的孩子，有時候反而比成年人更加可靠。這兩個孩子長大以后會怎樣暫時不需要去考慮，但是當他們還只是孩子時，還保有此時這份難能可貴的童真時，一定能夠相互扶持的。

　　除了羅犽，小赤楓還帶著父親見過了霍普、雪桃和雪櫻?；羝帐谴髴羧思页錾?，自然在待人接物上無懈可擊。而雪櫻比赤楓還小，又不會說話，也沒什么問題。倒是雪桃完全沒想到主人會帶父親來看望自己，一時間手足無措、坐立不安。

　　身為造物師的父親，赤木算是少有的能夠進入培養(yǎng)所學員宿舍的外人。一方面感慨于赤楓現(xiàn)有條件的良好，另一方面又為兩個只能擠在樓梯下雜物間的女孩感到心疼。對于雪桃，他實在沒有什么可幫忙的，只能是交代赤楓今后要對這兩姐妹盡可能好一些。

　　就是這些交代，讓雪桃也同羅犽那樣感受到了洋洋暖意，深深地為自己能偶遇到赤楓這樣的主人感到慶幸。幾個孩子依然純凈的心靈，依然未被這個世界的冷漠變得僵硬，依然未被造物師公會的腐朽變得丑惡，在這一天悄悄地以赤楓為核心抱成了一團。

　　赤木的到來不僅僅是給幾個孩子帶來溫暖，同時也給赤楓帶來了靈感。陪著父親下山，看到那輛送他過來的大馬車，赤楓在那一瞬間恍然大悟。自行椅要走起來未必就是要靠那四條腿，像馬車一樣安上四顆輪子豈不是更妙！

　　順帶著關心了一下家里的那臺劈柴機。赤木先是一個勁地夸那東西怎么怎么好用，不愧是神奇的造物。直到小赤楓不解地反問父親，為何根據所學的知識，劣質劈柴機上明明應該出現(xiàn)的問題竟然一點都沒出現(xiàn)，那到底應不應該相信老師和書本，赤木才尷尬地承認自己夸大了劈柴機的效果。

　　在小赤楓的一再追問下，最終劈柴機的光環(huán)被一圈圈地剝落。末了，赤木不得不承認，那部劈柴機根本就不能用，只是作為鎮(zhèn)村之寶給供了起來。作為父親，赤木當然不希望年幼的兒子因為自己造出來的東西不好用而受到打擊，才故意隱瞞。

　　不過此時見赤楓完全不以為意，并且對劈柴機的不足之處早有自知之明，赤木也不介意以自己身為木匠的經驗給兒子提點意見。

　　作為赤楓的初造物，劣質劈柴機有三大致命缺陷。第一是單一的材質導致許多關鍵部件性能不佳，也不耐久，風葉的軸要不了多久就會因為磨損而斷掉不能用。第二是作為傳動機構的三個齒輪配合不好，經?？ㄋ溃仨毧咳斯とソ獬收?。第三更是要命，劈柴機的結構依然有不合理的地方，導致斧頭下劈時力度不夠，根本劈不開木頭。

　　“老爸，等哪天我成為二星造物師的時候，一定給你造一架能用的劈柴機！”小赤楓完全沒有意識到，目前的赤木已經無需靠兼職樵夫謀生，更何況他成為二星造物師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