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邁克爾的游記

　　對從未接觸過魔法，只在史詩中聽說過魔法存在的圣艾諾斯大陸人來說，很難去想象阿魯卡口中的情況。好比你沒法讓一個中世紀(jì)的歐洲貴族去理解，帶著兩個翅膀的鐵盒子怎么飛上天空。在某種情形下，他們或許會相信你的話，但絕不會知道如何去實現(xiàn)。一條路怎么會沒有盡頭？沒有回頭路又是什么意思？不過對看過許多魔幻小說的阿魯卡來說，這種情況是可以想象的。

　　只要真的存在一種神秘力量，扭曲了這條道路的空間就可以。無論向前走還是向后走，都只能永遠走下去，既不會遇到死路，也不會再找到進來時的路，他們走上了一條無限循環(huán)的道路。不過此時此刻，他們已經(jīng)沒有了驗證回頭路的體力和時間。

　　十年來，阿魯卡一直認為這個世界沒有魔法和神明的存在，但面對現(xiàn)在的情況，他只好改變自己的想法。對一個中立邪惡分子，堅定的不可知論者來說，沒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就算他發(fā)現(xiàn)從這里出去以后回到了地球，他也不會感到三觀崩潰。讀書讀得太多的人，都有些這種毛病，他們什么都不信，又什么都可以相信。準(zhǔn)確的說，是暫時相信。

　　不過阿魯卡并不會因為相信神明的存在就有了信仰，在他看來，就算真的有神明，也只是擁有神秘力量的強大生物罷了。人類的力量在螞蟻看來無異于神明，難道螞蟻就要信仰人類嗎？只是大多數(shù)人對未知的力量充滿恐懼，既然無法抵擋，唯有選擇膜拜罷了。

　　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阿魯卡不是個喜歡出風(fēng)頭的人。他只會默默的跟著其他人行動，別人說什么他就做什么，因為這樣比較省事?？善炔坏靡褧r，他只好自己去琢磨點辦法出來。

　　于是阿魯卡說道：“國師大人，我認為這條路就是太陽神……或者祂某個神通廣大的信徒，留給遺跡的一道保險。也就是說，這條沒有盡頭也沒有出口的路，要保證其他人迷失在其中，又要保證太陽神的血脈能順利找到遺跡……”

　　亨利國師不愧是能屹立三朝不倒的老臣，盡管身心俱疲，還是很快明白了阿魯卡的意思，接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本萊茵王室傳承的古籍里記載了如何找到出路的辦法。只有得到了這個辦法，才能找到通往遺跡的路。”

　　“那么，書里有寫嗎？”阿魯卡問道。

　　亨利國師的表情有些尷尬，就像一個被戳穿了無神論者身份的信徒，或者開學(xué)第一天沒有作業(yè)可交的小學(xué)生，他支吾著說道：“這本書是用一種古代語言寫就的，王室雇傭了許多學(xué)者去研究，但仍然一知半解……關(guān)于這處遺跡的記載，還有些未被破譯的部分。有些事你們可能不知道，在三千年前和七百多年前，圣艾諾斯大陸上分別爆發(fā)了兩場沒有詳實記載的戰(zhàn)爭，幾乎毀去了一切文明的痕跡，只有些許幸存者活了下來，赤教和萊茵王室就是其中一部分人。出于某種我們無法得知的原因，他們對古代文字進行了不同程度的簡化，這也是導(dǎo)致如今大陸各個國家存在不同文字的原因，所以對古代文字的研究很困難?！?

　　“給我看看?！闭f著，阿魯卡直接走過去奪走了亨利國師手中的書。包括亨利國師自己在內(nèi)，每個人都愣住了。不管此時情況如何，國師的身份畢竟在那里，他可以從別人那里奪走財富、女人甚至是生命，但還沒人可以從他手里奪走什么。在這個上尊下卑和太陽東升西落一樣成為常識的世界里，哪怕是崔哈克這樣的中年叛逆大叔也沒想過和貴族硬碰硬。

　　從心理層面來說，亨利國師的臉色不太好看。但從另一個角度看，他面帶慍色時的模樣，比之前那副頹唐之色好多了。此時他不再像一塊老朽腐爛的木雕，而是一頭飼料被搶走的豬。之所以這樣形容，是因為他現(xiàn)在沒法對阿魯卡做什么，只能徒勞地哼唧兩聲。

　　其實阿魯卡本人并沒有羞辱亨利國師的意思，他只是……時不時就會忘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個人。用目中無人來形容他的這種狀態(tài)又不確切，因為他絲毫沒有高傲或者鄙夷他人的想法，他只是覺得自己需要去看看那本書，就過去拿了過來。事后回想起來，可能他還得惶恐一陣子，畢竟以人家的身份，動動嘴就夠他死上一萬次。

　　至于他這么做的目的，只是想看看自己能否看懂書上的文字。阿魯卡是個聯(lián)想能力很強的人，從馬桶可以聯(lián)想到馬桶塞，再聯(lián)想到橡膠，然后找個人給他帶一串香蕉回來吃。從他穿越過來就能聽會寫圣艾諾斯語來看，他覺得自己說不定也能看懂這片大陸上存在過的其他語言，這并不是沒有可能的。

　　然后，阿魯卡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能看懂，每一個看起來扭曲詭異的符號，在他眼中都有其含義，他甚至可以在心里用一種自己都覺得古怪的發(fā)音去默念出來?，F(xiàn)在他不得不承認，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蛟S就是某個閑得無聊的神明把他從異世界給拉了過來，并賜予了他這種能看懂各種語言的奇妙能力。

　　這本書沒有名字，封面上也沒標(biāo)注作者。阿魯卡隨便翻了翻，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本資料集，內(nèi)容都是些難以解釋的神秘現(xiàn)象和詭異地區(qū)，好比前世的百慕大三角和復(fù)活節(jié)島石像群。這些神秘現(xiàn)象發(fā)生在圣艾諾斯大陸各地，有一大群不同國家的神職人員、探險家、傭兵、流浪騎士等等為記錄做出了卓越貢獻，推動了赤教神學(xué)研究的發(fā)展。不過阿魯卡估計，這些人應(yīng)該是被迫交出了自己的努力成果，然后變成了某條河里的無名死尸。

　　從這本書最后流落到萊茵王室手中這點來看，早期的赤教可能只是萊茵王室的附庸。一方是體內(nèi)流著神之血脈的天之驕子，一方只是神明和凡人之間的傳話筒，高下立判。由此可見萊茵王室近幾百年來出過多少蠢笨如豬的國王，擁有這樣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都能被赤教教宗奪權(quán)。

　　藏在白草村附近的這處遺跡，在這本資料集中所占的篇幅只有幾頁，比起其他記錄少了很多，早期的赤教可能根本沒把這里當(dāng)回事。但后來的研究者在字里行間添加了許多注釋，仿佛他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足以改變?nèi)祟惷\的重要課題。奇怪的是，可以看到關(guān)于這處遺跡的一部分內(nèi)容被撕掉了，阿魯卡估計這部分就是關(guān)于那張魔法卷軸的內(nèi)容。

　　除卻少數(shù)天才橫溢，令人連嫉妒都嫉妒不起來的天才，絕大多數(shù)人類都有趨利避害的天性。當(dāng)你的老師給你出了十道數(shù)學(xué)題，聲明你隨便做一道就算完成任務(wù)，而其中九道題你看都看不懂……該選擇哪道題顯而易見。

　　所以萊茵王室雇來的那些歷史學(xué)者，也挑了一部分看起來短小精悍——換句話說就是翻譯量不大，而且容易出成果——的內(nèi)容來翻譯。如果萊茵王室那些熱衷于嫖妓和美酒的學(xué)者努把力，翻譯點更有價值的玩意兒，崔哈克這一脈王室分支就不會跑到白草村落戶，西農(nóng)和約法不會成為傭兵，阿魯卡則會在穿越過來后碰不上崔哈克，餓死渴死被狼咬死在隱者森林里。同時，萊茵王國或許有更保險的方法來度過希爾帝國南下的危機。

　　但世上沒有如果，或許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阿魯卡拿到了這本救了他一命的書，并且出于某種原因能讀懂上面的文字。不過他首先注意到的，是萊茵王室為這處遺跡做了些什么，這些都記載在翻譯的附錄上。首先，百年之前的一位國王私生子，也就是叛逆大叔崔哈克的爺爺，為了活命發(fā)誓世代生活在白草村，保護遺跡的秘密，以備不時之需。接著，萊茵王室動用了許多力量，瞞過赤教建立了墓園，用墳?zāi)寡谏w住了遺跡的入口。然后，這群習(xí)慣于草菅人命和自以為是的王族想出了一個愚蠢之極的辦法：在翻譯工作只進行到一半，完全不知道遺跡中是否有危險的情況下，派出一位王子去探索。可能這位王子覺得這是一次郊游，或者是個在父王面前把其他兄弟比下去的好機會，歡天喜地的去了，再也沒回來。

　　憤怒的國王只好又派出了幾只搜索隊，里面大部分是雇來的傭兵。而為了保證遺跡的秘密不被泄露，還有幾位男爵陪同，試圖完事之后殺人滅口。結(jié)果不言而喻，連他們自己都被滅口了。如果阿魯卡是國王，他可能會靈機一動，裝作遺跡是一個只有心腹才能知曉的秘密，偷偷告訴和自己不對付的大臣，命令他們下去為王國的未來添磚加瓦……

　　真正的那位國王沒有做這種無聊事，只是認清了現(xiàn)實，從此對這處遺跡閉口不談。直到許多許多年以后，又有一位天才國王在國難之時，想到了這個有去無回的好地方，派出自己最忠誠最信任的亨利國師……想必國王陛下此刻正得意洋洋，為自己的機智感到自豪，而絲毫沒有考慮到亨利國師同樣回不來的可能性。

　　所以說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亨利國師命不該絕，阿魯卡不僅能看懂這本書上的古怪文字，還真找到了打開遺跡大門的方法。但阿魯卡不會蠢到激動的哈哈大笑，對自己的老師師兄和國師大人說自己一下就看懂了無數(shù)學(xué)者都研究不明白的古代文字，然后像個英雄一樣帶他們走入遺跡完成任務(wù)，出來以后先被萊茵王室抓起來拷問，再送進赤教的異端裁判所。

　　他裝模作樣的品評了半天，然后很自信地說道：“恩……原來是這樣……”

　　崔哈克大叔驚訝地看著他，說道：“你這小狼崽子看懂了？”

　　阿魯卡點點頭，說道：“和我想的一樣……果然一點也看不懂?！?

　　“那你這一副老子無所不知的模樣是搞什么？”崔哈克二話不說就蹦起來給了阿魯卡后腦勺一巴掌，拍的阿魯卡一個趔趄，“看不懂就把書還給亨利老頭，你沒看他一副快要氣炸了的表情嗎？知不知道貴族剪完手指甲都要自己收藏起來，從來不讓別人碰？”

　　這句話顯然讓亨利國師的臉色更難看了，心中腹誹道本國師只收藏自己的頭發(fā)和牙齒，什么時候收藏手指甲了。

　　阿魯卡則突然話風(fēng)一轉(zhuǎn)，說道：“雖然我沒看懂，不過我注意到了一些東西?！闭f著，他招呼大家聚在一起，將書中的幾段話指給他們看。這幾段是一個探險家寫的，內(nèi)容如下：

　　我難以描述此刻的心情，后來者們，你們可能不會相信，我正行走在通往神邸的道路上！根據(jù)附近地區(qū)信奉太陽神的教徒所言，這處位于大陸南部的地下宮殿曾是太陽神最后一次顯圣時所停留的神邸。先別急著懷疑我在吹牛，我可是個具有懷疑精神的冒險家，不會輕易聽信幾個古里古怪的教徒所說的話。

　　真正讓我相信這里是神明居所的，是這條道路本身。在我們進入地下不久后，回去的道路就消失了，而我可以確定我們一直在直行，沒有遇到過岔路。而前方的道路又似乎是無盡的，從地圖上看，我?guī)缀鯔M跨了半個隱者之國也沒有走到盡頭。光憑挖掘這條道路所需的人力物力來看，就不是任何一個已知國家能辦到的，更不用說跟在我身邊這些不成氣候的太陽神教教徒了。

　　事實上，早在我之前，這些教徒就不止一次試圖通過這條道路前往太陽神的神邸，不過都是有去無回，損失了眾多人手而一無所獲。這次太陽神教依然派了幾個教徒跟著我，但都是外圍成員，顯然教派頭目對結(jié)果不抱期望。我不得不說，他們犯了一個大錯。在探險的領(lǐng)域里，沒人能瞧不起大名鼎鼎的邁克爾·金森，偉大的智慧神后裔，唯一自由國度的王子，最擅長耍劍的吟游詩人與最懂得吟唱的騎士……恩，也就是我。

　　從內(nèi)容看來，這位充滿了自信的邁克爾·金森是在探索隧道時順手寫了段日記。接下來的內(nèi)容則隔了一段距離：

　　沒有什么謎團能難倒邁克爾大人！

　　在我利用一些小手段把身邊跟著的累贅都干掉之后，我找到了繼續(xù)前進的方法——順帶一提，當(dāng)他們發(fā)現(xiàn)同伴們在黑暗中一個一個消失時露出了讓我心醉的驚恐神色。在通往神邸的道路兩側(cè)，時不時會出現(xiàn)一些裂紋。這些裂紋乍一看只是泥土干裂和巖石碎裂留下的痕跡，不過經(jīng)過我的仔細辨別，它們其實都是以諾西節(jié)語。這是一種幾千年前流行于大陸上的古語言，是自然神明的信徒專用的祭語，如今偶爾會在某些古代遺跡當(dāng)中被發(fā)現(xiàn)，全大陸認識這些古怪字符的人不超過五個。沒錯，你很聰明，其中一個就是偉大的邁克爾·金森大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天才冒險家，能讓智慧神嘆服的先鋒派畫家，神乎其神的雕刻家，能迷倒每一位美麗貴族小姐的白馬王子……

　　總而言之，我拼湊了一下這些以諾西節(jié)語，如果我拼的不錯……呵呵，當(dāng)然不會錯。差不多是這樣的“吾之言辭如磐石，日換星移永不消。銘記心頭能成仁，鐫刻世間可開道”。一開始我以為這是哪本語錄的卷首語，后來才想到可能是打開通道的方法。在嘗試了一段時間后，我把這句話用劍尖刻在了地上，然后嘛……就像這句話所說的，路就開了。

　　不久后我從里面活著出來時，那群鬼鬼祟祟的太陽神教教徒大驚失色，試圖把我抓走拷問。于是我一邊撒尿一邊單手干掉了幾十個不入流的敵人，用心血來潮所寫的游記擦了擦手之后，仁慈地留給了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