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兵館陶(1)

　　東方見白，晨霧消散，許錯喚起傅玉和阿富，整好行裝，吃了干糧，便即上路。

　　朝陽自東方冉冉高升，許錯一行卻是偏向西北，離德州越來越遠。

　　阿富心懷戒備，偷偷提醒了傅玉一聲。

　　傅玉也是不解，因道：“你去問問許大人?！?

　　阿富打馬上前，道：“許大人，咱們這是往西北面走啊?！?

　　許錯滿腹怨氣，卻又不能流露出來，便如往常一般謙和笑道：“正是。東面眼看便起戰(zhàn)事，咱們把圈子繞大一些，多費幾日腳程，換個心里踏實，富伯覺得可好？”

　　阿富見多識廣，六場通透，隱約覺出不妥，因而并不應聲，退到后面對傅玉道：“小郎，他好像有事瞞著咱們?！?

　　傅玉雙腿一夾，催馬追至許錯身側，直截了當問道：“許大哥，為何轉向西北，可否跟我們說說明白？”

　　這幾日朝夕相處，許錯看出傅玉年紀雖小，但戒心甚重，他既問了，便也不宜敷衍，因反問道：“傅公子是否患了外傷？”

　　傅玉一怔，想起自己雙腿內側因騎馬磨破了幾塊皮，于是點了點頭。

　　許錯道：“敝人粗心大意至極，這些日子照料不周，昨日看傅小郎走路蹣跚，這才瞧出端倪。還請傅小朗再忍一忍，咱們這就去前方館陶縣，尋了醫(yī)藥，再上永濟渠，走運河去德州，順水行舟，也可省去旅途勞頓?！?

　　傅玉一聽可以坐船走運河，心中大喜。

　　阿富卻是一刻也沒放松警惕，不肯輕信許錯，問道：“直往北走便是永濟縣，比去館陶，可省半日腳程，大人為何舍近求遠？”

　　許錯暗罵一聲“老不死的”，面上仍自微笑，道：“我選館陶，只因有位朋友在當?shù)厝慰h丞。有熟人幫忙，事情也好辦一些。畢竟梁軍正在河北道作戰(zhàn)，我這個梁軍的僚佐，不敢隨意亂闖。一點私心而已，還請公子和富伯體諒?！?

　　阿富仍要追問，卻被傅玉攔住。

　　傅玉道：“許大哥言重了。咱們聽你安排就是?！?

　　三人加緊趕路，次日晌午抵達館陶縣城。

　　河北道被三個兵強馬壯的軍鎮(zhèn)瓜分，盧龍、成德、魏博，合稱河北三鎮(zhèn)。

　　館陶屬魏博鎮(zhèn)治下，現(xiàn)任節(jié)度使羅紹威文武雙全，當年不滿弱冠之齡，得授天雄節(jié)度副使，去年父薨，他便接過了父親的魏博節(jié)度使一職。

　　河北三鎮(zhèn)中的盧龍鎮(zhèn)以為羅紹威不過黃口小兒，不足為懼，況且魏博鎮(zhèn)新易主帥，軍心未定，于是大舉進犯。

　　這一次梁軍出征河北，正是接到羅紹威的請求，以援助之名發(fā)兵。

　　館陶縣臨著運河，防務森嚴，守城門的兵卒需要對進出人等進行盤查。

　　梁軍既然是援助魏博而來，當守城士卒進行盤查時，許錯便大大方方將自己的通行文書取了出來。

　　兵卒接過一看，起首寫著“大唐梁王府開具符傳”，便即卸去戒備，滿臉堆笑道：“大人稍候，小的們這就放行?！?

　　許錯吩咐道：“派個人領路，我要去縣衙，再派人把你們的縣丞竇昂找來?！?

　　兵卒心說：“乖乖不得了，真是王侯家的近臣，敢直呼咱們少府大人的名諱。”哪里還敢怠慢，立刻分頭去辦。

　　許錯帶著傅玉進了城，一路來到縣衙外，早有衙役接到通報守候門外，當即迎上前來。

　　按規(guī)制，許錯是梁王府派出的公人，途經(jīng)所到，應有官員迎接才對，雖說來得突然，可也不能只有幾個衙役出來。

　　許錯犯了嘀咕，問道：“你家縣令、縣丞呢？”

　　一個衙役陪笑道：“大人來得不巧，兩位明公一大早就去運河上了，咱們這就派人前去通報，大人請在衙門里稍候片刻?！?

　　許錯放下心來，也不想驚動太大，便道：“公務要緊，縣令就甭回來了，我們是路過貴地而已，待不了多久，讓縣丞回來見我便是。”

　　衙役不敢多問，便即照辦。許錯、傅玉、阿富一起進了衙門。

　　因公門重地，沒有官員安排，衙役不能帶他們往里走，只得好言好語請他們進了門房，取來茶點招待。

　　許錯要來筆墨，寫了幾味止血消痛的傷藥，取出錢讓衙役前去抓藥。

　　衙役訕笑道：“大人這是摑小的耳刮子呢?！北悴唤渝X，拿著藥方逕直出去抓藥。

　　這當口館陶縣的縣令和縣丞一同趕回了衙門。

　　縣令姓周，年過五旬，體態(tài)臃腫肥碩，不眉目還算慈祥，雖然許錯說不必請他回來，可梁王府的權威在上，他哪敢耽擱，這也跑了回來。

　　一并回來的縣丞姓竇名昂，表字安國，年近而立，五官端正，濃眉大眼，只是身形略顯單薄，略微有些駝背。

　　二人風風火火進了衙門，因剛才在運河那邊為公務起了爭吵，臉上都掛著怒意。

　　跨過門檻時，竇昂也不避讓，搶先一步，用肩頭頂了周縣令一下，自己率先入門。

　　周縣令挪著大胖身子，險些跌倒，正要開口大罵，這才瞧見許錯站在門房外，知道這就是從梁王府來的人，便硬生生把臟話咽進了肚里。

　　許錯見此場面，不由覺得好笑。

　　竇昂換上笑顏，上前拱手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子恒來了。”

　　許錯還禮笑道：“經(jīng)年闊別，安國兄風采猶勝往昔啊?！?

　　竇昂哈哈一笑，轉頭叫道：“明府大人，這位就是梁王府的許掾佐，說起來，和我也有三年同窗之誼。”他雖一臉書卷之氣，其實卻是個市井出身的狂生，素與縣令不睦，這一次許錯來了，他便要借著梁王府的權威，嚇一嚇那周縣令。

　　周縣令初看許錯，覺得此人年紀太輕，心里還有點吃不太準，可聽竇昂一說，知道他不會說笑，便自確認了許錯的身份，心想羅節(jié)度也不過二十啷當歲，便能坐上節(jié)度使的位子，這姓許的年輕子入梁王府供職，也就不足為奇了。于是上前行禮，畢恭畢敬地道：“下官參見許掾佐?！?

　　許錯坦然受了這一禮。

　　周縣令道：“許掾佐來得巧，下官正有要事需要請示，請許掾佐隨下官入內詳談?！?

　　許錯一怔，心說自己前來，事先并未知會，他怎么還有事情要跟我請示？于是先告訴竇昂，有一老一少跟自己一起來了。竇昂會意，立刻安排了一下招待事宜，然后便和許錯、周縣令往衙門里走去，進了簽押房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