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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人間正道是滄桑

小說:尋戈作者:須延時間:2020-12-17 17:52:42

  楊世宣跟著默念了一遍,心中猛然一凜。

  這兩句話直白之極,初聽時沒什么,細細琢磨,隱隱然竟然與“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異曲同工,所謂天道無情,鄉(xiāng)野村夫的胡言亂語,竟與道祖所言暗合!

  難道是俞越自己想出來的,不對,若是他隨口便能說出這話來,豈不是百年難遇的奇才?

  楊世宣臉上變幻不定,冷哼了一聲,道:“言辭粗鄙,何解?”

  俞越道:“道祖曰:‘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兩句小曲說的就是天道無情?!?

  楊世宣心里咯噔一下,這少年好生厲害,方才我說文道承天道,天道無情,文道亦無情,如何經世濟民?當下輕視之心收起大半,沉吟道:“天道若無情,為何滋養(yǎng)萬物以生民?”

  “天若有情,為何有水旱兵蟲之災,不保風調雨順,百姓安樂?”

  “世人無德,天必罰之,故此圣人教化百姓,克己修德已應天道。”

  “圣人教化百姓修德順天,到底是順的天,還是德?”

  “天道尚德,修德即順天,故此我輩以文載道,教化頑愚?!?

  楊世宣心道:“還不是饒回來了,老夫與人辯天道之時,恐怕連你爹還在肚子里呢。

  俞越微微一笑:“夫子此言差矣,老夫子天道,人道都分不清么?”

  楊世宣啪得一拍椅子扶手,喝道:“小兒狂妄!天道定世間興衰,人道定人倫五常,親親、尊尊、長長、男女有別,有道之在者也。天人之大道,豈是你這小兒妄論的!”

  俞越面帶微笑,朗聲道:“圣人云,仁,人之心也;義,人之道也。圣人之學,‘仁、義’二字也。天道遠,人道邇,故圣人立仁義之學,教民以修德?!?

  說到這里,腦子里突然冒出一句話來,覺得貼切無比,脫口而出:“正所謂: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說完俞越自己也覺得奇怪,這兩句詩似乎熟稔無比,卻怎么也想不起再哪里看過。

  楊世宣先是一愣,喃喃的重復了一遍,慢慢坐下來,神色黯然。過了良久才回過神來,苦笑道:“侯爺,此子天縱奇才,老夫教不了他?!?

  俞達智又驚又喜,起身對俞達心道:“族長,此子正是天賜我俞氏的??!”

  俞達誠也跟著道:“族長,俞越本就是……是俞氏子弟,您……”話雖未明說,顯然是想讓俞達心就此認了俞越。

  廳內眾人神色各異,紛紛起身看著俞達心,尤其俞守信等人,心里如開了鍋一般,暗暗盤算,絕不能讓俞達心認下這孩子。

  俞達心看了看俞越,嘆了口氣,說道:“俞越……”

  “侯爺,小子的姓氏是先父所傳,跟俞家卻沒半分關系。”俞越打斷俞達心的話,嘴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千萬莫要認我,我也不想認您?!?

  誰都沒想到俞越竟然說出這番話來,沈墨吃了一驚,大聲道:“越少爺不可……”

  俞越沖沈墨微微搖了搖頭,又對楊世宣道:“楊老夫子,那些話都是小子信口胡謅的,您老人家千萬莫放在心上,小子可不是什么天才……”

  說著甩掉長袍搭在手臂上,露出里面一身麻布短衣,伸了伸臂膀,似乎這樣舒服多了。對沈墨道:“沈伯,咱們走吧?!鞭D身出門而去。

  沈墨看著俞越的背影,怔了怔,急忙跟了上去。

  待二人走出書院,俞達心起身道:“今日之事各位權當沒發(fā)生過,若有人胡說八道,按族規(guī)處置!”又轉向楊世宣道:“老夫子……”

  楊世宣已經恢復了過了,嘆了口氣:“可惜了,沒想到龍川竟出了這樣一個奇才。侯爺不必多慮,老夫既然應承了侯爺,絕不會食言?!?

  俞達心道:“如此委屈老夫子了?!?

  楊世宣擺擺手,合上眼簾,嘴里兀自喃喃自語: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一鉤明月東升,借著月光,馬車緩緩前行,和俞良才打了一架,又跟楊老夫子斗了半天的嘴,俞越身心俱疲,靠著車幫昏昏欲睡。

  沈墨一言不發(fā),把手攏進袖子里,方圓十丈都在他的感知范圍之內,今日鬧的這么大,還傷了人,俞守業(yè)絕不會善罷甘休,不可不防。

  其實馬車剛出了莊園,沈墨就發(fā)現(xiàn)已經被人盯上了,不知為何一直遠遠的綴著,過了半個多時辰,突然又不見了。

  夜深人靜,靜心齋后院書房,老俞福匆匆的從外面走了進來,稟道:“侯爺放心,越少爺已經回了苦茶鎮(zhèn)?!?

  “嗯,福叔,您今天做事太過心急了些?!庇徇_心道。

  “老奴以為合全族子弟沒一個能比得上越少爺?shù)?,侯爺為何還不肯認呢?”俞福懇切的說道:“俞守業(yè)他們翻不起浪來,現(xiàn)下正是侯爺正本清源的好時機?!?

  俞達心嘆了口氣道:“我擔心的不是這個?!?

  俞福渾濁的眸子一閃,低聲道:“老奴知道?!?

  俞達心沉思片刻道:“這幾日福叔多留意一下俞達明父子。”

  俞福道:“是,最近俞達明跟將軍府走的很近,據(jù)說是想供應軍糧?!?

  俞達心道:“下個月讓長老們去龍川城里查賬,把他父子拽回來。對了,三哥他們該到了吧?”

  “什么?讓他跑了!你是塊木頭么,為何不攔住他們!”俞良才胳膊上纏著厚厚的白布,吊在脖子上,一條腿放在軟榻上,氣急敗壞沖大哥俞良仁嚷道。

  俞守業(yè)陰沉著臉說道:“阿仁,快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俞良仁低聲道:“爹爹,兒子按您的吩咐去將軍坳口截他們,可……可……”

  “吞吞吐吐的干什么,快點說怎么回事?”俞守業(yè)怒道。

  俞良仁垂下頭:“兒子剛到坳口就被人打昏了……”

  俞守業(yè)先是一怔,隨即怒道:“胡說八道,整個俞家有誰比你的修為更高,定是你膽小畏戰(zhàn),要知道你弟弟就是被那小子打成重傷的!”

  “你還有臉號稱俞氏第一武修?練功練傻吧!”俞良才插口罵道。

  “爹爹,這種事傳出去與您的名聲有損,再說三弟又沒什么大礙……”

  “胡說八道,你還是我俞守業(yè)的兒子么?良才被那小子打成這樣,你這個當大哥卻只會做縮頭烏龜?!?

  俞良仁撲通跪倒在地:“爹爹,誰都知道俞越就是謹言叔父的兒子,名正言順的小侯爺,您就別……別再爭了?!?

  俞守業(yè)大怒,抬起腳來將俞良仁踹了個跟頭:“你這個逆子,老子費盡心血還不是為了你們,快給我滾出去。”

  俞良仁慢慢的爬起來,看了一眼怒氣沖沖的父親和滿臉不屑的三弟,心里五味雜陳,恭聲道:“是,兒子不孝?!?

  待俞良仁退出書房,俞守業(yè)這才怒氣稍解,心疼三兒子,安慰道:“良才放心,爹爹絕饒不了那小子。”

  俞良才哼了一聲,恨恨的道:“那小子狡猾的緊,扮豬吃虎,害我上了大當,待兒子養(yǎng)好傷,親自去報這個仇,定讓那小子生不如死!”

  俞守業(yè)皺了皺眉道:“良才,那姓沈的可不是好相與的,萬萬不可莽撞?!?

  俞良才神秘一笑道:“爹爹忘了俞達明么?想沾咱家的便宜,總要出點力才行?!?

  “你且再忍耐些日子?!庇崾貥I(yè)恨恨道:“事成之后,一個也不放過!”

  沈家酒坊木屋之中,沈墨看著俞越,問道:“你念的那句詩是誰作的?竟然連楊老夫子也難住了,那些道理不像是你能想出來的,吳秀才也不能?!?

  俞越雖然聰明,在讀書方面卻算不上什么天才,如何就能念出這驚世駭俗的兩句詩來,把楊老夫子都嚇的不輕。

  這兩句詩好似憑空冒出來的,連俞越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無根無據(jù)偏偏又如此精妙。

  “前些日子聽吳秀才講過,好像是一本古書上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也不懂,只是順口胡謅,氣一氣老夫子,讓他趕我出去就好。”俞越敷衍道。

  沈墨嗯了一聲,又道:“方才俞侯爺看上去似乎動了心,你為何說那番話?難道忘了你父親的遺愿了么?”

  俞越道:“俞家那些人各懷異心,容不下我。就算認了,咱們能待的下去么?恐怕被人害了都不知道?!?

  這個道理沈墨自然明白,可從他眼中看去卻又不一樣,俞侯爺絕不似看上去那般老弱,俞家仍在他的掌握之中,對待俞越欲言又止,似乎另有苦衷。

  不過俞越小小年紀能把這事情看得如此通透,殊為不易,再加上今日面對俞侯爺和楊世宣這樣的人物毫無怯意,隨心所欲,他日必成大器。

  躍馬嶺叢林深處,斷崖之下的青松叢中一座墳塋煢煢孑立,墳頭雜草清理的干干凈凈,新添了黃土,看來常有人掃墓拜祭。

  俞越有些恍惚,這是他第一次前來祭拜父親俞謹言和母親姜無憂的衣冠冢。

  父母在俞越腦海中只是一團模糊的影子,可方才沈伯和秋姨告知的那些事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沈墨沉聲道:“小少爺,總有一天你要回歸俞家。切記不可泄露小姐的身份,除非有朝一日元兇授首,沉冤昭雪!”

  俞越出乎意料的平靜,望著孤零零的墳塋,良久不語。

  秋娘握住俞越的手,哽咽道:“小少爺,奴婢只盼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俞越伸手輕輕拭去秋娘腮邊的淚水,微笑道:“越兒沒事。這里又陰又冷,對姨娘的腿不好,咱們趕緊回去吧。”說著挽起秋娘的胳膊,慢慢的向外走去。

  沈墨望著兩人的背影,嘴角浮起一絲笑意,喃喃自語道:“小姐,小少爺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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