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龍虎拳

　　苦茶鎮(zhèn)西頭，一座院子依山而建，門口掛著一面旗子，年深日久變的灰乎乎如一塊抹布，隱約看見“沈家酒坊”四個字，離著老遠(yuǎn)，便聞到一股濃濃的酒香。

　　沈家酒坊的高粱老燒遠(yuǎn)近聞名，許多馬幫商隊途徑此處時都會捎上幾壇回去，因此這酒坊也兼做客棧。

　　院子門口站著一個二十露頭的漢子，黑瘦矮小，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那少年走來，面露喜色，急忙迎上去，大聲道：“老天，越少爺你總算回來了，這三天你去哪兒了？真是急死個人……”

　　走到近前，忽然見那少年肩頭露出一顆碩大的狼頭，死灰般的眼睛直勾勾的看過來，嚇的他渾身一激靈，哎呦一聲跳將起來。

　　少年笑道：“一頭死狼就嚇成這樣，若見了活的，還不得尿褲子，快接過去。

　　說著雙臂一揮，將狼尸從背后卸下，遞給那矮漢。

　　矮漢急忙雙手接過來，沉重的狼尸壓的他身子又矮了幾分，臉憋的通紅，奮力把狼尸扛在肩上，這才松了口氣，嘖嘖道：“好大一頭狼，莫不是前些日子傷了李把頭的那頭狼王？這下躍馬嶺頭號獵手可要換人嘍！”

　　李把頭是躍馬嶺除了吳家鋪的吳把頭外最有名的獵手，去冬今春帶領(lǐng)著二十多個獵戶進(jìn)山獵狼，不幸被這頭狼王所傷，至今還在家里躺著。

　　那少年并不覺得打死頭狼有什么了不起，吩咐道：“把狼皮剝了，回頭給姨娘做個褥子?！?

　　說著話，兩人一前一后走進(jìn)院子。

　　一進(jìn)院子，酒香愈發(fā)濃郁，那少年抽了抽鼻子道：“嗯，今日出酒了么？三哥這次做的可比上次好多了。”

　　那矮漢應(yīng)道：“小的可沒越少爺您那能耐，沒有掌柜的親自盯著，我可不敢蒸酒。”伸手摸了摸那青狼的皮毛，又道：“這狼渾身不見傷口，少爺是怎么打殺這畜生的？”

　　那少年劍眉微皺，面帶不悅道：“給你說過多少次，別叫我少爺?！?

　　矮漢笑嘻嘻的道：“躍馬嶺這地界姓俞的都是爺，越少爺姓俞，自然是少爺?！?

　　少年俞越輕輕哼了一聲道：“姓俞有什么了不起？”頓了頓又道：“狼皮若是剝的不好，劃破了皮子，便罰你打一頭一模一樣的來?！?

　　矮漢滿臉得色道：“打狼小的不成，可收拾野獸牲畜的本領(lǐng)，方圓幾十里誰不知道我快刀劉三的名號?！?

　　俞越笑道：“快刀劉三沒聽過，倒是常聽人叫你吹牛劉三?！闭f著突然停下腳步，問道：“劉三哥，去年春上入窖的那三壇酒該好了吧?！?

　　矮漢劉三道：“前日去看時已經(jīng)差不多了，隔著壇子都能聞到酒香，比咱店里的高粱老燒還要好上幾分。”

　　俞越滿意的點點頭：“別偷喝，不然叫你快刀變沒刀。”

　　劉三喉結(jié)一動，笑道：“小的是萬不敢動的，不過吳秀才和李家公子可惦記許久了?！?

　　俞越笑罵道：“定是你多嘴說出去了，你這嘴可比刀快多了，莫不如叫快嘴劉三吧?！?

　　院子正中是一間用木頭石塊建造的大屋，一位披著青布棉袍中年人從里面緩步走出來，看上去四十幾歲年紀(jì)，微微有些駝背，頭發(fā)已經(jīng)花白了。

　　俞越立馬收起笑臉，小心翼翼叫了聲：“沈伯”。

　　劉三偷偷瞄了一眼那中年人，見那人面色不愉，飛快的說道：“掌柜的，沒別的事小的忙去了?！币贿呎f一邊快步走開了。

　　那中年人干咳了一聲，沉聲道：“越兒，你膽子也忒大了！跟你說了多少次不要打狼王的主意?！?

　　俞越吐了吐舌頭，諾諾道：“不過是頭狼而已，又不是豹子老虎……”聲音越來越低：“再說還有您跟著呢?！?

　　中年人臉一沉，呵斥道：“不知輕重，快去換件衣服見過姨娘，省的她擔(dān)心。”

　　木屋里火塘燒的通紅，暖意襲人。

　　沈伯坐在火塘邊喝茶，身邊是一位三十余歲的婦人，生的清秀端莊，眼眉中略帶風(fēng)霜之色，沒有半點西北婆姨粗獷潑辣之氣，頗有大家閨秀的溫婉儀態(tài)。

　　那婦人笑吟吟的看著俞越呼呼嚕嚕的大口吃面，眼中滿是愛憐，柔聲道：“越兒慢些吃。聽劉三說你進(jìn)山打狼，姨娘好生擔(dān)心，這等兇險的事以后切莫再做，若有個好歹，叫姨娘怎么……”話沒說完，眼圈已經(jīng)紅了。

　　俞越忙放下面碗，安慰道：“姨娘不用擔(dān)心，我每次進(jìn)山沈伯都會跟著，不妨事?！庇值溃骸澳抢瞧っ玫暮埽媒o姨娘做個狼皮褥子，免得夜里冷風(fēng)颼的腿疼?！?

　　那婦人面露歡喜之色，說道：“難為越兒記得姨娘，姨娘可用不著什么狼皮褥子，這樣好的狼皮價值不菲，不如放在店里賣?！?

　　“狼皮有甚貴重的，隔幾日越兒再去打來?！庇嵩巾樋趹?yīng)道，低頭吃面。

　　沈伯眉頭一皺，放下茶杯道：“秋娘先去歇著吧，我有話對越兒說?！?

　　那婦人秋娘看了沈伯一眼，想說什么，終于忍住，微微嘆了口氣，起身走了。

　　待秋娘進(jìn)了里屋，沈伯才道：“你可知今日有多兇險？稍有差池小命不保！”幾乎每次俞越進(jìn)山打獵，沈伯都會偷偷跟著，什么都瞞不過他。

　　俞越道：“原以為那群狼死的差不多了，沒想到這畜生還能招來同伴，若只是那狼王，也沒什么可怕的。”

　　沈伯重重的哼了一聲：“不知天高地厚，狼王最是狡猾兇惡，莫說是普通獵人，即便是一般的武修遇到它也討不到什么便宜。若不是狼群被打散，健壯的惡狼大都死了，你這條小命今日便保不住了！”

　　俞越兀自嘴硬：“要是連頭狼都打不死，我十年的拳豈不是白練了？”

　　“少貧嘴！我問你為何徒手與那狼王搏斗？”沈伯面沉似水，質(zhì)問道。

　　俞越撓了撓頭皮：“那畜生也太狡猾了，我氣極了才……”

　　沈伯眉頭一皺道:“你的性子平素也算沉穩(wěn)，怎得這些日子變的如此浮躁易怒，不單是這事，鎮(zhèn)東的黃二蛋是你打的吧？這性子若是不收斂些，早晚要吃大虧?！?

　　原來半個月前俞越撞見鎮(zhèn)上的潑皮黃二狗欺負(fù)一對母女，上前阻止，打了黃二狗一頓。那黃二狗在鎮(zhèn)上橫行慣了，不肯甘休，糾結(jié)了一幫潑皮來鬧。俞越本想去教訓(xùn)這幫家伙一頓，卻被沈伯訓(xùn)斥了一頓，被罰在后院讀了兩天的書。后來不知為何黃二狗突然消失了，直到今日在鎮(zhèn)上才又碰到。

　　俞越嘟囔道：“那黃二蛋欺凌弱小，還不該打么？”

　　沈伯道：“當(dāng)然該打，不過幫人不是只自己出氣就行，處置不當(dāng)反而害人害己。你打那無賴一頓，當(dāng)時是救了人，可你想過沒有，黃二狗不敢惹你，說不定變本加厲的欺負(fù)她們，到那時還有誰能幫她們？”

　　俞越一怔，忙問道：“沈伯，黃二狗又欺負(fù)那娘倆了么？”

　　沈伯哼了一聲：“早讓劉三送她們?nèi)羌忆伭??！?

　　俞越松了口氣，垂下頭道：“多謝沈伯，我，我從未想過這些……”

　　沈伯嘆了口氣，緩緩道：“伯伯不是怪你，行事不可單憑一時意氣，像黃二狗這種人，若要治他就要讓他痛，讓他怕！讓他再不敢放肆作惡。”

　　俞越心中一動，道：“您對那幫無賴做了什么？”

　　沈伯淡淡一笑道：“簡單的很，帶那幾個潑皮進(jìn)了趟山，讓黑瞎子招呼他們一頓就老實多了?！?

　　俞越一愣隨即醒悟：“怪不得黃二狗頭上好像生了瘡一般，原來是黑瞎子舔的，您不怕黑熊吃了他？”

　　沈伯眼里閃過一絲異芒：“黑熊不吃死物，忍住不動就是了，再說我不讓他死，黑瞎子又怎能吃的了他！那黃二狗也是個慫貨，只舔了幾下就嚇的尿褲子了?！?

　　黑熊的舌頭上布滿肉刺，猶如一把鐵刷子，尋常人的皮肉萬萬禁不住幾下。

　　俞越仿佛看到黃二狗面如土色，一動不動任由黑熊舔腦袋的境況，撫掌笑道：“肯定好玩的很，可惜沒能親眼看到。”

　　沈伯微微一笑，隨即正色道：“越兒，做事切記不可留后患，總有一天你要走出龍川，外面遠(yuǎn)比這山林險惡萬倍，一步走錯便可能萬劫不復(fù)?！?

　　“你現(xiàn)下還小，不懂得人心險惡，老奴教給你的那些東西要時時記在心上，老奴也不能護(hù)小少爺一輩子?！鄙虿f著面現(xiàn)憂色，好像是說給俞越聽，又好像自言自語：“萬萬不能辜負(fù)了小姐和少爺……”

　　俞越低頭不語，突然鼻子一癢，忍不住“啊啾”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沈墨皺皺眉，說道：“快去練一遍龍虎拳，莫讓風(fēng)寒入體。赤身打狼，哼，好大威風(fēng)！”

　　俞越吐了吐舌頭，應(yīng)了聲“是”，起身走出房間，在院中站定。兩腿一前一后，雙膝微屈，屈手成爪，擺了個起手式，吐氣開聲，練了起來。

　　這套拳法為名叫龍虎拳，走的是剛猛一路。俞越每一式都如猛虎撲擊，拳掌如風(fēng)，雙腿如輪。一拳未盡另一拳緊跟而出，一記比一記剛猛，連綿不絕如連天波濤。

　　地上的塵土被拳風(fēng)拉扯而起，道道塵煙纏繞成一團(tuán)，在院中飛快的滾動，將俞越包裹其中，竟然看不清他的身影。

　　約莫一刻鐘功夫，忽聽一聲大喝，伴著一陣噼啪的骨節(jié)爆響之聲，俞越騰空而起，劃了一個圈落了下來，如一枚釘子釘在地上，紋絲不動。塵土散去，只見俞越全身衣衫已經(jīng)濕透，頭頂白氣升騰如同蒸籠。

　　待氣息調(diào)勻俞越走進(jìn)房間，褪去濕透的衣衫，僅著一條短褲，閉目盤坐在地上。

　　這時沈墨拿出一個小小的瓷罐，用里面挖出一勺黃澄澄的膏脂來，房中登時彌漫出一股濃郁的藥香。沈墨仔細(xì)的將那金色的膏脂涂抹在俞越身上，不多時俞越便渾身油晃晃的金色，如一尊新塑的金身羅漢。

　　涂完藥膏，沈墨低喝一聲，雙掌自上而下拍在俞越身上，猶如穿花蝴蝶，發(fā)出一陣啪啪的脆響，隨著拍動，那金色愈來愈淡，藥膏全都滲入俞越的肌膚之中。

　　約摸半刻鐘的工夫，沈墨停了手，緩緩的坐下來，雙目微閉，顯得十分疲憊。

　　俞越雙手放在膝蓋之上，身上那金色的藥膏已全部消失不見了。無數(shù)細(xì)絲般的清涼的氣流在體內(nèi)緩緩流動，撫慰緊繃的皮肉，那氣流從四肢百骸轉(zhuǎn)了一圈，漸漸變得溫?zé)崞饋?，涌入小腹之下，凝成一團(tuán)，越來越大，愈來愈熱，如在小腹中放置了一只暖爐，烤的全身暖洋洋的，面色愈發(fā)紅潤起來。

　　突然，那團(tuán)熱流猛的向上涌出，如噴泉一般，直沖前胸，灼熱的氣流如同一根燒紅的鐵棒，令人難以忍受的灼痛讓俞越渾身發(fā)抖，臉紅的似乎要滴下血來。

　　俞越咬牙忍住，如此反復(fù)三次，那熱流便消失無蹤了，這才長出一口氣，大約從一年前開始，每次用完金色的藥膏都會有這種奇怪的痛楚，可忍過這痛楚之后，便會精神百倍，四肢百骸無一不同通透舒泰，充滿氣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