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云落青山（上）

　　清晨下了場小雨，雨后漫山鋪滿了淡淡的薄霧。不論是站在山腳下眺望山巔，還是身處云霧山巒之間俯視大地都有不同的飄渺凌仙之感。

　　記得前世陰雨天氣是最讓人瞌睡不醒的?？傁朐谙掠陼r躲進(jìn)溫暖的被窩再睡個回籠覺，那種舒服的感覺勤奮的人很難體會。早晨下雨時，天還沒亮。等雨后天晴洛云就醒了，而且潮氣濕重，這回籠覺卻是怎么也睡不著了。披著大衣走到窗前，推開窗戶讓帶著雨露的風(fēng)吹進(jìn)屋子，像一雙清涼的手拂面而過，最后一點(diǎn)瞌睡也消失不見。洛云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來真是青山綠水空氣好，這最適合睡懶覺的天氣怎么他偏偏這么精神。

　　起床穿好衣服，將放在昨晚放在火盆邊的一桶水倒入臉盆中。雖然不是熱水，但溫度也不至于凍得人不敢下手。洗臉凈手，然后從茶壺里倒了杯水，漱了漱口。

　　古時人們有折柳枝，咬出纖維來當(dāng)刷子清潔牙齒。不過洛云家周圍真沒適合的樹。梅姨他們都是用擦艾草灰然后漱口，清鹽漱口都不是普通人家用的起的。洛云走到窗邊吐了漱口水，想著折枝實在麻煩，聽梅姨說過的那種小刷子要不要做出來用？梅姨到底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在普遍不注意個人衛(wèi)生的時代。只有富貴人家才會講究使用這些清潔的小用具，雖然會向民間普及，但顯然還來不到山里。洛云一邊往爐子上放上水壺?zé)?，一邊琢磨著讓沐兒雕個木柄，毛刷也好說，村里也有養(yǎng)豬的，弄點(diǎn)豬毛來就行了。不過做出來有人用嗎？

　　洛云很懷疑這個問題。都是下田地干活的農(nóng)民群眾，下地干活手上劃個口子都不一定在乎的人，會在意自己的牙夠不夠白？他們在乎的就是能不能吃飽穿暖，漱個口沒有口腔異味就行了。也就自己這樣的閑人會去想要刷牙。或許可以做出來，然后和那個想做生意的三叔合作，讓他拿到城里去賣給那些讀過書的達(dá)官貴人，或者城鎮(zhèn)里的居民。衣食無憂的人才會開始考慮如何讓自己生活的更舒適。而自己顯然還沒達(dá)到衣食無憂這個階級。

　　守著火爐胡思亂想的半天，聽到隔壁傳來‘吱嘎’一聲很輕很緩的木門開啟聲。洛云知道梅姨已經(jīng)起床準(zhǔn)備做早飯了。梅姨知道洛云醒的晚，所以每次進(jìn)伙房時總是盡量不發(fā)出雜聲，以免吵到洛云。這輕輕的開門就是一件，洛云之前就聽梅姨跟武叔說過把伙房的木門修修。門又沒壞為什么要修？就是想開門的時候別有聲音。

　　梅姨一家在用各種方式表達(dá)著對洛云的關(guān)愛，這也讓洛云備受感動。聽著隔壁伙房傳來的輕微鍋盆碰撞聲，洛云一瞬間下定決心。自己就是真要當(dāng)個閑人，也不能在家干吃飯。不能讓梅姨、武叔他們一輩子為自己操勞。做生意就做生意吧，總要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

　　下定決心，洛云就開始考慮自己目前手里有的資源和自己目前能做到的。經(jīng)過他和沐兒兩個非專業(yè)木匠兩天時間的研制，被程沐張口命名為曲轅犂的東西即將面世，今天再把鐵犁頭裝上，各部件組合固定好，就剩下試驗性能如何了。家里的田地具體什么情況還沒去看過，等到了過陣子天氣暖和點(diǎn)。梅姨把他的禁足令解除，他就去把他這個村子好好熟悉一下。

　　“唉，一切都得慢慢來。”洛云嘆了口氣，把水壺從爐子上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水。我著什么急呢，一世生活見知，此時才剛剛開始。他的時間還長著呢，只要不斷努力，生活總會不斷變好的。不知道到十八歲的時候自己能不能把生活改造成自己想象的樣子。少年心性，還是有些著急了。

　　“不！我要堅定信念，明確目標(biāo)！用不了四年，我就能改變自己的生活狀況。然后一輩子逍遙山水，悠悠半生！”

　　“什么半生？云哥你怎么這么早就醒了？”洛云忍不住說出聲來，沒想梅姨突然開門進(jìn)來了。平常這個時間，梅姨就是熬上粥后來給洛云燒熱水。之前洛云的洗臉?biāo)际莾逗玫臏厮裉爝@還是重生后第一次用涼水洗臉。

　　“梅姨早，不知道怎么的，雨停了就突然醒了，睡不著了?！甭逶破鹕黼p手握著梅姨的手放在自己的熊皮大衣上捂著，拉著梅姨坐到桌邊，倒了杯熱水給梅姨暖暖身子。

　　“你這孩子，灶上還熬著粥呢”梅姨對洛云的體貼很欣慰，半推半就的坐下拿起杯子放在手心捂著。

　　“沒事，多熬一會，我喜歡喝稠的。”洛云笑瞇瞇的應(yīng)著，仔細(xì)打量著一身粗衣布裙的梅姨，看著雖然滿臉風(fēng)霜，細(xì)致處還是能看出梅姨仔細(xì)保養(yǎng)過。大環(huán)境雖然不允許，但畢竟在長安城里豪門大宅待過的梅姨自己卻忘不了盡最大努力來保護(hù)自己的容顏。雖然在這個山村里生活了這么多年，但梅姨跟普通的農(nóng)民村婦還是有些差別的。無論是舉止氣度還是穿衣打扮，梅姨都不像是一個天天干農(nóng)活的村婦。

　　洛云沒有問過梅姨他娘和梅姨到底是出身什么家庭，因為害怕被懷疑，誰知道他娘有沒有曾經(jīng)跟他說過這些問題。不過看爹娘房間里那些娘親手寫的書，可以猜得出娘肯定出自書香門第，要不也是豪門大宅。唐朝時雖然還不講究什么‘女子無才便是德’，但一般家庭還是不會讓女孩子讀書的。更何況具洛云觀察，梅姨也不是只懂持家管事那些事，至少絕對能識字?jǐn)嗑??？梢韵胂?，就是普通的富家豪門也不會讓侍女也一起認(rèn)字讀書吧。

　　不過這些都是猜測，洛云沒有去求證的欲望。就算他母親家族是個豪門大族，他又不打算去投親。洛云就想過閑云野鶴的日子，吃飽穿暖就好。

　　“梅姨，看你天天早起晚睡的。家里哪有那么多活，多注意休息?！?

　　“嗨，這些事你哪懂啊。就是你武叔也是放下碗就只知道坐著喝茶剔牙的老爺病。這家里零零碎碎這么多事，我不忙你們?nèi)齻€男人連飯都吃不上?！泵芬虒ψ约撼旨业倪@一套很是有一些自豪的樣子，但緊接著表情一黯，嘆了口氣。嘴里小聲呢喃：“以前沒事還能看小姐寫字畫山，現(xiàn)在一閑下來就覺得空落落的。還是忙點(diǎn)好，忙點(diǎn)好……”

　　提到?jīng)]見過的娘親，洛云也沉默了。不是懷念，而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梅姨。這對名義上的主仆二人，實際上比親姐妹還要親。她們之間的感情，外人實在沒有辦法插嘴。

　　沉默了一會，洛云突然輕輕的一嗅。不得不說這大山里的空氣就是清新怡然，再加上古代沒有環(huán)境污染，呼吸著這空氣不但提神醒腦而且一點(diǎn)異味都沒有。當(dāng)然假如有異味也立刻就能聞到，比如現(xiàn)在。洛云輕輕碰了碰沉浸在回憶中的梅姨，看到梅姨回過神來。洛云像偷了糖吃的小孩子一樣羞澀的笑了笑，指了指隔壁：“梅姨，粥……”

　　梅姨愣了一下，一吸鼻子，‘哎呀！’一聲跳了起來，邊跑邊喊：“我的粥……?！?

　　就在梅姨的嗔怪，洛云嘿嘿偷笑，武叔和沐兒不明所以的喝著有些糊味的米粥中，新的一天開始了。

　　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

　　二月二龍?zhí)ь^，也**龍節(jié)。祈雨拜龍神的祭祀一忙完，也就到了二十四節(jié)氣的驚蟄時節(jié)。家家戶戶都在忙著春耕，準(zhǔn)備種子，修理農(nóng)具。也在洛云和沐兒拿家里小牛在自家前院偷偷實驗過自制曲轅犁的實用性后，被洛云正式推薦給武叔。在聽過兒子介紹后，原本有些不以為然的武叔終于答應(yīng)春耕的時候試試。洛云是完全不懂農(nóng)事還可以說是胡鬧，但沐兒可是跟著下地干活的，既然沐兒都說確實比原來的好，那就不妨試試。

　　由此可以看出，武叔還是很有原則性的。農(nóng)事比天大，就是自家少爺，心里敬著，在農(nóng)事上也不能聽不懂的人瞎指揮。春耕要是耽誤了，一年的收CD是大問題。關(guān)系到一家人能不能吃飽飯，當(dāng)然一點(diǎn)也不能馬虎。

　　隨著天氣漸漸轉(zhuǎn)暖，人們都開始一件一件脫去冬衣。洛云一家，就連梅姨在天氣晴朗的時候也不穿棉衣了。唯獨(dú)洛云，穿在里面的單衣倒是脫了兩件?？墒峭饷孢@件熊皮大衣一脫下來就凍得發(fā)抖，沒辦法只能一直穿著。也因為如此，讓梅姨找到借口使得洛云一直不能出門游玩。

　　這一天雨后天晴，早晨雖然還有些清冷。但到中午時，太陽很好，陽光很烈，照的人身上有種刺刺的灼熱。洛云實在忍不住了，向梅姨請求。梅姨一看天氣確實很好，這幾個月也確實把洛云憋壞了，就同意洛云和沐兒一起出門。但不準(zhǔn)跑遠(yuǎn)，日落前一定要回來。

　　得了‘赦免令’的洛云歡呼一聲，回屋換了雙鞋，拉著沐兒就沖出了門。這將近兩個月，洛云出不了門，沐兒也被拉著出不了門，好幾次狩獵隊都沒能去。曲轅犁做完后，又被洛云指揮著做了好多小方桌、小板凳還做了個帶靠背的凳子，但洛云坐了以后說不舒服。沐兒自己試了一下，覺得自己手藝還不到家，那靠背怎么坐怎么咯的難受。

　　出了門，洛云又恢復(fù)了那副淡泊悠然的樣子。一級一級沿著石階慢慢走著，像個游春的學(xué)子，看不出一點(diǎn)出門前急躁的樣子。沐兒好奇的看著洛云的背影，覺得這一刻的洛云真像夫人。不管遇到任何事都那么不急不躁，不驚不怒的樣子。

　　“云哥想去哪玩？”沐兒跟在洛云身后，以防洛云腳下不穩(wěn)摔倒。山上的空整的平地本就不多，村人們都住在半山腰?；旧隙际仟?dú)門獨(dú)院，東一家西一家，山路石階連著，有鄰居的都很少。

　　“現(xiàn)在各家估計都在忙著，串門子也不是時候。沐哥帶我先去咱家的地里看看，然后去山上看看玩玩吧”洛云說完，卻沒聽到沐兒回答。不禁停下來，回頭看了沐兒一眼。

　　只見沐兒低著頭一副為難的樣子。洛云還從沒見過沐兒這幅樣子“沐哥？怎么了？梅姨跟你說了不讓我去？”

　　“云哥你……是不是想去……看看，看看咱家的……水田……？”看沐兒這副吞吞吐吐的樣子，洛云覺得更奇怪了“水田？水田怎么了？”

　　“那個，就是……老爺夫人……”沐兒一副欲言又止，想說又說不出來的樣子。

　　“爹娘？水田？奧……”一時間洛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水田，他爹娘就是死在水田里。一直聽武叔和梅姨再說那塊田要不要收拾，什么時候找人之類的。雖說過完年那兩天梅姨已經(jīng)領(lǐng)著他去爹娘墳上拜祭過，不過這田里還真沒去過。重重的呼了口氣，洛云拉著沐兒繼續(xù)走：“走吧，去看看。爹娘都為那塊田付出了這么多，也不能讓它一直荒廢著，去看看還有沒有辦法?！?

　　村里的田地大部分都在山下，山上適合種地的地方實在不多。大部分人家都是見縫插針的在一些稍微緩和平整的坡地上種植。不過村里的水田都在村子旁邊，山上的泉水溪流沖擊成的緩坡，讓人們收拾后整成了水田來種稻。全村整座山兩道溪流，總共有水田九畝。四畝地是族產(chǎn)，產(chǎn)出用來填補(bǔ)賦稅。剩余兩畝地分別是二爺爺和三爺爺家的。洛云家的三畝水田有兩畝是洛云爹娘還在時，帶著武叔硬開出來的。這次泥石流，剩下完好的水田也就又回到了之前的一畝。

　　遠(yuǎn)遠(yuǎn)的隔著一排灌木，洛云就看到了……一堆亂石，也就是他爹娘遇難的地方。走進(jìn)失去水流已經(jīng)干涸的田土中，大大小小凌亂的山石堆滿了各處。原本的溪水道已經(jīng)完全看不出來了，原本溪水兩邊的田現(xiàn)在連在一起了。但已經(jīng)完全沒法耕地了。洛云對著一塊巨大花崗巖發(fā)愣，這要是改成假山還容易些，重新種田……除非有移山填海之能，否則難度太大。不過洛云那不靠譜的記憶又浮現(xiàn)了一些東西，似乎看到過有許多人用一些高高的器具搬起巨大的石頭去修建什么。

　　洛云對著石頭沉思了半天，沐兒還以為他在想念爹娘，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半響，洛云突然開口說道：“沐哥，家里的小牛應(yīng)該不用去耕地吧，等著牽小牛來看能不能把這堆石頭搬開。堆一堆，說不定能弄出個平田來……”

　　“堆……堆一堆？”當(dāng)初武叔帶著沐兒不眠不休的挖了三天才把洛云爹娘的尸骨找了出來，沐兒很清楚這石頭有多硬多沉。家里那沒滿歲的小牛？就是老牛也不一定拖得動啊。

　　洛云沒看沐兒那副為難的樣子，依舊看著石頭尋思著，嘴里下意識的說出一些沐兒沒聽過的名詞：“用杠桿……還是吊車……唔，想省力的話還要個轉(zhuǎn)盤……”

　　沐兒聽的不明所以但看洛云思考的樣子，沐兒突然想起之前做曲轅犁時的洛云，覺得自己恐怕又得回去當(dāng)木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