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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荒山小廟

小說:豪族作者:蘇潛時(shí)間:2020-12-17 17:41:04

  陳瑞瑜站在屯外山頭,遙遙望向點(diǎn)點(diǎn)燈火,默立良久,這才雙手抱拳,遙行一禮,算是對九叔公一家、何家七小姐的救命之恩最后致謝,自此,陳瑞瑜將遠(yuǎn)走高飛,再不與這兩家人相見。

  此時(shí)陳瑞瑜行事,才有了幾分當(dāng)世人的模樣,只是這心思,還是難以融合。

  陳瑞瑜心里清楚,只因懷著幾分報(bào)恩之心,漏了幾句話,便一幕幕延續(xù)下來,自己是攔不得、阻不了。九叔公沒錯(cuò),窮苦了一生,有機(jī)會(huì)一改家境有何不可?那何家七小姐也沒有害人,單是對青兒,怕也不僅僅是利用吧?!一個(gè)官宦人家的千金,能對青兒做到這一步,沒點(diǎn)真情也是做不來的。

  看了邸報(bào),陳瑞瑜便知道自己已成未卜先知之人。九叔公、何家的人,怕是認(rèn)定這事全因自己那神秘身世之故,這再住下去,難免不會(huì)再有第二次、第三次......九叔公一家倒也罷了,倒是那何家,何家老爺何正彥可是身在官場,這種情形能有何用,可是不費(fèi)神便能想到。

  那汪文言于四月二十二日有旨下詔獄,最終廷杖除名,何家只要拖過這一個(gè)月,便能看到結(jié)果,何家七小姐自然能一了心愿,何家自不必再怕汪家勢大。若是僅此而已,陳瑞瑜倒也能想法子蒙混過去。偏偏這個(gè)汪文言卻是那魏忠賢盯緊了的人物,這一次是因鎮(zhèn)撫司劉僑聽了葉向高及黃尊素之言,汪文言才留得性命且并未牽連他人。但隨后不久,錦衣衛(wèi)掌鎮(zhèn)撫司劉僑便被換上了魏忠賢自己的人,而要不了幾個(gè)月,魏忠賢便開始大肆清理朝堂,庵黨勢勝,東林黨自此開始大敗,不知多少人丟官殞命......到了這一步,陳瑞瑜不相信何正彥還不明白,就算不是為了升官,僅圖自保,也勢必要將自己推到浪尖上。

  可想而知,這何家也斷然不是單單一脈,現(xiàn)在陳瑞瑜還不知道何家傾向于那一派,也根本不想知道,這隨后......何況陳瑞瑜目前完全說不清自己的身世,正如何六兒所想,給人印象是“有意隱瞞”,這更是危險(xiǎn),不論陳瑞瑜是否能為其所用,那一條性命,可就由不得自己了。

  與其朝不保夕,不如當(dāng)機(jī)立斷,自此不告而別,徒然留一份神秘便罷。

  經(jīng)過這一次,陳瑞瑜才算體會(huì)到了,什么叫恩仇,什么叫無奈,這世上,可沒有截然分明的界限,善惡黑白,從未有什么公斷。要想在這世上活下去,就得硬起心腸,不然,不僅小命不保,還不知會(huì)連累多少人。

  眼下還不知自己這世的家人何在,就憑自己遭人暗算,怕也不會(huì)是個(gè)安慰的所在。

  想到這個(gè)尚未明晰的家,陳瑞瑜倒是有幾分猶豫,若真想起來,是否回去?

  陳瑞瑜向四周望了望,黑漆漆的全是山林,似乎這世上就唯有自己一人而已,多少有些孤獨(dú)之感。罷了,等想起來再說吧,若是自己能夠生存下去,倒也不必急著回去,眼下......還是先顧眼前吧。

  陳瑞瑜摸了摸背后的包裹,暗自心安。下午九叔公與劉恩都有些心神不穩(wěn),倒是沒留神陳瑞瑜已經(jīng)悄悄藏了些吃食,還得多謝何家七小姐,那點(diǎn)心干糧隨手可得,陳瑞瑜甚至得空切了半片臘肉。這點(diǎn)干糧也就夠了,懷里還有何六兒“孝敬”的十兩碎銀子,這次陳瑞瑜可有心揣穩(wěn)當(dāng)了,這可是全部將當(dāng),在沒有尋到生計(jì)之前,就全靠這些了。

  腰間懸著的鏢囊,讓陳瑞瑜信心大增,適才奔上山時(shí),陳瑞瑜身子里的某些記憶又“溢出”不少,甚至能躍上丈許的坡坎......這些足以讓陳瑞瑜相信,在遇到危險(xiǎn)時(shí),至少能夠自保。

  陳瑞瑜最后望了眼燈火,轉(zhuǎn)身撲進(jìn)黑夜。

  這去向,陳瑞瑜也已想妥當(dāng),向東,向通州方向走。既然要離開九叔公與何家,那京城是不能近的,這附近的皇莊也要遠(yuǎn)一些,再有,自己既然是在船頭遭人暗算,這通州是必定去過的。此時(shí)陳瑞瑜已經(jīng)不懼那些暗算之人,眼下這身打扮,怕是仇人也未必認(rèn)得出。那通州是京杭大運(yùn)河的終點(diǎn),往來人馬眾多,生面孔更是尋常,不僅適合隱藏,就是尋些生計(jì),怕是也要容易些。

  今夜明月高懸,這一帶又僅是丘陵矮山,盡管密布山林,卻絲毫沒有給陳瑞瑜帶來麻煩。陳瑞瑜一路飛奔,很快便遙遙越過當(dāng)初上岸的河邊,一直向東奔去。

  路上陳瑞瑜奔的興起,在越過一道深溝時(shí)居然凌空一個(gè)空翻,落腳恰恰踏在對面邊緣。待看清時(shí),陳瑞瑜一陣后怕,隨即又是一喜,這身子,后世怕是難見吧?不過,自己如此,豈不是說這世上還有不少與自己一般、甚至更強(qiáng)的人?

  這般胡思亂想,腳下卻沒停步,一路上陳瑞瑜盡量避開有燈火的地方,此為京城附近,想必巡夜的巡捕營可不是擺設(shè),萬一被拿到,豈不麻煩?陳瑞瑜這荒野飛奔,倒還真避開了驛道上的幾座關(guān)口。

  待到天色微明,算下來少說也走了二十多里地,陳瑞瑜才停下來,舉目四望,見四周仍是樹林,前面不遠(yuǎn)處的山腰上,倒露出一角飛檐,瞧上去像是一座小廟。陳瑞瑜打定主意,要去小廟里暫歇,這也該吃點(diǎn)東西填飽肚子,想到這里,陳瑞瑜才想起,自己還是忘了一樣,水。陳瑞瑜暗自苦笑,日后可得反復(fù)思量才好。

  奔近林邊,見那小廟已然破敗,兩扇廟門歪歪斜斜敞開著,怕是已合不攏,由門望進(jìn)去,處處結(jié)滿蛛絲,顯然許久無人來過。陳瑞瑜正想直接進(jìn)門,看看是否能尋到水,卻猛然聽見殿內(nèi)傳來人聲,夾雜著隱隱哭泣聲,像是女人的哭聲。

  陳瑞瑜皺眉,前后打量了下,便轉(zhuǎn)身沿著廟墻尋到后殿,伸手試了試,用力一撐,便上了墻頭,左右瞧瞧并未有人,便輕手輕腳的跳下去,悄無聲息的掩過去。

  此時(shí)天色大亮,陳瑞瑜湊到窗前,隱住身子探頭瞧去,晃眼卻是一驚,只見殿內(nèi)兩把明晃晃的鋼刀,正好反光射過來。微一定神,放眼細(xì)看。

  殿內(nèi)兩人卻是長相猙獰,一瞧便不像好人。陳瑞瑜心里倒覺好笑,未必還真有長得像歹人的?那兩人均是身形彪壯、一身橫肉,高矮也差不多,卻偏偏一個(gè)是瘦長臉,一個(gè)彌勒相,這般手持鋼刀站在廟內(nèi),多少有些滑稽。如若不是在這荒山小廟里遇到,陳瑞瑜怕是要笑出聲來。

  再看一眼,陳瑞瑜便有些奇怪,適才聽到人聲,怎地這會(huì)兒兩人光擺個(gè)姿勢站著不動(dòng)?再說,又不是臨陣搏殺,這般將明晃晃的刀子亮出來作甚?嚇人么?

  再看片刻,那兩人仍然不動(dòng)。陳瑞瑜心內(nèi)狐疑,猛地想起適才不是聽到女人哭聲?這殿內(nèi)卻沒瞧見。陳瑞瑜又細(xì)細(xì)瞧了一遍,便俯身離開,在前殿、后殿間悄悄搜尋了一圈,并未見到有人,便又回到前殿窗前。探眼一看,兩人仍然擺著個(gè)姿勢不動(dòng)。陳瑞瑜百思不得其解,心里一動(dòng),干脆退出幾步,越墻而出,在小廟外又尋了遍,果然有所發(fā)現(xiàn),在十幾丈遠(yuǎn)的林中,拴著兩匹馬,附近卻并未有人。陳瑞瑜不放心,再細(xì)細(xì)尋了遍,仍然不見有人,心想這該是廟中二人所乘,便悄聲又回到廟里。

  殿中二人仍然不言不語,姿勢擺的極為端正。

  陳瑞瑜也來了興趣,想要看看到底弄的什么玄虛。

  約莫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打廟外飛來兩只不知名的鳥兒,或許也是被那明晃晃的鋼刀所驚,剛一飛進(jìn)便又繞了一圈又飛出去了,卻恰恰在那彌勒相眼前飛過。那人下意識(shí)的揮刀一掃,這一動(dòng),旁邊那瘦長臉立即大笑,叫道:“哈哈,果真是我贏了。來吧,今日好好伺候一下六哥我?!?

  那彌勒相恨恨一“哼”,將手里鋼刀在空中虛砍一通,顯然心里有氣,卻發(fā)作不得,叫道:“便宜了你?!?

  說罷,便去那佛像香案下一陣搗鼓,取出一個(gè)包裹來,左右瞧了瞧,順手放在香案上。

  那瘦長臉滿面得意,笑道:“怎么,還讓六哥我站著吃不成,還不快快搬過來?!?

  那彌勒相瞪著眼,卻真的將那香案搬過來,使勁看了看瘦長臉,居然伸手用袖口將香案上灰搽凈,然后打開包裹,卻是兩個(gè)細(xì)長嘴兒的酒壺,余下的卻是一包包的吃食,連陳瑞瑜都聞到陣陣香味兒。

  這場景,陳瑞瑜可不知該如何猜測才好。

  那彌勒相之人擺好酒食,卻忽地不生氣了,瞇眼一笑,道:“也罷,怎說你也伺候過五爺我七八回了,這做兄弟的怎么也得照顧一你回。來吧,六哥,請。”

  這下那瘦長臉不樂了,忍了忍,嘴角抽動(dòng)幾下,看著彌勒相好一陣子,一扭頭,干脆自己去搬了個(gè)蒲團(tuán)過來坐了,也不多說,伸手指了指酒壺,道:“我也不與你辯,總是今日贏了,你且給我斟酒?!?

  “斟酒?”彌勒相粗大的眉毛揚(yáng)了揚(yáng),伸手提起酒壺,忽地一頓,笑道:“罷了,你也莫賭氣,今日讓那小娘子伺候咱爺倆,你若不愿,日后我再補(bǔ)你一回。”

  說罷,也不看瘦長臉,自顧走到佛像后,伸手真扯出一個(gè)人來。

  陳瑞瑜一瞧,見果真是個(gè)女子,滿臉是淚,一雙眼驚恐萬分,嘴里卻是堵著塊布,雙手也捆著一條布帶。

  彌勒相一把將那女子拉到香案前,叫道:“你也莫哭,到了此處,只能怪你命不好。倒是你先聽好了,這會(huì)兒我們爺倆飲酒,也不要你做別的,就給我們斟酒伺候著便是。你可聽清楚了?”

  那女子面色慘白,已然快暈過去了。陳瑞瑜瞧著那女子約莫也就是十多歲的模樣,還是個(gè)丫頭,衣裳倒是還齊整。

  見那女子不答話,彌勒相湊近了些,道:“你且聽清了,帶你來此,我們爺倆可是沒怎么著你,今兒個(gè)就讓你斟酒,你若不愿,可別怪我們做點(diǎn)旁的樂子......”

  那女子顯然聽明白,卻只大睜著眼睛,不說話,當(dāng)然,嘴還堵著呢.

  那彌勒相之人怕也是才想到,便伸手扯下堵嘴之物,又問:“你可清楚了?”

  那女子實(shí)已昏過數(shù)次,此時(shí)還算清醒,雖說單是將其擄來對一個(gè)女子便已是奇恥大辱,這二人的確并未侵辱她,這會(huì)兒卻讓她給兩人斟酒......說實(shí)話,就是陳瑞瑜聽了,也不知如何說話。

  那瘦長臉此時(shí)倒幫腔道:“怎么?你不愿?”

  那女子忙點(diǎn)頭。

  “好。這樣才好?!睆浝障嘀宿D(zhuǎn)身,竟然也搬了個(gè)蒲團(tuán)坐下,單等著那女子斟酒。

  那女子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步一晃的走近兩步,伸手拿起酒壺,卻是晃得厲害。

  那瘦長臉忙道:“小心些,小心些,莫要灑了?!?

  ......

  殿外窗前的陳瑞瑜有些納悶了,這二人到底是怎回事?那女子顯然是被擄來的,可眼前這副情景.....該怎么辦?

  陳瑞瑜放松身子,憑直覺確信自己能對付這兩個(gè)人,適才見那二人腳步虛浮,執(zhí)刀揮舞間并無章法,顯然僅僅拿把刀而已......

  卻聽殿內(nèi)那瘦長臉連道:“香,真香,可是難得的好物啊。”

  “正是,香到骨子里去了......”

  陳瑞瑜一瞧,卻是那二人雙手捧著酒盞,放在嘴邊品著,竟然是一小口一小口的飲酒.......對面那嬌滴滴、弱不經(jīng)風(fēng)、滿臉是淚的小女子,二人竟是猶若無視。

  “六哥,這酒果真是醉花居的?”

  “自然是,程爺賞的,難道有假?”

  “程爺賞的.....也未必是真。”那瘦長臉?biāo)朴胁粷M,道:“頭幾次得的東西,不是說要多給幾成的?到此時(shí)也未再提一句。這可不是一回兩回了。幸虧上回路上遇到那個(gè)呆子,這得的馬、銀子沒送過去,不然......”

  “你也勿埋怨,你道這銀子是好賺么?”彌勒相道:“上回也就罷了,也就是那個(gè)呆子,瞧著便是頭次出門,不然哪會(huì)容易得手?居然不用咱們猜便打開包裹給瞧清楚了,這些年你可曾遇到過?不過,也就這一回吧,若讓程爺曉得了,還不扒了咱幾層皮?”

  陳瑞瑜是越聽越詫異,還真有這么巧?上回就是這二人盜馬騙人的?

  陳瑞瑜一時(shí)火起......這也得怪那二人,這怎么聽了、瞧了,都覺得二人有些傻不楞登的,真真是個(gè)蠢賊,可就是這樣的蠢賊,生生便讓陳瑞瑜長了見識(shí)。

  這輕視之心一起,火氣自然就大了七分。

  陳瑞瑜一躍到了門前,跨步直入殿內(nèi),可惜這前殿沒有殿門,不然一腳踢飛,那聲勢還要大一些。這般走進(jìn)去,可就不怎么威風(fēng)了。

  果然,那二人猛然間見陳瑞瑜進(jìn)來,吃了一驚,卻是不忙站起,愣愣看了會(huì)兒,那瘦長臉先皺皺眉頭,一張臉拉得更長了,道:“程爺讓你來的?你好是面生,才跟的程爺吧?也不言語一聲,到嚇人一跳?!?

  “說吧,程爺有何吩咐?”彌勒相之人不耐煩的說道。

  陳瑞瑜真是哭笑不得,多少有些看戲的心思。不過,一眼瞧見那女子的模樣,卻又收了心思。

  “你倒是說???怎地?我可告訴你,這女子可不能動(dòng),程爺交待過的,這銀子沒到手,便碰也不要碰.....”瘦長臉居然一番教訓(xùn)。

  陳瑞瑜有心一腳踢翻香案,卻是聞到香味,覺得可惜,自己到底還餓著呢。這二人實(shí)在是......陳瑞瑜原本的怒氣,都有些散了。

  陳瑞瑜看著那女子,輕聲道:“別怕,一會(huì)兒我送你回去?!?

  那女子卻是更加驚恐,向后退了兩步,渾身都在顫抖。

  這......居然也當(dāng)自己是一伙的。

  陳瑞瑜不再多說,轉(zhuǎn)身面對那二人,沉著臉道:“你二人說的那馬,是在何處得來的?”

  “關(guān)你何事?”瘦長臉顯然也不是省事之人,面色一變,喝道:“你才來幾日,便敢對我們吆五喝六的?”

  “還反了你了,既跟了程爺,難不成不懂規(guī)矩?”彌勒臉也喝道。

  陳瑞瑜怔了怔,不想再理會(huì)二人的胡攪蠻纏,想了想,轉(zhuǎn)身又對那女子說道:“你莫怕,一會(huì)兒真送你回去。你可是被他們擄來的?”

  那女子驚恐未改,卻是聽著陳瑞瑜語聲柔和,多少安靜了些,大著膽子瞧向陳瑞瑜,見到陳瑞瑜的面孔,一雙眼,不知不覺間便就信了幾分。

  “奴家......奴家正是?!?

  “你家在何處?家人可知?”陳瑞瑜問道。

  “奴家家住通州......”想是更信了陳瑞瑜的話,這未說完,便泣不成聲。

  那二人這才覺察出不對勁來,相互對視一眼,然后才跳起來,雙雙拔刀指著陳瑞瑜。

  “你......你是何人?怎地來此?”瘦長臉叫道,那聲音,多少有些顫抖。

  “我瞧你是不想活了,爺爺我打斷你的腿!”彌勒臉之人橫肉抖動(dòng),瞧著便象是發(fā)怒的很了。

  不過,這手里拿著刀,卻叫著要打斷人的腿......這還不是嚇唬人么?

  陳瑞瑜冷笑一聲,道:“你們當(dāng)真要與我動(dòng)手?”

  “怎地?”二人同時(shí)叫道,卻也同時(shí)退后一步。

  “我練的是殺人的功夫......”陳瑞瑜撇了他們一眼,輕聲道:“想試試么?”

  那二人立時(shí)面色刷白,相互對視,擠眉弄眼的好一陣子,忽地將手中腰刀一扔,跪在地上......這二人太過齊心,那動(dòng)作一致,快慢一般,就連腰刀落地,也僅是“咣當(dāng)”一聲,倒將那女子嚇得不輕。

  “大俠饒命!不是小的做的,小的只是奉命看管,絕無歹意!”

  “正是,正是,大俠,您高抬貴手,我可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三歲,不,剛滿月的幼子要養(yǎng)啊,饒命?。 ?

  二人是聲淚俱下,哭得可比適才那小女子還要“梨花帶雨”。

  說道這兒,倒是那小女子不哭了,臉上還掛著淚,卻似乎頗有興趣的瞧著眼前這一幕,還不時(shí)的打量著陳瑞瑜。

  至于陳瑞瑜么......這難道不像是戲詞兒?眼前這二人未必是戲班里出身?這說話、動(dòng)作......

  若真是看戲,倒也不值一提,偏偏眼前這一幕,就活生生的,瞧那個(gè)瘦長臉,那眼淚可不是擠出來的,真真是淚流滿面,而那彌勒相,臉上的橫肉也沒了,倒變成了苦行僧。

  陳瑞瑜仍由他二人哭述、哀求,就是不發(fā)一言,到那二人將所知之詞都說盡了,實(shí)在沒有什么新詞兒,偷眼抬頭試探時(shí),才問了句:“真有大俠么?”

  二人一愣,那女子也是眉毛一挑,看向陳瑞瑜。

  “有,有,有,真有?!倍她R聲又是點(diǎn)頭,又是回話。

  “真有?”

  “真有!”

  陳瑞瑜卻是真心問的,這也是臨時(shí)起意,想知道附近是不是也有功夫高強(qiáng)之人,卻沒料二人回答得如此肯定。

  “你們在哪兒見到的?”

  “就在眼前!”二人齊聲而應(yīng)。

  陳瑞瑜無語,這穿過來之后,還從未有今日這般心境......當(dāng)然是樂啊。這二人做賊還真是可惜了。

  可眼下眼瞅著再這么不清不楚下去,還不知費(fèi)去多少時(shí)辰,這已將陳瑞瑜問清“案情”的心思都弄淡了。

  怎么處置這二人?陳瑞瑜進(jìn)殿之前,壓根兒沒料到自己僅幾句話,便料理這兩位“身形彪悍、面色猙獰”之人。送官?陳瑞瑜自己能見官么?

  若是二人在這殿內(nèi)凌辱女子.....等等惡行,陳瑞瑜倒不在乎舉手殺之......殺人這事兒,對于陳瑞瑜這副身子來說,觸動(dòng)并不明顯,可瞧著這二位的模樣,陳瑞瑜不信還有人起什么殺心。

  此時(shí)那二人似乎瞧見了轉(zhuǎn)機(jī),居然一聲不吭,老老實(shí)實(shí)的等著。這察言觀色.....這功夫倒還真有。

  陳瑞瑜想了想,仍然面對那女子,輕聲問道:“你可信我?”

  那女子抬起頭,注視著陳瑞瑜,點(diǎn)點(diǎn)頭。

  居然又是一個(gè)相信的。

  “你且起來,一會(huì)兒再想法子送你回家。”陳瑞瑜道。

  “多謝大俠!”女子福了一福,站起身子。就這么一禮間,那女子已抹去了淚。

  這聲大俠叫的......陳瑞瑜有些懷疑,這一切是不是自己自找的。

  陳瑞瑜瞅了眼香案上的酒食,笑道:“我這正餓著......”

  這本想對那女子說先吃點(diǎn)墊墊肚子,可這才說了幾字,那瘦長臉與彌勒相便連聲說到:

  “請,請,請上座!”邊說邊將地上那蒲團(tuán)拍了又拍,弄出好大的灰來,捧著送到陳瑞瑜面前。

  另一邊還不忘了對那女子說:“小姐也請用飯,這身子骨兒可不能餓著,小姐金貴著呢?

  “大俠請,大俠請,小的給您斟酒。這酒可是醉花居的招牌,多少來京的人想喝還排不上號(hào)呢?”

  “正是,正是,”彌勒臉此時(shí)已完全是一臉福相,就像他自己便是那醉花居的主人?!斑@酒入口不洌,回味綿長,確是上品。”

  瘦長臉眼珠兒一轉(zhuǎn),對那小女子笑道:“小姐,小的給您賠罪,實(shí)在是照顧不周,您若是心里有氣,盡管責(zé)罰小的便是,小的絕對眉頭不皺,心甘情愿。只是小姐可別氣壞了身子,那可是天大的罪過,小的可不吃罪不起了。請請,小姐請這兒坐?!?

  陳瑞瑜心里這個(gè)糾結(jié)啊,是半個(gè)字都吐不出。轉(zhuǎn)臉一瞧......不敢相信,那小女子居然.....有了笑意!

  唉,這二人還真是個(gè)“寶貝”。

  更意外的是......

  那小女子居然道:“大俠請!”

  這是什么世道?陳瑞瑜有些迷糊了,這還是大明朝么?這是......什么片子?算喜劇一類?還是搞怪一類?

  最后,陳瑞瑜嘆了口氣,坐下喝酒吃肉。

  整件事,像是陳瑞瑜做錯(cuò)了。那小女子在一旁斟酒,那二人陪著無比燦爛的笑臉,忙著布菜、解說菜品的來歷、味道的正宗......

  瘦長臉、彌勒相居然沒想逃走離開,如同貼身隨從,始終距陳瑞瑜三步之遠(yuǎn)。

  也罷,這事兒總要有個(gè)了斷。

  “你們叫什么?”陳瑞瑜酒飽飯足,開始“斷案”。

  “小的叫王飛虎,排行老五,人稱五哥?!笔蓍L臉還真不客氣。

  “小的叫鄭潛龍,排行老六,人稱六爺。”彌勒臉堪可比肩。

  陳瑞瑜一怔,這飛虎、潛龍......便笑道:“你們是兄弟?”

  “大俠高見!”二人齊聲答道。

  陳瑞瑜......不能再怔了。

  “真是兄弟?”陳瑞瑜問。

  “真是,表兄弟?!笔蓍L臉道。

  “遠(yuǎn)房表親!”大概是見陳瑞瑜有疑,彌勒臉......鄭潛龍補(bǔ)充道。

  陳瑞瑜覺得,自己仿佛被這二人牽著鼻子走,這可不好。

  “上回你們是不是在山里盜馬騙銀子了的?”陳瑞瑜問。

  “是?!倍司尤恢淮鹆诉@一字。

  陳瑞瑜......只好道:“那是我的馬?!?

  王飛虎、鄭潛龍側(cè)頭細(xì)細(xì)打量著陳瑞瑜。

  “不像,”王飛虎道:“大俠有問,小的自然據(jù)實(shí)回話,小的可不敢有半句欺瞞?!?

  陳瑞瑜決定不跟他們糾纏,便道:“那馬呢?”

  “就在廟外。”

  “不止一匹。”陳瑞瑜順口道。

  “另一匹是那馬自己勾來的。我們瞧見不要白不要,便留下了。倒真不知是誰家的。”

  陳瑞瑜真想一走了之,在這么下去,怕是......

  “這位小姐是怎回事?”陳瑞瑜直問。

  “真不干小的們的事。”王飛虎一本正經(jīng)的說道:“那邊程爺只說讓我們帶小姐去一個(gè)僻靜處,不讓旁人瞧見。我們便接了小姐到了廟里。”

  “正是,”鄭潛龍道:“正是因太僻靜了,小的們還帶了刀子防身,以免什么野物傷了小姐?!?

  陳瑞瑜喉頭吞咽了下,勉強(qiáng)問道:“你是說,你們那刀子,是為保護(hù)小姐的?”

  “正是?!倍擞铸R聲回答。

  “適才我不是瞧見你們逼著小姐斟酒?”

  “唉,”王飛虎忽地嘆了口氣,倒讓陳瑞瑜嚇了一跳?!靶〉膫兿?,小姐手腳麻木,該多走動(dòng)走動(dòng),可這男女有別,又不敢直說,便只好出此下策。”

  “是啊,還好大俠明了,小的們的心意才能說出來。”鄭潛龍接口道。

  陳瑞瑜覺得自己......就快信了。

  陳瑞瑜將臉一沉,道:“你們是想去見官呢......"

  還未等說完,王飛虎、鄭潛龍異口同聲、斬釘截鐵道:“不去!”

  這一口氣給憋回去,陳瑞瑜一陣心血翻騰啊。

  這問了半日,還什么都沒問明白,陳瑞瑜有些惱火了,可面對那二人,卻始終發(fā)不出火來。

  末了只好對那小女子說道:“先送你回家吧。遠(yuǎn)不遠(yuǎn)?”

  “不遠(yuǎn)?!蹦桥拥吐暤溃骸跋驏|約莫十五里,便是奴家住的地方?!?

  “哦?原來小姐曉得路的,倒是我們選對了地方?!蓖躏w虎道。

  “對啊,”鄭潛龍補(bǔ)充,“還好我們用心,不然小姐去了陌生地兒,怕是睡不安穩(wěn)。”

  “住口!”陳瑞瑜猛然喝道。

  王飛虎、鄭潛龍嚇了一跳,齊齊退里一步,又是齊齊將嘴閉得緊緊的,果真一言不發(fā)。

  陳瑞瑜來回打量著二人,實(shí)在不知該如何處置他們。想了片刻,還是決定先將這女子妥當(dāng)安置了。

  “小姐,”陳瑞瑜輕聲道:“可真認(rèn)得路?”

  “認(rèn)得?!蹦切∨语w快的抬眼瞧了一眼,輕聲道:“這廟......原先還是家父捐銀子建的。奴家是來過的?!?

  陳瑞瑜不禁瞟了眼兩個(gè)笨賊,那二人卻雙目低垂一動(dòng)不動(dòng),像是根本沒聽見。

  “那......小姐可騎得馬?”陳瑞瑜試探著問道,“廟外有兩匹馬,若是騎得,這便送你回去?!?

  這小女子瞧上去弱不禁風(fēng),這“騎馬”問的便有些勉強(qiáng)??雌鸫┲^上雖沒見金釵銀飾,衣群卻非尋常農(nóng)家,可這荒郊野外的,又哪兒尋轎子去?

  “奴家騎得?!毙∨拥吐暤溃骸岸嘀x大俠。”

  “大俠不敢稱得?!标惾痂さ?。

  陳瑞瑜再瞧了一眼小女子,心里一動(dòng),遲疑了下,輕聲問道:“小姐......經(jīng)這一難,你這回去......可是無礙?”

  事關(guān)女子清白,陳瑞瑜是此時(shí)才想到的。這倒并非有何妥善的辦法,只是忽然想起,若是這女子回去便就懸了梁,豈不是又好心辦壞事?不過,話一出口,陳瑞瑜便有些悔了,這豈非又要自尋麻煩?難不成自己還要管到底了?

  那小女子明顯眼皮跳了幾跳,細(xì)長的眉毛蕩起幾絲漣漪,低聲道:“多謝公子。奴家家里是做船行的,家父僅小女子一女,奴家也曾幫著父親做事。”

  陳瑞瑜倒是尋思了片刻,才明白這女子話中之意。

  家有獨(dú)女,且要幫著辦事,自然是要拋頭露面的。

  這微一停頓,那女子倒生怕陳瑞瑜不理解,又低聲道:“家父體弱,家里......奴家倒是可做一半兒的主。”

  如此甚好,陳瑞瑜不打算再多嘴了。

  “這就走吧?!标惾痂て鹕?,轉(zhuǎn)眼卻瞧見那立在一邊,眼觀鼻、鼻觀心紋絲不動(dòng)的兩人。

  “小姐,這二人,你打算如何處置?”陳瑞瑜問的輕聲。

  “自有公子做主。”小女子答得干脆。

  陳瑞瑜想了想,低聲道:“請小姐稍候。”

  說罷,便對二人叫道:“你二人過來?!?

  那二人立即俯身前趨,碎步走近,垂首侍立。

  陳瑞瑜也不打算多說,甚至連教訓(xùn)都懶得開口。這只要二人說話,不定又扯到哪兒去了。

  “上次你們盜我的馬,我自要拿回的。我那包裹呢?”

  這不過是一問,想必早尋不回來了。

  “大俠稍候?!蓖躏w虎居然不多話了,轉(zhuǎn)身跑到一邊,也不知在哪兒一陣翻騰,真還將那包裹取出。

  陳瑞瑜一瞧,還真是何六兒送的原樣未變。

  “打開?!标惾痂さ馈?

  鄭潛龍立即上前解開,攤在香案上。

  一套衣裳還在,那把短刃也在,就連銀子也仍然還在。陳瑞瑜撇了這二人一眼,這二人做賊......還真有性格。

  陳瑞瑜上前略略翻檢,尋出那張路引,拿在手上一時(shí)遲疑,稍后,便定了主意。

  “有火么?”陳瑞瑜問。

  “有的。”王飛虎轉(zhuǎn)身從不知什么地方摸出個(gè)火折子來。

  “燒了?!标惾痂⒙芬f過去。

  王飛虎倒不多話,只覺得面前這位大俠極為神秘,卻是乖乖的引燃那張紙。

  陳瑞瑜親眼瞧著那張路引變成灰燼,這才將香案上的包裹再次包妥,背在身上。

  “小姐,請,這便送你回去。”陳瑞瑜道。

  那小女子抬頭注視陳瑞瑜,稍停了片刻,這才舉步向廟外走去,陳瑞瑜隨后跟著。

  那王飛虎、鄭潛龍也不言語,跟在陳瑞瑜的身后,真有些亦步亦趨的模樣。

  陳瑞瑜也不理睬,自顧帶著那小女子往廟后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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