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煉金術(shù)師露露娜卡

　　傭兵和村民少年朱利葉斯發(fā)生了一些爭執(zhí)，如果不是有奧爾加和帕丁在，這件事毫無疑問的會發(fā)展成流血事件，而朱利葉斯，這個充滿勇氣、但是無知且莽撞的少年，會得到一個非常凄慘的下場。在補充食物后，帕丁讓車隊馬上出發(fā)，朝死者森林出發(fā)。在這個小村子多停留片刻，只會讓這些可憐的村民們的不安和恐懼繼續(xù)被放大而已。

　　帕丁在離開前，在村長那里收到了一些錢幣。他知道村長為什么要這么做，而且知道他肯定也滿懷恐懼、雙手顫抖著將同樣數(shù)量的錢幣奉上給那個“可怕的巨人”格里斯。為了讓村長安心下去，帕丁將這些錢幣收了下來——對這些村民來說，這些錢可能是長期的財富積蓄，對帕丁來說，這最多就只是一把雙手劍的事。

　　這就是村民們的生存之道。屈辱只是小事，只有活下去，才是永恒不變的命題。

　　村長在和帕丁道別前，也許是剛剛想起、也許是感激帕丁所做的一切，他告訴了帕丁一件事。

　　“騎士老爺，其實森林里還住著人。”

　　帕丁感到有些好奇了，“住在死者森林里，與野獸為伴？”

　　村長似是在回憶什么東西，“說是住著人可能并不準(zhǔn)確，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是人……那已經(jīng)是我十幾年前遇到的事情了，當(dāng)時野獸之多，連邊緣的村莊也不堪其擾?！?

　　看樣子村長有一番長話要說，帕丁靜靜待在一邊，等著他繼續(xù)說下去。

　　“那時村子的日子很艱難，小孩被叼走，村民有傷亡，莊稼時常被野獸毀掉……當(dāng)時的我還有點力氣，也比較沖動，就帶著村子里有力氣的人進了森林，想去給我那被野獸咬死的兒子和媳婦報仇，想著至少得殺幾頭狼才回村子……那時候滿腦子都是憤怒，連孫女都顧不上了。”說到這，村長苦笑一聲，“也是把自己當(dāng)成一個人物了，忘記了那跑出森林到村莊找吃的都是些弱小的野獸。結(jié)果在森林里，那些強壯的魔獸把村民們?nèi)缤右粯咏o吃掉了，我們沒有絲毫反抗的能力。最后只有我還能逃跑，心想著這會死定了。在躲避野獸的逃跑路上，不知不覺間我來到了一間木房子前，身后也沒有魔獸追來了。那木屋子我已經(jīng)忘了是什么模樣，但是那在木屋前的苗圃的人，我還有些許印象。”

　　“那是個很老的女人了，穿著黑色的長袍，頭發(fā)亂糟糟的，就像海帶一樣，臉上的皺紋比我現(xiàn)在這副老臉還多，在當(dāng)時的我看來非?？膳隆拖袷莻€女巫。那老嫗見到我?guī)е簧硌挪粨衤?，摔倒到木屋子前，就把我救了起來，還用藥草敷好了我的傷口。那碾碎帶汁的藥草就像是靈丹妙藥一樣，讓我身上的傷很快就愈合了，只留下一些傷疤?！?

　　帕丁聽到這，心里對這個老嫗倒是有了些認(rèn)識，但是還不好做準(zhǔn)確判斷。那也許是個避世的藥草師，也有可能是個從歐蘭西邊逃到東方來的女巫、法師。殘忍的女巫和冷酷的法師并不會如此好心，除非有所索??；所以帕丁更傾向于認(rèn)為那是個走投無路的藥草師。

　　“那老嫗沉默寡言，對我從來沒說過一句完整的話。在幫我包扎好傷口后，帶著我離開了森林里，直到能看得見村莊炊煙的地方。我走出叢林之中，回過頭來望向那神秘的老嫗，她只說了一句話，‘以后別來了’就轉(zhuǎn)身離開。自那之后，直到現(xiàn)在，我再也沒有見過那老嫗。已經(jīng)十幾年了，她可能早已經(jīng)不在了吧?！贝彘L回憶起往事，感慨無限。“騎士老爺，如果你們進入了森林的深處，運氣好能見到那奇怪的木房子的話，那大概就是那老嫗的家。我不知道那地方是否還是以前那個模樣，如果你們碰上了那老婦人的話，也許能向她討幾份治療外傷的藥草。她也許是個怪異孤僻的人，但既然救了我，應(yīng)該不是什么壞人。”

　　老人的話說完了。帕丁從口袋里掏出一些銀幣，塞到了村長的手里，“多謝你的建言，這對我們來說很有幫助?！迸炼∵@話并不是客氣，因為在死者森林里，確實有需要使用到外傷用藥草或者藥劑的時候。

　　村長哪敢收下眼前好心的騎士老爺?shù)腻X，但是帕丁這回很強硬，讓他只得乖乖收下。

　　移動得很慢的車隊已經(jīng)到了村子的邊緣，來到了森林的入口。帕丁上馬，向村長道別，往車隊趕過去。傭兵們大大咧咧地走在車隊尾端和中間的位置，對同樣步行的侍從們舉止粗魯。教會騎士們騎著馬在車隊之間走動著，監(jiān)視著這些不安分的家伙。

　　帕丁回到車隊前頭，發(fā)現(xiàn)暫時替代他領(lǐng)隊的奧爾加身邊多了個孩子。那名叫朱利葉斯的少年跟在奧爾加的馬邊上，快速小步走著才能跟上馬的步伐。

　　“你該回家了，孩子。”帕丁策馬趕到奧爾加身邊，對朱利葉斯說道。

　　“騎士老爺，我想你需要一個向?qū)А！敝炖~斯看到帕丁，馬上拋下本來還在套近乎的奧爾加，跟在了帕丁的身邊。他抬高頭，仰望著帕丁，眼睛閃閃發(fā)光，“我經(jīng)常到森林里面撿果子，知道哪條路的地面比較硬、適合馬車走動，也知道哪條路更安全，連野獸的叫聲都聽不到——好吧，雖然我們村子這邊很久沒聽到過野獸的嗷叫了?！?

　　“我們不需要向?qū)АＤ愕母改笗?dān)心你的，趕緊回去吧?！迸炼∫稽c都沒有松口的跡象。

　　聽到這話，朱利葉斯低下了頭，“我父母早就死了。我是孤兒?！?

　　帕丁和奧爾加聽到這話，臉色稍有變動。在這年頭，死亡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而是頻繁到會讓人麻木。帕丁甚至不需要問他的父母是怎么不見的，也許是被強盜殺死、也許是患病而死……天災(zāi)人禍，這些可憐的村民總有那么一兩件是逃不掉的。

　　正因為如此，帕丁更不會讓朱利葉斯跟過來。

　　“不，回到你的村子去。”帕丁加重了語氣，“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你的妄想會把你平穩(wěn)的人生給毀掉，甚至連性命都保留不住?！迸炼∽屪约嚎柘碌鸟R揚起蹄子，卷起陣陣塵土，把朱利葉斯趕到一邊去，“剛才是你運氣好，不然的話那些傭兵至少得讓你沒一條手或者一條腿。在茂密的森林里，你可就沒那么好運氣能得到我或者奧爾加的幫助了。那些粗魯?shù)膽?zhàn)士有的是法子折磨你，而我卻只能視而不見！”

　　帕丁有意讓馬蹄落在朱利葉斯的面前，把朱利葉斯嚇得跌坐在地上，一時之間站不起來。帕丁認(rèn)為自己的態(tài)度已經(jīng)足夠明顯了，就不再理會朱利葉斯，繼續(xù)往前。

　　“你又救了那孩子一命?！眾W爾加在帕丁趕上來后，對他說道。

　　帕丁回道：“不，我才剛剛救了他的第二條命。他的第一條命是你救下來的，仁慈的奧爾加先生。”

　　“沒有你和教會騎士在，我可不知道怎么收場?！眾W爾加笑道。

　　帕丁只是笑了笑，沒有再說話。奧爾加說得沒錯，確實如此——沒有他這個白銀階級的騎士、還有十二名黑鐵階級的騎士在的話，格里斯是不會那么老實的。這個有著龐大體積的傭兵頭子看起來就像野蠻人之王，但是實際上狡猾得如同地下水道竄動的盜賊。

　　車隊很快就完全進入了森林之中，只留下一地馬蹄和車輪卷起的塵土，朱利葉斯就坐在路的邊上，呆呆地看著車隊消失在森林之中。綠意濃郁、只能看到外面的林木、看不到深處的森林就像一直深不見底的綠色大嘴，將連成一串的車隊吞了進去，就像吃掉一條蜈蚣一樣。

　　死者森林里很安靜，鳥兒和蟲子的啼叫并不煩人，反而讓這份安靜變得生動。能讓人覺得煩躁和害怕的，只有森林里的野獸叫獸，或是其他奇怪的東西在樹叢中穿梭而過帶起的樹葉兮兮聲。那奇怪的東西有可能是野精靈，也有可能是往上挖洞、來到地表的地下居民，更有可能的是潛伏在綠色之中的原生狩獵者。

　　但是在死者森林里，聽不到這些不祥的聲音。只有鳥兒的撲騰和啼叫，還有蟲子的鳴叫。這份安靜反倒讓帕丁和奧爾加有點不習(xí)慣。

　　“很安靜?！迸炼≌f道。林中有修得很簡陋的道路供馬車前進，道路上偶然有些坑洞，并不影響馬車的前進。

　　“因為這里是死者的森林嗎？”奧爾加說道，“你說過，有雙鷹帝國的將士沉睡于此，這座天然的陵墓讓生靈都不敢靠近了嗎？”

　　“他們不是冤魂，應(yīng)該早就被召去光明神的身邊了?！迸炼』氐溃斑@份安靜確實讓人感覺有些奇怪。也許是新月帝國的巡邏騎士們連這片森林都給踏破了，野獸和荒野的住民們都被驅(qū)趕走了?！?

　　“新月帝國的戰(zhàn)士們的話，確實有這個可能。”奧爾加點頭，他是易蘭大陸的原住民，比帕丁更了解這個國家，“征服一切，然后獲得榮譽、財富……在新月帝國，就連還沒長大的孩子都會耳濡目染，成長為一個強悍的戰(zhàn)士。如果要征服一片森林的話，聽起來也不是那么奇怪?！?

　　帕丁沒有接話。只要是生活在歐蘭大陸的人，都害怕和顧忌這個如此有侵略性的異教帝國。正因為這種讓人害怕的精神力量，讓新月帝國跨過了那細(xì)長的海峽，將帝國擴展到易蘭大陸的另一邊，將曾經(jīng)輝煌的雙鷹帝國壓得喘不過氣、只能縮在君王堡這個孤城里奄奄一息。而現(xiàn)在新月帝國那令西方的城邦國家、還有光明教都感到窒息的帝國版圖，其實曾經(jīng)屬于雙鷹帝國。

　　但是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情了。歷史如同潮水一樣，將一個國家曾經(jīng)的輝煌卷席而去，然后能者居之——強有力者靠自己的能力得到這一切，在衰落后再失去。雙鷹帝國從古老到已經(jīng)無人知曉的帝國那里得到這份輝煌，而新月帝國則是從雙鷹帝國那里接了過來。說難聽點的話，這份輝煌還是雙鷹帝國主動拋棄掉的——一百多年來的內(nèi)戰(zhàn)、還有被西方遠(yuǎn)征軍趁虛而入的掠奪，都讓雙鷹帝國不斷地割掉自己身上的肉，直到再也流不出血，只剩一副骨架。

　　在帕丁和奧爾加無言地走在前面的時候，他們身后的馬車，簾子被拉了起來。有著一頭金發(fā)，臉色蒼白得讓人有點心痛的少女露出了頭，“奧爾加，我能和你一起騎馬嗎？”少女的面容姣好，但是臉上帶著淡淡的哀愁，似乎已經(jīng)成為了她臉上揮之不去的東西，她的眉頭總之無意間皺起，讓人擔(dān)心她會因此而提前衰老。這是個美麗的女孩，但是如同一個易碎的瓷瓶一樣，讓人害怕她會一觸即碎。

　　少女是此行車隊的主人，是將要遠(yuǎn)嫁到西方去的羅繆歐娜·穆來寧。

　　“小姐，你不該出來?！眾W爾加放慢了馬腳，來到了馬車邊上，“這不符合禮儀，也不安全?！眾W爾加所指的不安全，是擔(dān)心她會暴露在傭兵的視線下。

　　“在這寂靜的森林里，動物和鬼魂不會在乎活人的禮儀?！绷_繆歐娜說道，很顯然，她也清楚死者森林的名字由來，“馬車?yán)飳嵲谔嶔ち?，我寧愿騎在馬背上，大腿內(nèi)側(cè)的皮膚被磨破，也不愿意再忍受屁股撞得紅腫?！?

　　奧爾加嘆了一口氣，向羅繆歐娜伸出手，“上來吧，小姐。”他一向無法拒絕羅繆歐娜的請求。

　　羅繆歐娜讓自己僅有的兩名侍女繼續(xù)坐在馬車?yán)铮约鹤搅藠W爾加的馬上。她坐在奧爾加的內(nèi)側(cè)，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坐穩(wěn)?！爸x謝你，奧爾加。”

　　“我的榮幸，小姐?！?

　　因為需要護著羅繆歐娜，奧爾加就不再上前去和帕丁并肩前進了，帕丁對身后的事情并不在意，繼續(xù)盯著前方，似乎只有這件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力一樣。

　　車隊一直前進，直到太陽落在了森林里看不見的地方。天還是亮著的，但是很快就會暗下去。

　　該找地方扎營休息了。帕丁調(diào)轉(zhuǎn)馬頭，打手勢讓身后的車隊停了下來?！疤焐寻?，今天就在這里休息了！”

　　車隊停了下來，侍從和傭兵們靠在載貨的馬車邊上，席地而坐。不僅僅是步行的他們感到疲勞，騎在馬上有一天的教會騎士們也紛紛下馬，稍作歇息的時候順便撫慰疲勞的馬。

　　奧爾加扶著羅繆歐娜下馬。羅繆歐娜下來后，梳了一下凌亂的頭發(fā)，然后眼睛望向了道路的一邊，“看，那里好像有一間小木屋?！?

　　帕丁和奧爾加聞言望了過去。在道路的旁邊，在被雜亂生長的林木重重遮擋住的地方，確實能隱約看得到一間小木屋，主要是能看得到火光。

　　帕丁握住了劍柄，對奧爾加和羅繆歐娜揮了揮手，“我過去看看情況，你們留在這里?！?

　　“那地方很適合過夜，至少比馬車要強。”羅繆歐娜說道。

　　奧爾加搖頭，“不，小姐，至少要確定那是安全無害的——而且還得那木屋的主人友善熱情?！?

　　帕丁越過野生的灌木叢，摸著生長得有些畸形的林木，來到了木屋前。木屋是由粗木搭建，上面已經(jīng)有不少藤蔓纏繞，看起來就像要和森林融為一體一般。木屋上方有炊煙飄起，門前掛著油燈。在木屋前面的空地，有簡陋的木柵欄圍起的空氣，地上種著藥草用途的植物。

　　有一名少女就在木屋前，應(yīng)該是剛掛起油燈。她察覺到帕丁的到來，轉(zhuǎn)過身面對帕丁。這名少女穿著粗麻制成的短衫和裙子，腳上一雙草鞋，披著一件破爛的灰色斗篷，兜帽的縫隙里流出來的是黑色的長發(fā)。少女大概十四五歲，秀麗但是略顯稚嫩的臉上是花一般的笑容，眼睛清澈明亮，就像從未體會過痛苦是怎樣的滋味，幸福就是她的一切；再加上她臂彎里掛著的裝滿花卉的籃子，她看起來就像是用花來傳播幸福的小精靈——也許這小精靈的體型有點偏大了。

　　“你好，騎士老爺。”少女向帕丁打招呼，看起來有點拘謹(jǐn)，就像是從未見過這樣的大人物出現(xiàn)在自己如此近距離一樣。

　　帕丁放在劍柄上的手松了下來，“你是誰？”雖然放松了戒備，但是帕丁還是要搞清楚對方的來歷。

　　“我是露露娜卡?！鄙倥氐溃耙幻麩捊鹦g(shù)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