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穿心箭

　　但是自去年夏天起，吃了虧的唐軍突然開始調(diào)整戰(zhàn)術(shù)，他們也開始化整為零，以旅為單位，笨拙的關(guān)中虎搖身一變化身為千千萬萬只西北靈貓，這些貓可著實厲害，他們仗著人多勢眾，裝備精良，補給充足，硬把沙陀人逼成了見不得光的草原鼠。

　　等沙陀人被玩的團團轉(zhuǎn)的時候，他們又突然化零為整，數(shù)萬只小貓一夜間變成了老虎，克銀州，下宥州，重兵包圍了夏州，逼的染布赤心拋家棄子，亡命沙漠。

　　這是一場不對稱的游戲，唐軍兵強馬壯，有重兵防守的大城險關(guān)，有重兵護送糧車，他們吃喝不愁，耐性十足。

　　沙陀人卻是餓著肚子在拼命，人越打越少，士氣越打越弱。

　　染布赤心感到再這么耗下去，自己這些小老鼠遲早要被那只肥貓吃掉。

　　把千千萬萬只倉皇逃命的小老鼠召喚在一起，變身為西北狼，跟關(guān)中虎來場大決戰(zhàn)？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這個勇氣了。

　　他最信賴的軍師，一個漢人智者給他出了一計，只有一個字：拖。

　　智者告訴他，老虎食量巨大，西北土地貧瘠，物產(chǎn)匱乏，老虎不久就會因為缺衣少食而主動退卻的。

　　染布赤心疑惑地問道：“關(guān)中不是有糧食源源不斷地運來西北嗎？他們有重兵護送，我想劫糧，試了幾次都失敗了?！?

　　智者道：“長安政局波瀾詭譎，年內(nèi)必有大變?？珊怪灰賵猿职肽辏游髦貜拇司蜌w可汗了?！?

　　染布赤心記住了智者的話，他決心不做田鼠改做地鼠，干脆不露面了。

　　這可急壞了十幾萬唐軍的主帥劉稹，西北邊事已經(jīng)耗盡了大唐的財力，北方的契丹人蠢蠢欲動，奚人已經(jīng)侵略河東邊境，連一向溫和的回鶻人也在邊境操練兵馬。

　　再想想大明宮里的那位喜怒無常的皇帝，劉稹頭皮發(fā)炸，種種情勢逼的他不得不趕快結(jié)束西北戰(zhàn)事。

　　慶父不死，魯難未已。要平靖西北之亂就必須擒殺染布赤心，只有殺了這個罪魁禍首，西北的局面才能徹底打開。

　　可這個狡猾的沙陀地老鼠，竟如人間蒸發(fā)一般，徹底地消失了。他是離開了西北，是藏了起來，還是已經(jīng)死于非命了呢？

　　劉稹急切地想知道答案，為此唐軍斥候四出，在西北大地上像篦子篦頭一般搜索敵酋的下落。劉稹又發(fā)出懸賞布告，舉報染布赤心行蹤者賞千金，擒殺染布赤心者封侯拜將，賞萬金。除此之外，劉稹還向回鶻和阿拉伯商人求助，他們的商業(yè)利益遍布河西，耳目眾多，消息靈通。

　　劉稹許以西北鹽鐵五年專營之權(quán)，鼓勵他們出賣染布赤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染布赤心的行蹤終于暴露，地老鼠一露頭，數(shù)百只小貓就撲了過去，不過貓?zhí)嘁踩菀渍`事，眾貓為爭功打作一團，地老鼠趁機脫身，繼續(xù)它的草原流亡生涯。

　　直到它被一只聰明的小貓盯上。

　　那只“小貓”的頭領(lǐng)名喚劉默彤，是劉稹的族侄，時任中軍護軍旅帥，因為射得一手好箭，人又長的英俊，得了個“催命玉郎”的綽號。

　　他發(fā)現(xiàn)染布赤心的行蹤后，沒有像其他小貓一樣，見了老鼠撲上去就咬，而是潛行其后，仔細觀察老鼠的行蹤，窺得它的五巢六穴，摸清了它的活動規(guī)律，然后他才開始行動，他沒有生猛地撲上去，而是巧妙地設了一個局，來了個請君入甕。

　　經(jīng)過一番巧妙的偽飾，染布赤心終于一頭鉆進了他布設好的陷阱，老鼠見對手軟弱可欺，也發(fā)起神威來，不過鼠就是鼠，大老鼠欺負小貓時，可以冒充一下老虎，待見了大貓后，立即就被打回原形。

　　用金翎箭射殺染布赤心的正是劉默彤，箭矢從染布赤心的左側(cè)太陽穴鉆入，貫穿他的顱腦后從右太陽穴穿出，染布赤心一聲沒吭，就跌落馬下，魂歸西天。

　　射殺染布赤心對劉默彤來說并不算難，即使那時候染布赤心縱馬疾馳，即使他和他們相距超過兩百步。

　　劉默彤感到棘手的是，很長時間內(nèi)他都無法判斷那十二名騎士中誰是染布赤心真身。

　　狡猾的沙陀可汗，穿著跟侍衛(wèi)們一模一樣的服飾，拿著一樣的兵器，甚至在隊列中他也不居上位。

　　沙陀人騎術(shù)高明，精明謹慎，要獵殺他們的可汗談何容易？劉默彤用了一旅人的性命做誘餌也只能引誘染布赤心和他大隊分離開，他們站在谷口，稍有風吹草動，立即就能撤入大漠，憑借他們出色的騎技，脫身并非難事。

　　機會只有一次，在人群中找出他，一箭射殺之。

　　自己的結(jié)義兄弟石雄拼了性命，和沙陀神箭手玩對攻才最終逼出了染布赤心。和沙陀人的神箭手在百步之內(nèi)對射，唐軍營中有句話叫找死，只有不要命的莽漢才會干出這等傻事。

　　石雄就這么干了，天可憐見，他竟然還能活著。

　　劉默彤想這或許就是天意，要是沙陀神箭手射殺了石雄，他們就不會逃的這么狼狽，則自己就再無機會狙殺染布赤心，西北之患仍將繼續(xù)下去，笑到最后的很可能是沙陀人。

　　或許老天爺也厭棄了作惡多端的沙陀人，使得石雄猶如天神護體，竟能一連射殺四名沙陀神射手，而自己毫發(fā)無損，而自己也最終一擊必殺結(jié)果了西北的禍患。

　　染布赤心死后，沖入谷中已經(jīng)全殲他們對手的沙陀騎兵像瘋了一樣為他們的首領(lǐng)報仇，這一回老天仍然沒有眷顧他們。天生一張笑臉的大刀李老三竟也如戰(zhàn)神附體，潑風大砍刀一連斬殺十余人，殺的他自己都膽顫心驚，事后他雙手不停地顫抖，竟然連刀也拿不穩(wěn)了。

　　沙陀人終于潰敗，若不是楊贊馬失前蹄，沒能及時扎住谷口，則“狼山之主”這回就要全軍覆沒了。沙陀潰兵在葫蘆口又被劉默彤射倒了幾個，逃出山谷的不足十人。李老三躍馬舞刀還要追趕。

　　劉默彤叫住了他：“老三，別去了，借他們的口，揚我們的威風?！?

　　李老三聽了這話，把大刀一丟，從馬上滾落下來，躺在沙地上，哈哈大笑起來。

　　他原本只是劉稹的部曲，此次隨家主西征，屢立戰(zhàn)功，劉稹答應回京后為他脫籍，保舉他做一州團練使。

　　六天前，李老三奉命給劉默彤部送給養(yǎng)，因為沙漠中起了風暴，就留了下來，沒想到當天晚上，石雄就發(fā)現(xiàn)了染布赤心的行蹤，李老三自然不肯放過這個立功機會，他不惜降級給劉默彤打下手。

　　六天六夜追蹤不息，終于黃天不負苦心人，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立下了這么大的功勞。這一回，這團練使自己是做定了，說不定圣上開恩，還能賞個防御使給自己干干呢，那可真是祖墳冒煙，發(fā)大發(fā)了。

　　石雄上前一步翻過染布赤心的尸體，從他的手指上摘下那枚象征著“狼山之主”身份的三骷髏戒，石雄往戒指上哈了口氣，在袖子上擦了擦，咧嘴笑道：“真的?！?

　　劉默彤劈手奪過來，笑罵道：“老劉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話雖這樣說，他還是彎下腰扯開了那具尸體的衣甲，只見他的胸口前掛著一面純鋼打造鉆石鑲邊的護心鏡，那滿是黑毛的結(jié)實胸口上赫然紋著一頭黑熊。

　　染布赤心綽號“扳倒山”，就是從胸口這個紋身來的。（沙陀人口中的“扳倒山”就是指黑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