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深藏功與名

　　便是有心細(xì)細(xì)講，真要開口，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好在，妹妹的掌心溫暖，透過交握的手、一點點給予她勇氣。

　　“那位蘇公子，”林云靜道，“你曉得的，我就前回從屏風(fēng)后頭看了兩眼，知道他模樣、身量，旁的就再說不上來了?！?/p>

　　高門相看，兩家長輩有了結(jié)親的心思，婚事就推著往前走。

　　“我知道都這樣，”林云靜繼續(xù)道，“母親也說，我這已經(jīng)是好的了，多的是連那兩眼都沒有看過的?！?/p>

　　說了兩句，林云靜又止住了。

　　林云嫣沒有催促。

　　她看得出來，大姐并非吞吞吐吐，而是對蘇軻了解太少，連個子丑寅卯都說不出來。

　　“我說不上他的好，也說不出不好，可我就是……”林云靜咬了咬唇，斬釘截鐵，“我就是覺得他不對勁！”

　　“婚姻講究緣分，”林云嫣道，“我就信一句話，‘婚姻講究緣分’，大姐看他不對勁，那一定是你們沒有緣分?！?/p>

　　聞言，林云靜緊繃著的肩膀松弛了幾分。

　　妹妹毫不猶豫的支持，讓她臉上露出了笑意。

　　“我怕是自己任性，”心境放松了些，林云靜的思緒也更順了，“人家是國公府嫡出的公子，雖說輪不到他承繼爵位，但也身份矜貴，大伯父說他武藝、文采都還不錯。

　　我們自家狀況，自家曉得，家中不曾虧待我，但我父親到底是庶出，論門第出身，這門親事是我高攀了。

　　如若我能說有理有據(jù)說出來蘇公子的問題，還能為自己爭取，偏我什么都說不明白，就靠一個感覺，這怎么行呢？”

　　正是考量著這些，她才把不安、彷徨都埋在心里。

　　林云嫣道：“大姐既覺得不對勁，還是得跟祖母開口。”

　　“要是還沒有議親，大抵能說得通，”林云靜搖頭，“可八字都合完、就等定婚期了，除非大是大非，否則祖母不會答應(yīng)。”

　　林云嫣眨了眨眼。

　　大是大非，確實是有，把蘇軻的那些外室、小倌兒拉出來遛一遛，就是一臺戲了。

　　可僅僅那樣還不夠。

　　許國公府故技重施，讓蘇軻往伯府門口跪上三天三夜，林家一樣會很被動。

　　誰讓祖母要臉要皮了幾十年呢？

　　撕破臉皮的本事，她老家人實在沒有修煉過。

　　“我這里倒是有個路子，”林云嫣附耳過去，“只要婚期未定，總還有回轉(zhuǎn)的可能。我會竭盡全力阻攔祖母，辦法上恐不太好看，但也絕不會損了大姐的名聲。大姐只應(yīng)我一樣，別打退堂鼓?！?/p>

　　林云靜直視著林云嫣。

　　具體什么路子，妹妹并沒有說。

　　可林云靜就是信她。

　　一來，她們之間有十多年的姐妹情誼，幼時為了些小事兒，你來我往吵過架，也互相認(rèn)真賠過禮，打打鬧鬧長大的感情，根本不是客客氣氣的表面功夫能比得了的。

　　二來，妹妹是郡主，是皇太后跟前的紅人，她能想的法子肯定比自己多。

　　沉沉點了點頭，林云靜道：“我心里一直有個聲音跟我說這門親事不行，你只管去做，我不打退堂鼓！”

　　說話間，屋里漸漸暗了下來。

　　“快落雷雨了，”林云嫣起身，“我先回去了，大姐放寬心。”

　　林云靜送她出去，悄聲道：“若要我做什么，你只管跟我講，我旁的不在行，去祖母那兒哭個慘，倒不在話下。”

　　林云嫣撲哧笑出了聲。

　　哪里是林云靜哭慘的本事好？

　　分明是祖母臉皮薄，晚輩們眼睛一紅，她就坐不住了。

　　可再坐不住，她也不會無緣無故去悔婚。

　　前腳進(jìn)了寶安園，后腳雷聲起，沒一會兒傾盆大雨倒下來，去了大半暑氣。

　　馬嬤嬤探著頭往東次間看了幾回，皺著眉頭招呼挽月，小聲問：“郡主怎么了？”

　　怎么一回來，就往窗下一坐，直愣愣看黑漆漆的天？

　　這雷雨有這么好看？

　　“先前小憩時魘著了，”挽月答道，“剛醒來那模樣，把我都嚇了一跳。出宮前王嬤嬤還叮囑我說，郡主夢到了不好的事兒，要是這幾天夜里再發(fā)噩夢，就一定要請?zhí)t(yī)開安神的方子?！?/p>

　　馬嬤嬤聽完，哎呦嘆了一聲。

　　她是林云嫣的奶娘，貼身照顧了這么多年，最知道狀況了。

　　能讓慈寧宮都擔(dān)心的噩夢，郡主一定又夢見大火了。

　　“都有幾年沒魘著了……”馬嬤嬤嘀咕著，“還是得讓廚房做些好吃的，吃得好了，精神才好！”

　　“媽媽。”

　　馬嬤嬤正囑咐挽月，忽然聽見林云嫣喚她，便趕緊進(jìn)來，笑瞇瞇問：“郡主有事兒吩咐？”

　　“是有一事，”林云嫣示意馬嬤嬤近前，“媽媽使人悄悄給陳桂帶個話?！?/p>

　　馬嬤嬤一愣：“郡主有話直接與三老爺說就是了，何必通過陳桂？”

　　“他好開口些?！?/p>

　　聽林云嫣說了大概，馬嬤嬤心里有數(shù)了。

　　月色濃了。

　　青石板鋪的地磚年久失修，誠意伯府的三老爺林珣從轎子上下來，沒有防備，鞋子從外濕到了里，不由皺了眉頭。

　　小二迎出來，一看這狀況，當(dāng)即說了番認(rèn)錯的話，態(tài)度極其懇切。

　　林珣也就不說什么，跟著小二上樓。

　　小二敲開了雅間，對里頭道：“舅老爺，三老爺?shù)搅恕！?/p>

　　陳桂忙不迭站起身來，對林珣一陣點頭哈腰，奉上主座。

　　“今晚請您來，還是為了城南老實巷的事兒，”陳桂親手倒茶，“小弟琢磨來琢磨去，其中利弊得跟您講明白?！?/p>

　　林珣聽得很認(rèn)真。

　　利，前回陳桂就講了七七八八，而那弊，他是頭一回聽，越聽越覺得陳桂真誠。

　　人真誠了，生意看起來更像那么一回事了。

　　“我再考量考量?！绷肢憶]有立刻下決定。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陳桂賠笑著，“先吃飯、吃飯?！?/p>

　　酒足飯飽，陳桂送林珣離開。

　　夏夜暖風(fēng)吹在面上，他抹了把臉，與身邊小廝道：“去回個話，我已經(jīng)照著他交代的好壞都說了?！?/p>

　　小廝應(yīng)聲而去。

　　陳桂站在原地，暗暗琢磨。

　　別看在外頭行走，旁人都敬稱他一聲“舅老爺”，可陳桂知道自己的斤兩，他和林珣的夫人陳氏早出了五服了，現(xiàn)今是厚顏沾點兒光而已。

　　因而，三夫人讓人來遞話，讓他好好與三老爺說道說道，陳桂二話不說就答應(yīng)了。

　　原本這生意，三夫人既上心了，自己就能拿主意，只要她說服老伯爺夫人，哪用管三老爺猶豫不猶豫的？

　　偏偏，三夫人要深藏功與名，還不讓他向三老爺提及。

　　三夫人為了三老爺?shù)拿孀樱焚M苦心?。?/p>

　　另一廂，在得到林珣一回府就往主院那兒去的消息后，虛假的三夫人、真正的二姑娘林云嫣也出發(f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