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瞎射而已

　　“不然呢？”

　　維特有氣無力地翻個白眼，心中怒意消減不少，倒是添了幾分惋惜：即便殺了黑臉傭兵，那些香噴噴的烤肉也沒辦法再吃了，可惜自己一天只能射出一箭，否則一定把五個都射死才能解心頭之恨！

　　作為這荒漠偏遠地區(qū)的孩子，維特自小到大看多了生老病死，所以自己對生死也看得很淡，壓根沒把剛才殺人這事放在心上。

　　和冒險的傭兵們一樣，獵人們能夠善終的很少，在獵物匱乏的季節(jié)，許多獵人會為了一口吃食去送命，維特甚至能夠預(yù)見幾十年后的自己也同樣會為了一口食物死在狩獵的路上。

　　感受到背后炙熱的沙土，維特試圖掙扎一下，綿軟的身體絲毫使不上力，只能躺著仰視天空，心里有苦難言。

　　大約三個月前，偶然一次練習射箭時，維特發(fā)現(xiàn)自己在閉上雙眼的情況下，射中的將會是腦海里浮現(xiàn)的目標，與目光瞄準與否沒有關(guān)系。

　　比如自己剛才低著頭給對方送上烤肉時，狠狠地盯著黑臉傭兵的胸口，之后即便走到兩百米開外，自己只要閉上眼睛，努力回憶剛才的畫面，就必定會射中對方心臟！

　　維特稱這種箭法為“瞎射”——閉上眼睛可不就是瞎了再射么？維特甚至還預(yù)想過，如果別人夸獎自己箭法好，維特還可以隨意擺擺手，謙虛一笑淡淡然，一副高人風范，恭謙道：瞎射，瞎射而已。

　　唯一存在的問題是，這一箭必定會讓維特渾身無力昏昏欲睡一段時間，有時半天，有時一天一夜，會根據(jù)射中目標的難度有些許差別，現(xiàn)在射出這兩百米以外的奪命一箭，維特估計明早之前自己基本就是個廢人。

　　獵人們紛紛跑回去收拾戰(zhàn)利品，留下莫克照看著全身癱軟的維特。

　　“你怎么做到的？”莫克大叔俯視眼前的少年，心頭有萬千疑惑，但是想到收養(yǎng)少年的鎮(zhèn)長大人，心中略微有些猜測，悄聲問道：“拉姆鎮(zhèn)長給你帶了什么……魔器？”

　　魔器乃是纂刻魔法符文的道具總稱，大到兵刃鎧甲，小到首飾絲絳，這類由魔法師制造出來的魔法器具可以釋放神奇的魔法，具有各種各樣的妙用。

　　莫克猜測剛才維特一定使用了某種不知名的力量，否則打死他也不信，這剛滿十六歲的少年能用一把破舊的牛筋弓和劣質(zhì)鐵箭射殺兩百米外的四階傭兵！

　　維特泛起一絲苦笑，自己確實被鎮(zhèn)長收養(yǎng)，但這偏遠鄉(xiāng)鎮(zhèn)的鎮(zhèn)長又不是肥差，更何況鎮(zhèn)長爺爺不善理財，至今依然家徒四壁，哪有閑錢購買昂貴的魔器？一件最低檔的魔器，比如那些貴族們佩戴的發(fā)光武器，沒有其他任何作用，只是武器會發(fā)光而已，就價值五十個金幣以上。

　　而鎮(zhèn)長的薪酬，每個月好像是一個金幣，哪里敢有買魔器的想法？

　　不過，莫克這樣理解倒是說的通，維特這種能力，目前沒有任何人知曉。即便是那些常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也只認為維特射中野雞飛鳥不過是運氣而已，畢竟射出一百箭，偶爾中一箭太正常不過了！

　　于是維特緩緩眨了眨眼睛，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好在莫克沒出言要求觀賞魔器，反而慎重提醒維特：“千萬藏好了，小心別被人惦記上！”

　　維特點點頭，心頭有股暖意流過，整個沙棘鎮(zhèn)，對自己沒有敵意的，除了鎮(zhèn)長爺爺，也只有莫克大叔和幾個小伙伴了！

　　其他人……哎！

　　這倒也怨不得他人，實在是維特老爸當年太過分！全沙棘鎮(zhèn)的女人幾乎被維特老爸睡了個遍，上到垂暮大媽，下到妙齡少女，都沒逃得出維特老爸的魔爪。這一點來看，維特老爸還是有些本事，小鎮(zhèn)雖小，一兩百適齡女性還是有的，能不用勉強，讓這么多女人爬上自己的床，也算有能耐??！

　　維特老爸的泡妞手段很簡單，砸錢！沙漠地區(qū)很多女性一輩子沒見過繽紛艷麗的鮮花，維特老爸就不惜重金從班德斯城買來冰凍鮮花贈美人；更有聞所未聞的山珍海味從各地被訂購回來，由王都請來的頂級大廚掌勺宴請佳麗；甚至為了討好女人，在班德斯城買豪宅置地產(chǎn)，圈養(yǎng)無數(shù)金絲雀。

　　所以即便維特的親爺爺曾經(jīng)是王都高官，豐厚的遺產(chǎn)也不足以支撐太久，到維特六歲時，家里已經(jīng)一貧如洗，舉債無數(shù)，若不是鎮(zhèn)長爺爺出面收養(yǎng)了自己，維特當年就會被上門的債主們逼死。

　　而維特老爸則十分識時務(wù)，眼看好日子到頭，一死百了。聽說死在了班德斯城一所妓院內(nèi)，死在了女人肚皮上，爽了一輩子，最后爽死了。

　　老爸腿一伸走得干脆，但給維特帶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如今這些叔叔輩的獵人們，要么家里老婆早被老爸睡過，要么娶了曾經(jīng)被老爸睡過的女人，要么還在追求老爸的舊情人，以此為前提，這些叔叔輩的獵人還怎么會給維特好臉色看？

　　甚至有些同輩的小伙伴一旦和自己玩耍，諸如什么長得像親兄弟之類的閑言碎語就接踵而至，搞得好像全鎮(zhèn)的孩子都是維特的親戚。

　　所以維特也沒什么朋友，也就一兩個來自外鄉(xiāng)的小伙伴不擔心被說三道四。

　　仰面看著湛藍的天空，維特思緒萬千，回想自己的身世，感慨長嘆一聲。

　　莫克眼見維特受傷未愈，同伴們又取回了戰(zhàn)利品，便組織大家用灌木捆扎了一個簡易筏子，把戰(zhàn)利品和維特放在筏子上，由大家拖著往回趕路。

　　獵人們收回了戰(zhàn)利品，心情自然好了許多，對于費力扎木筏拖著一個人似乎也不是很介意，一路上有說有笑，之前的不快之事已被拋至腦后。

　　“這是什么？”莫克看到身邊的一名獵人捧著一本薄薄的獸皮小冊子，邊走邊看，好奇問道。

　　“啊，從那黑臉身上搜來的，好像是門武技典籍?！蹦谦C人遞給莫克，補充道：“裝備武器我們沒敢拿，萬一被看出來路，容易惹事?！?/p>

　　莫克點點頭，接過記載著武技的書冊，撣了一眼就甩給后面的維特，面對后者的茫然與同伴的疑惑，淡淡解釋道：“這可不是獵物出產(chǎn)的戰(zhàn)利品，不屬于鎮(zhèn)里狩獵隊共有，剛才的事兒就這么過去了。”

　　眾人恍然大悟，紛紛點頭不再多言，這事自然不能說出去，不但是為了保護維特，更重要的是不能壞了獵人們的規(guī)矩，殺人取財可不是獵人們該做的事。

　　維特翻看著手里的武技典籍，看樣子這本武技書冊有些年頭了，表層獸皮有些風化，不過內(nèi)容還算完整。

　　一本不算太差的武技，想必黑臉隨身帶著正在修煉，如今成了維特的戰(zhàn)利品。武技的名字和沙棘鎮(zhèn)一樣簡單粗暴，出產(chǎn)沙棘的小鎮(zhèn)，就命名為沙棘鎮(zhèn)，狂暴的打擊，就命名為狂擊，還好不是野蠻的打擊，否則修煉者多尷尬？

　　夕陽終究還是隱匿了身段，收盡光芒，讓黑夜與滿天星空重新占領(lǐng)了蒼穹之頂。

　　獵人們尋到一處山洞，扎營過夜。

　　沒想到那些沾滿沙土的烤肉也被帶了回來，這讓維特大喜過望，如今削掉了外面臟兮兮的一層，稍微烤制一下，依舊香氣四溢。如果黑臉知道自己僅僅因為這些烤肉而死，一定死不瞑目。

　　看著維特狼吞虎咽這些烤肉，獵人們紛紛側(cè)目，心里直感嘆，年輕發(fā)育身體時就是吃得多！只不過，這小子是不是吃得太多了一點，人腰粗細的毒蝎尾巴肉，一節(jié)就有三四斤重，這里除去中午吃掉的和浪費掉的，最少還有二十來斤，這孩子病怏怏地躺著就能吃掉四分之一，如果身體恢復(fù)，這些肉是不是都沒自己的份了？

　　維特是真餓，特別是射完那一箭后，感覺渾身都被抽干了力氣，如今幾斤烤肉下肚，才覺得心里踏實，打著飽嗝看著其他獵人忙著在洞口搭建簡易柵欄，封住洞口。

　　在沙漠地區(qū)，多么小心都不為過。之前這種活都是見習獵人來干，如今維特有傷在身，自然沒有人苛求，維特甚至隱隱約約感覺這些獵人似乎變得有點害怕自己。

　　人與人之間有一種很奇妙的關(guān)系，即便沒有對話，沒有眼神交流，只看這些獵人經(jīng)過自己時都刻意保持距離繞著走，維特就能感覺到微妙的變化。

　　在維特展現(xiàn)出駭人的箭法后，這些獵人中的老油條也變得收斂謙卑起來，這倒挺不錯，之前維特老是被這幫倚老賣老的獵人揮來喝去，時不時還被謾罵幾句，如今耳根清凈。

　　維特此時很愜意，腹中吃飽喝足，身旁一撮小火堆的余燼散發(fā)著暖意，干燥的被褥蓋在灌木枝椏上，舒適又綿軟，耳邊獵人們的低聲談笑更像是催眠曲，一陣陣困意襲來，于是緩緩睡去。

　　果然，又是這個夢境！

　　按照之前的經(jīng)驗，維特一旦使用了“瞎射”，睡著時就會有噩夢縈繞。

　　更為詭異的是，維特此時仿佛一個旁觀者，清晰地看著自己腦海里浮現(xiàn)的噩夢，卻怎么也無法讓自己醒過來，只能任由噩夢一幕幕輪番上演，這些夢境猶如一幅幅巨畫，畫面越來越多，畫幅越變越大，直到占領(lǐng)整個腦海，而維特自身的意識變得越來越渺小，甚至不如巨畫之中細微的筆觸。

　　“啊——”終于，在巨畫吞噬掉維特的渺小意識之前，維特驚醒了。

　　喘息著沙漠夜晚冰涼的空氣，維特渾身冷汗淋漓，在寒夜里微微發(fā)顫。

　　“做噩夢了？”一道低沉卻充滿暖意的詢問傳來，莫克撐起身體，關(guān)切地看著滿頭大汗的少年。

　　維特點點頭，腦子里還盤旋著可怕的夢境，說不出話來。

　　“別擔心，第一次殺人都會做噩夢。”莫克仿佛回想到了什么，遲疑片刻，低聲安慰道：“下次不要沖動了！其實真的沒必要，我們也不缺那點材料，獵物可以再找……”

　　維特喟然一笑，搖搖頭淡淡說道：“太麻煩，天太熱。”

　　莫克一愣，自己本來想來勸導殺了人的維特不要有心理壓力，沒想到這孩子殺心居然如此重！壓根沒把殺人當成負擔，僅僅因為怕麻煩就選擇殺人！

　　維特看莫克大叔盯著自己不說話，忽然意識到對方是來安慰自己，趕緊擺出一副乖孩子的模樣：“下次不會了，大叔你睡吧，我研究研究這個。”

　　說完掏出那本狂擊武技典籍，在手里晃了晃，示意自己下半夜靠這個度過。

　　莫克木然點點頭，眼前這個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忽然變得有些陌生。說不上是好是壞，在這嚴酷的沙漠里，殺伐果斷其實未必是件壞事，當下只能輕輕搖頭嘆息，重新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