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凰女還朝:一寵驚天下作者:皆半水時間:2024-06-08 15:10:03
第1章
塞外的黃沙像是交織在一起的狂龍,憤怒的吐著黃色的烈焰,似乎要將天地之間的一切都吞噬殆盡。明明已近春日,沙漠上卻像是只有永恒的秋天,一片蕭瑟毫無生機可言。
一隊車馬從幾不可見的路上慢慢駛來。車上懸掛著的明黃旗幟,在狂風的吹拂下都像失去了原本尊貴的寓意,變得干涸枯燥起來。馬車旁走著幾個干瘦的侍女,勉強可以分辨他們身上是一樣的粉紅衣服,只是那顏色在黃沙的遮蓋下,更偏向他們膚色的暗黃。
風眼見著更大了,馬車的帷帳不斷的被狂風掀起,露出里面明明滅滅的爐火的光,還間或有幾聲劇烈的咳嗽。
“侍女!停車!”
一截蒼白瘦削的手臂忽然撩起厚重的帷帳,一襲帶著血色的素白衣袍在灰暗的黃色之間幾乎清冽的灼眼。不過十三四歲的少女從帷帳后露出還帶著淚痕的面龐,眼中是難掩的惶恐:“母妃!母妃她……!”
話還沒有說完便被黃沙糊了滿臉。少女低下頭難耐的咳嗽了幾聲,還未等抬起頭來,卻是一個侍衛(wèi)打扮的男人先掉頭走到了馬車跟前,他微微瞇眼打量了一眼車內的狀況,而后只輕蔑的收回了目光,冷硬的扔下一句話:
“圣女,朝圣之路不可多言。”
少女急的幾乎要從車上跳下來,她用力的扯住馬車的帷帳,著急到沒有多少血色嘴唇都在不停的顫抖:“可母妃她吐血了!她需要大夫!再沒有大夫的話,她會死的!”
大漠干燥,母親又患有肺疾,從剛進入大漠開始就開始咳血,隨行的人中明明有御醫(yī),侍衛(wèi)首領卻偏偏不讓他前來醫(yī)治,只說朝圣之路不可。
不可!不可!不可!有何不可?!她生為這個皇朝最尊貴的存在,到底是何時只能變成仰望著京都的螻蟻?從京都被放逐至此,究竟是為了什么?委曲求全至此,為何還有人要看她們活不下去?!
想到這里,少女的眼眶更加紅,可是卻奇妙的停止了戰(zhàn)栗。她抬頭直視著侍衛(wèi)首領,淚痕未干的臉上帶著黃沙也黯淡不了的堅定:“母妃若是亡故在路上,孤便讓本朝圣女成為死人。孤說到做到?!?/p>
侍衛(wèi)首領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怔楞,眼神不由得在少女清瘦的臉頰下停留了片刻。半響,他毫無言語的勒馬回頭,卻是吩咐下來安營扎寨稍作休息,再等一會兒,隨行御醫(yī)便被士兵帶了過來。
侍衛(wèi)首領看著急匆匆從馬車上跳下來迎接御醫(yī)的少女,那尚未長成的側臉輪廓已經能讓他想起那位芝蘭玉樹的故太子。果然血濃于水。太子殿下的獨女……十足十的像極了他。
察覺到自己的失神,侍衛(wèi)首領一勒韁繩,也拉回自己不該有的紛亂思緒,緩步往前去了。
少女迎御醫(yī)進馬車后便冷靜了許多,那些時日無多,藥石無效的話,跟過不了幾天就會痊愈一樣的話一樣,落在她的耳中,沒在她的臉上蕩起半點波瀾。
大漠的夜很冷,堆放的爐火也解不了從四面八方包裹而來的涼氣。少女手里抱著暖爐,圍著銀狐的圍脖有些發(fā)呆的坐在床頭,依舊覺著寒氣深入骨髓。純色銀狐的皮做成的圍脖干凈的沒有一絲雜色,卻將她的臉色映的更加枯黃,在火光下幾乎要模糊不清。
床上的人影又低低的咳了幾聲,還夾雜著幾個模糊不清的字眼,聽起來像是誰的名字。少女驚醒一般的將目光從地毯上收回來,眉間反射性的起了褶皺,她迅速放下暖爐挑開床帳,輕聲喚到:“母妃,是我,步月?!?/p>
床榻上的女人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喚,有些虛弱的張開了無神的雙眼。雖然眼眶因為久病在床已經凹陷了下去,但是五官的輪廓仍舊是無可挑剔的流暢,像是干枯了的花朵,就算是一點點艷麗的痕跡,也能讓人憶起她當年的芬芳。
“步月……”女人的眼睛在空中搜尋幾番,對上女兒的眼睛,卻堅持不了多久,很快便疲累的閉上了,她柔弱的雙肩伏在枕頭上虛弱的抖動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她斷斷續(xù)續(xù)的道:“都是母妃不好,此去供奉神明,恐不能陪伴在你左右了?!?/p>
被稱作步月的少女聽了這話,猛地抬起頭來看了女人一眼,看到她像是枯萎下去的面龐,口中難掩悲切的道:“母妃只是長途跋涉不適罷了,萬不要說這種不吉利的話,讓母妃跟隨女兒來大漠,才是女兒的不孝?!?/p>
伸出手去將棉被往女人身上帶了帶,少女輕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忽然道:“此去無期,母妃還是好好保重身體為先,莫要再……惦念京中故人了?!?/p>
本在輕輕哭泣的女人忽然抬起眼來,久病而渾濁的雙眼迸發(fā)出了像是光一樣的色彩??墒呛芸斓?,她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亮色慢慢的黯淡下來,甚至比剛才還要更黯淡。她遮掩一般的換了個姿勢,沒去看女兒的神色,只懨懨的道:
“京都是傷心地,母妃卻不能不想。我累了,你也回去歇息吧?!?/p>
步月卻沒有告辭的意思,只是稍微離開了些床邊,將暖爐重新攏在手心,盯著那里面明明滅滅的火星淡淡開口:“聽說戶部侍郎薛進的發(fā)妻剛為他誕下了一個千金,薛侍郎喜不自勝,在府中大擺筵席,宴請京中名流。京都中人人都在傳頌其妻德行高尚,竟能換的浪子回頭。端的是一個佳話,是么,母妃?”
剛才的抽泣、低語好似是夜中忽然做的一個夢,床上突然沒了所有聲響,若不是床上的女人的面頰邊不斷加深的水跡,她就像是從未醒來,從未聽過這些話。
“慕尚與他妻?慕尚與他妻?佳話?她何德何能?她有什么資格?”
床上的女人忽然翻身而起,黑發(fā)因為劇烈的動作鋪散在眼前耳邊,將原來弱不禁風的面目點綴的如同惡鬼再世,她張大口嘶吼著:“慕尚怎會與那女人有了孩子?他說過,要執(zhí)我的手,與我白頭偕老!這不可能,不可能!”
十三四歲的孩子從未見過自己母妃如此歇斯底里的樣子,一時間嚇得沒有了主意,畏畏縮縮的在一邊駐足不前,直到看到女人臉上接連不斷流下的淚水,才試探著向前,用盡可能冷靜的聲音道:“母妃若想要查明這流言真?zhèn)危荒苁潜M力保住自己的性命!未知還有沒有卷土重來的一天。”
女人的目光猛地轉向她,極其虛弱的身子搖晃了幾許才將目光定格在她的臉上,卻是看清她的一瞬間就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卷土重來?皇城早已經改弦更張,太子府僅剩你我孤兒寡母,要卷土重來何異于憑一己之力改天換日?更何況人心,更要比這權力之爭難上幾百倍……”
女人越說聲音越小,最后便是流著清淚躺倒在床被上虛弱的抽氣,眼神中還有不甘與恨意,卻已經渾濁到看不到一絲生機。
步月裹緊棉袍走出女人的帳篷,沒有草藥味的凜冽空氣撲面而來,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抬頭望進這大漠的夜色,明月如同銀盤一樣掛在深藍的幕布上,干凈的竟沒有一顆星子。
第二日又是漫長的行路。從京都一路行至大漠邊緣,本不算少的人馬已經是去了小半,縱然糧食和水都還富裕,但一直看不到人煙的恐懼與越來越重的風沙已經將這隊人馬折磨到疲憊不堪,尤其是馬車中帶病的女人。
昨夜的一場發(fā)泄似乎耗干了女人最后一點生命力,近一天的車馬勞頓她只清醒了很少的時間,御醫(yī)已經不再診脈,只下著最珍貴的藥材堪堪吊著性命罷了。
十三歲的少女卻在這樣的情狀下奇異的冷靜了下來,只有聽到侍衛(wèi)稟告明日便可到天恩寺的時候,神色稍微有了些動容。
天恩寺。
連綿大漠里面的唯一一點可憐的綠色庇護了這座寺廟,御賜的鑲金牌匾在連綿的黃沙侵襲下黯淡的幾乎要與黃沙的顏色黏在一起。
可這點黯淡的綠色已經足夠讓跋涉了一月有余的車隊興奮起來,領頭的幾個侍衛(wèi)使勁抽著馬鞭先行趕到了寺中通報,然后就是整只車隊用盡最后一點氣力一般掙扎到了寺廟門口。
步月攙扶著腳步虛浮的女人被寺中枯黃消瘦的住持師太接見了,聽著她宣了幾句佛號又寒暄了幾句,道已經接了京都來的旨意,稍作休息便會安排圣女的繼任儀式,便被迎了進去先行休息。
勉強撐著力氣微笑著的女人卻在轉身的一瞬間失去了全部力氣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而后便是高燒一夜,侍女端著被血染紅的水盆跑進跑出,終于在天明時,御醫(yī)擦著額上冷汗跪在少女面前回稟道:
“微臣回天無力,芳華夫人,歿了,還請圣女節(jié)哀?!?/p>
旅途勞頓又一夜未眠的少女死死地握著自己素色的衣袖,滿是血絲的雙眼里死死撐著一叢淚水,卻強忍著不肯流下,只有死死咬住的嘴唇代替眼睛流下鮮紅液體。
耳邊似乎永遠也沒有停歇的風沙聲漸漸加入了真假難辨的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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