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沉情

　　杜鶴領(lǐng)著李隆潭來到書舍，一陣?yán)衫蓵晜鱽?，李隆潭微微一笑，腳下生風(fēng)，將杜鶴與顏躬遠(yuǎn)遠(yuǎn)甩開，獨自朝書舍門口走去，快到門口時，又轉(zhuǎn)到窗戶邊，一一看著里面坐著讀書的學(xué)子。

　　杜鶴走了上來，要進(jìn)里去，被李隆潭攔住，“不可打擾，你看他們多認(rèn)真，都是鄭國未來的棟梁之才，公子為國之心，李某敬佩?！?/p>

　　杜鶴微微一笑，指著里面端坐在中間一行的一位女子說道：“那就是我新收的女學(xué)生，不知可合元帥心意？”

　　李隆潭瞇了瞇陰沉的雙眼，笑道：“果然極美，公子艷福不淺?！?/p>

　　“殘弱之身，何來艷福，我這就叫她出來見過元帥?！?/p>

　　李隆潭拉住杜鶴衣袖道：“不必，君子不奪人所愛，李某能一飽眼福足矣?！?/p>

　　杜鶴到不勉強，看了一會，李隆潭推說軍中有事，便匆匆走了。

　　顏躬擔(dān)憂道：“公子，那女子什么來頭？竟讓李隆潭親自來一探究竟?！?/p>

　　“那是綠娥?！倍批Q往書舍內(nèi)看去，綠娥正轉(zhuǎn)過頭來，一張極美的臉稍顯僵硬，對著杜鶴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

　　顏躬知杜鶴不愿說，只好作罷，只是暗暗下決心，一定要將那來路不明的女子趕走。

　　傅琢顏在屋頂呆到天黑也不見沉情來接她下去，更不見府里的人尋她，也不知杜鶴怎么打發(fā)李隆潭的，總之，杜鶴沒有出賣她，但這并不代表杜鶴可信，以他與李隆潭的相處來看，就算兩人不和，杜鶴也不會為她與李隆潭撕破臉。傅琢顏真是后悔，早知道，一開始就與杜鶴說明，幫與不幫還能得個準(zhǔn)話，現(xiàn)在怕是杜鶴都要處處提防她了。

　　摸了摸餓得咕咕叫的肚子，傅琢顏在心里大罵沉情，卻又無能為力，只好躺在屋頂上看天空，享受屬于暮晚的寧靜。

　　杜鶴泡完藥浴，坐到軟塌上，手里拿著一份奏章，邊看邊冷笑。

　　顏躬問道：“還是連少師？”

　　“嗯，他呀，仗著對我有恩，便三番五次與我作對，真以為我不敢動他！”

　　顏躬問道：“那公子的意思？”

　　杜鶴眼神幽遠(yuǎn)，“快完了，就快報完了?！?/p>

　　顏躬不說話，杜鶴將奏章一丟，對著黑暗中的一角說道：“別讓她餓死了。”

　　沉情從黑暗中走出來，搖頭晃腦道：“那么笨，你怎么會收那么笨的徒弟？不怕她給你丟人？”

　　杜鶴無奈嘆道：“誰讓我這不爭氣的身體到處欠人情呢?！?/p>

　　沉情也跟著嘆氣，“哎，誰讓我這么命苦，欠你情呢?！?/p>

　　顏躬忍不住笑起來，對沉情說道：“情公子快將她帶下來吧，她可一天沒吃東西了?！?/p>

　　沉情湊近顏躬，奇怪的問道：“誒，你不是討厭她嗎？”

　　顏躬不置可否，“那不是怕她餓死在房頂上鬧心嘛?！?/p>

　　沉情切了一聲，打開門走了出去，吹著口哨一路往外院走，來到傅琢顏所在屋下，仰脖子喊道：“上面那位，還活著嗎？沒活著的話我就不上來了?！?/p>

　　傅琢顏睡得迷迷糊糊，聽見喊聲，心里氣悶，故意不答，沉情見沒人回答，心里嘀咕不會真餓死了吧，縱身一躍，輕飄飄落在傅琢顏身邊，低頭看她。

　　傅琢顏感覺他越挨越近，突然睜開眼睛，兩人就那么大眼小眼的互瞪著，過了半晌，沉情叫著跳開，“媽呀，嚇?biāo)廊肆耍∧氵€活著呢？”

　　傅琢顏翻身坐起，翻了個白眼，這人反射弧不是一般的長，揉了揉咯得酸痛的手臂，肚子又不爭氣的咕咕叫，傅琢顏心里更加生氣，氣沉情，更氣自己。

　　沉情見她憋屈的樣子，坐到她身邊，一臉正經(jīng)的說道：“別氣了，這算是對你笨頭笨腦的一點懲罰?！?/p>

　　傅琢顏不答，沉情嚴(yán)肅道：“你可知你給阿鶴帶來多大麻煩？李隆潭此人疑心重，若是讓他看見你偷聽他與阿鶴的談話，難免對阿鶴產(chǎn)生誤解，若他與阿鶴不和，局勢就會對太子不利，阿鶴所有心血都可能功虧一簣?！?/p>

　　傅琢顏心里疑問重重，挑了一個問道：“他說要見我是為何？他怎么知道公子收了女學(xué)生？”

　　沉情哀嘆道：“都說女人善妒，這都是府上那幾位姐姐惹出來的，見阿鶴待你不同，便醋意橫生，去胭脂店買胭脂，被人一問就給套出話來了?！?/p>

　　見傅琢顏滿臉懷疑，沉情問道：“你可知杜府在都城的影響力？”

　　傅琢顏搖頭，她的確不知，沉情說道：“這么跟你說吧，杜府少了只筷子都夠說書的說上十天半月，更何況杜鶴收學(xué)生，而且打破他立下的規(guī)矩，收了個女學(xué)生，還不得被有心人胡編亂造，說得離奇古怪?！?/p>

　　既然沉情說到此處，傅琢顏便問出心中疑慮，“那幾個女子都是公子的寵姬？”

　　沉情吃驚的看著傅琢顏，哈哈一笑道：“是啊，等你準(zhǔn)備好了，阿鶴也會把你收了的。”

　　“我不要！”傅琢顏脫口而出，又忙改口道：“我一個野丫頭，怎配得上公子?！?/p>

　　沉情看著她慌亂的樣子，笑得不可自制，傅琢顏很想將他的面具摘下來，看看面具后的那張臉，笑起來是什么樣子。

　　沉情笑了半天，聽得下邊顏通喊道：“情公子，快帶姑娘下來用晚膳吧，可別餓壞了?！?/p>

　　傅琢顏白了他一眼，沉情站起身，伸手說道：“走，我?guī)阆氯?。?/p>

　　下了屋頂，傅琢顏聞見一陣飯香，忙朝內(nèi)堂跑去，見滿桌子的飯菜閃著金光，她咽了咽口水，忙坐下來，撿起筷子就開吃，等丫鬟端著菜進(jìn)來，頓時目瞪口呆，傅琢顏嘴里含著飯，口齒不清的說道：“不用了，夠了?！?/p>

　　那丫鬟顫巍巍的說道：“姑娘，公子還沒來呢?！?/p>

　　傅琢顏愣了一下，將口中飯咽下，顫巍巍的問道：“公子也要在這里用膳??？”

　　那丫鬟滿臉同情的看著她，點了點頭，傅琢顏苦著臉，對丫鬟說道：“你可不可以把這些撤下去，重新上菜??？”

　　丫鬟搖了搖頭，“來不及了姑娘?！?/p>

　　話音剛落，杜鶴身后跟著顏躬就進(jìn)了來，顏躬見了桌子上杯盤狼藉的佳肴，瞪著傅琢顏噴火，傅琢顏縮在一角，不敢看杜鶴。

　　杜鶴毫不介意的坐下之后，對顏躬說道：“坐下吧，好不容易與你們吃一頓飯，別愣著了，有人可餓壞了?！?/p>

　　顏躬對一旁的丫鬟說道：“將菜撤了，重新上菜?！?/p>

　　“不用了，都坐下?！?/p>

　　杜鶴拿起筷子夾菜，顏躬忙說道：“我去將公子的銀快拿來?！?/p>

　　杜鶴敲了敲青花瓷盤邊緣，“坐下，吃飯。”

　　顏躬坐下之后，見傅琢顏還站著，便不耐煩的說道：“還要公子親自請你嗎？快坐下！”

　　傅琢顏慢慢踱到凳子邊坐下，這么一鬧，反而更餓了，既然杜鶴不介意，那她也不必拘謹(jǐn)了。

　　顏躬看著她風(fēng)卷云殘的樣子，一點胃口都沒有，杜鶴倒是笑意盈盈的看著她。

　　吃完飯，杜鶴漱了口，便對傅琢顏說道：“你今早不是讓我教你識字，跟我來吧?！?/p>

　　傅琢顏不動，她想起沉情的話，心里發(fā)怵，杜鶴見她愣著，便問道：“有何慮？”

　　沉情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笑嘻嘻道：“她怕你吃她?！?/p>

　　顏躬干咳一聲，杜鶴看著傅琢顏，頓時笑起來，攤攤手道：“力不從心，放心吧。”

　　傅琢顏臉上一陣火燒，知道沉情騙她，狠剜了沉情一眼，跟著杜鶴走了。

　　杜鶴的書房她不是第一次來，以前都不敢多看，這回她細(xì)細(xì)瞧了一遍，發(fā)現(xiàn)杜鶴雖穿著奢華，其實書房布局很樸素，除了靠墻的軟塌上鋪著白貂裘略顯富貴外，案桌上的文房四寶都是極普通的樣式和材質(zhì)，書架有上下倆排書冊，最下層堆著竹簡，靠近軟塌的一張窄桌上放著神荼香爐，旁邊的竹簍里放著幾卷字畫，傅琢顏隨手抽了一卷出來，發(fā)現(xiàn)是一副仕女圖，圖上的女子端莊大方，眼波粼粼，一抹淺笑將女子襯得活了過來，看落款竟是杜鶴所畫，傅琢顏小小吃了一驚，想不到杜鶴畫工竟然如此精湛；傅琢顏又抽出一副，仍是上圖的那個女子，只是這次姿態(tài)不同，更添嫵媚。

　　正當(dāng)傅琢顏看得津津有味，杜鶴已經(jīng)從書架上拿出一本書，點燃香爐中的紫香，斜靠在軟塌上，開口道：“看夠了就過來。”

　　傅琢顏忙將仕女圖放回原處，來到杜鶴身前，杜鶴將書遞給她道：“看看?！?/p>

　　書皮封面寫有心經(jīng)通絡(luò)，傅琢顏疑惑的看了杜鶴一眼，見他埋首看書，一縷頭發(fā)垂在臉側(cè)，看起來倒像是一個文靜美麗的女子。

　　“盯著我就能知道書上的內(nèi)容了？”杜鶴頭也不抬，傅琢顏偷看被戳穿，一時局促，過了片刻才問道：“公子給我這書難道要讓我學(xué)醫(yī)不成？”

　　杜鶴抬眼看她，面帶嘲諷，“要是你學(xué)醫(yī)，這天下怕是沒人敢病了。”

　　傅琢顏低下頭，翻開書，咦了一聲，這書不是什么醫(yī)書，而是正兒八經(jīng)的兵書，與其他兵書不同，這書看似紙上談兵，細(xì)思之下卻越發(fā)讓人心驚，每一步每一動都依據(jù)人的心理行事，是一本地地道道的厚黑學(xué)。

　　傅琢顏看著看著入了迷，連顏躬進(jìn)來她都沒發(fā)現(xiàn)，顏躬看了看站如勁松的傅琢顏，對杜鶴說道：“公子，你給她施幻了？”

　　杜鶴關(guān)上手里的書，在手心拍了拍說道：“這小人書我看完了，再去給我買兩本來。”

　　顏躬忍住笑點頭稱是，又說道：“公子該入浴了，司徒大夫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杜鶴從軟塌上下來，擦過傅琢顏身邊，手按在硯臺上一轉(zhuǎn)，暗室便露了出來，施施然走了進(jìn)去。

　　顏躬經(jīng)過她身邊時，停頓了下，趁杜鶴不注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見她沒反應(yīng)，才跟著杜鶴進(jìn)了暗室。

　　傅琢顏直覺天旋地轉(zhuǎn)，甩了甩頭，才發(fā)現(xiàn)書房里只剩下她一個，左右看了看，不見杜鶴，再看向香爐上的香，不知何時已經(jīng)燒盡，她沉迷書中竟然忘了時辰，這書像是有一種魔力，讓她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她不敢獨自一人在書房久呆，將書放在案桌上，走到門口，又返身將書拿走，回了靜悟閣。

　　第二日，傅琢顏醒得太晚，直覺有熱氣噴在臉上，她迷糊中伸手拂了拂，打在一處堅硬的不明物體上，齊齊哎喲兩聲，傅琢顏翻身坐起甩著手，沉情捂住臉退到一旁，有些委屈的看著她。

　　“你，你怎么在我房間？”傅琢顏氣惱的瞪著沉情。

　　沉情正了正面具，咳了一聲，理直氣壯道：“自然是來叫你起床了，大家都在等你?！?/p>

　　“等我干嘛？”傅琢顏揉了揉指骨節(jié)，沒好氣道。

　　“今天是重陽節(jié)，我們都要去踏秋，阿鶴讓我來問你，愿不愿意一起去，你要是不去，府上可沒人煮飯給你吃?！?/p>

　　書還沒看完，傅琢顏不想去，沉情見她猶豫，接著道：“太子也會去，每年這個時候，太子都會和阿鶴去祭拜杜太師?！?/p>

　　傅琢顏立馬應(yīng)道：“我去，我這就起床，你先出去。”

　　沉情瞅了瞅她的前胸，嘴角一撇，“你快點?！?/p>

　　等沉情走了，傅琢顏才反應(yīng)過來，這沉情簡直又可惡又可怕，不知道他還知道些什么。

　　傅琢顏收拾妥當(dāng)，來到前堂，果見大家都已經(jīng)在那里等著了，杜鶴倒是沒說什么，顏躬氣得不行，見了她就兇巴巴道：“啰里啰嗦，誤了公子的時辰看你怎么辦！”

　　沉情騎在黃驃馬上，說道：“好了，人都到了，出發(fā)！”

　　傅琢顏轉(zhuǎn)臉看了看身邊的人，見顏躬也翻身上馬，紅妝換了一身利落的衣裳跟在杜鶴的馬車邊上，整個人顯得英氣勃勃，還有兩三個家丁丫鬟跟著，顏通駕車，一行人浩浩蕩蕩出了杜府，朝芻居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