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打開棺木看端倪，死尸口中探究竟

第六章：打開棺木看端倪，死尸口中探究竟

接上文書。

離開徐家，回奔義莊。爺兒倆順路吃了早點(diǎn)，小六一心要問師父究竟在徐家西院藏了什么東西在腰間，可遲遲沒敢開口。

吃好，馬九爺大步流星趕路，小六跟隨其后，心里亂琢磨。

說到這里，咱有必要交代交代馬九爺?shù)纳硎馈ｑR九爺?shù)母篙叾际浅钥嗔︼埖母F根子，他爹娘一共生了兒女共八個，馬九爺排行老幺，也就是老八。那位要問，明明是老八，應(yīng)該叫八爺才對，為嘛成九爺了？

沒錯，他正根兒是八爺，可津門不是規(guī)矩大么。大哥不是真大哥，而是泥娃娃，未曾生養(yǎng)之前，到天后宮請個“娃娃哥”到家中，這個小泥娃娃就成了家里的大哥，保佑著后面那些兄弟們的平安。后面生養(yǎng)的頭一胎，他自然不能稱為大哥了，而是二哥。以此類推，八爺就這么著成了九爺。當(dāng)然，不是所有人家都信這一套，該是老大就是老大，該是老二就是老二，并不講究這些虛頭巴腦的規(guī)矩。

馬九爺打小除了見過四姐長嘛樣外，其余那些哥哥姐姐一概沒見過，為嘛？全都夭折了?？磥硗尥薷鐩]起到當(dāng)大哥的作用，白請了。為怕絕戶，玩命造人，好歹留下馬九爺這么一個男丁繼承香火。

馬九爺自打生下來，就體弱多病，十來歲時，仍是肩不能擔(dān)擔(dān)，手不能提籃，活脫脫就是個病秧子。爹娘歲數(shù)大了，沒有造人的能力了，求神拜佛保佑老馬家千萬留下這根香火別斷。

十五歲那年，有自稱半仙的相士給馬九爺看過相，說他是賤命，富貴不起來，不能讀書、不能行伍、不能經(jīng)商，甚至于連下九流的伶行都入不得。要想這孩子長命，他就要干那種人見人厭的行當(dāng)，備不住在這個行當(dāng)之中他就能出人頭地。

馬九爺?shù)牡锫犃诉@番話，難受好些日子，讓孩子干人見人厭的行當(dāng)，不就等于把孩子糟踐了么？可也沒轍，最終托人把馬九爺送到了劉記杠子房，拜了人稱杠子劉的劉長海當(dāng)了師父。從那天起，馬九爺就跟死人打上交道了。杠子房那是專門伺候喪事的行當(dāng)，干這個行當(dāng)?shù)?，絕對是人見人厭，為嘛人見人厭，還不是因?yàn)閭z字——晦氣。

說來也怪，自打到了杠子房，馬九爺?shù)捏w格竟一天好過一天，兩年過后，愣是從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變成一身腱子肉的壯小伙，能吃能喝能睡能拉，跟人干架沒人是他對手。杠子劉喜歡這孩子，有心栽培他。趕巧杠子劉會武藝還會些硬氣功，把自己所學(xué)悉數(shù)傳授馬九爺。二十歲之時，馬九爺不但在白事上面是好手，在練家子之中也是好手，逢人切磋，必勝無疑。

一個專門操持白事的人練練武術(shù)，無外乎強(qiáng)身健體，讓自己變得強(qiáng)壯，借此增加自己陽氣，不被那些陰氣、邪氣所侵蝕。再者手上有功夫，有人找茬訛詐或行內(nèi)火并，沒幾下子管保吃虧。杠子房盡管不是什么好買賣，但卻是個賺錢的買賣，有些人看著眼熱，自然想法找茬搶生意，津門這一畝三分地上，碼頭林立，混混成群，游手好閑之輩終日混跡于街市，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已然成了家常便飯，要哪天不打了，那就真是奇聞了。誰的買賣大，誰就最惹眼，因此平白無故多了許多仇家，找茬訛詐這都不算嘛，直接領(lǐng)人拿刀拿槍到你門上搶生意，才是最可惡。要想買賣不被搶，就一個字——打！

您瞧，不練武，能成么？

教會馬九爺武藝，這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是杠子劉毫不保留地把自己多年的經(jīng)驗(yàn)和心決都傳授給了他。末了，還把自己的兩件法寶和一本奇書給了馬九爺。給完這些東西，杠子劉便橫死大牢之中。他怕買賣被人搶走，結(jié)果還是中了人家的圈套，買賣讓人搶了不說，還被誣陷一個謀害良家的罪過。可憐劉掌柜，先是讓人挑了大筋，后被活活折磨致死。慘，實(shí)在是慘。

師父死后，馬九爺為其收了尸，披麻戴孝為師父辦了一場轟轟烈烈的白事。就在杠子劉下葬后的第三天，津門出了件怪事，一夜之間有七個小子被人摘了腦袋，光剩腔子，腦袋不知去向。

衙門派出仵作驗(yàn)過，這七個小子全部一刀斃命，也就是說被人一刀就把腦袋給砍了下來。

七個小子死得蹊蹺，誰砍了他們，矛頭指向一個人，那就是馬九爺。就是這七個小子合謀坑害杠子劉，徒弟殺他們，實(shí)屬為師父報仇?？蓻]有人證物證，縱使把馬九爺拿到公衙，他也不承認(rèn)。這件事不了了之，究竟是不是馬九爺干的，也只有馬九爺一人知道。

一年后，馬九爺?shù)碾p親相繼離世，馬九爺伺候完爹娘的喪事后，就住進(jìn)了楊莊子義莊，在這里一住就是三十多年。

四姐托人給他找過兩門親事，但他自認(rèn)為自己身上帶著晦氣，不想委屈人家，因此一直沒有成家。膝下沒有子女，也就沒人給他養(yǎng)老送終?；蛟S是老天憐惜他，把個小子送到他身邊，這小子就是齊小六。

齊小六跟娘相依為命，從小不知道親爹是誰，問了多少回，老娘就是不說，只說他爹掉河里淹死了。齊小六跟著娘的姓，爹姓嘛，不知道。名叫小六，倒不是因?yàn)榕判?，而是他生在六月初六日，叫他小六，取得是六六大順的吉利意思?？蛇@孩子的命運(yùn)卻極為不順，若不是馬九爺收留，他或許早就凍餓而死了。

婦道人家?guī)е鴤€孩子住在楊莊子義莊旁的一間破房之中，靠著給人縫縫補(bǔ)補(bǔ)過日子，吃了上頓沒下頓。馬九爺心善，見這娘兒倆可憐，經(jīng)常接濟(jì)娘兒倆。小六從小就尊敬馬九爺，心眼里把他當(dāng)自己親爹。

小六子六歲那年，他娘得了病，藥石無靈，撒手人寰。臨終之際，把孩子托付給了馬九爺，求馬九爺賞這個苦命的孩子一口飯。

馬九爺答應(yīng)下來，還出錢把這苦命的婦人下葬。三天頭上，馬九爺領(lǐng)著小六到墳地圓墳，誰料剛到墳地，小六竟高興地連蹦帶跳，對馬九爺說：“我娘在墳頭坐著哩，跟我笑著招手呢?！?/p>

馬九爺二話不說，彎腰把他抱起，用手捂住他眼睛，轉(zhuǎn)身就走。馬九爺知道，這孩子“眼凈”，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所謂白骨無情，越是親近的人，越是容易在死后害最親的親人。若是小六子真過去，這孩子也就活不到今天了。

從此之后，爺兒倆便在這楊莊子義莊之中相依為命，一老一少以師徒相稱。在外人眼里，卻更像是一對父子。

爺兒倆一前一后回到義莊，楊莊子義莊自打康熙爺那會子就有，到了馬九爺住在這里時，已經(jīng)破敗不堪。院落挺大，就三間房，除了一個小廚房和茅房，唯一的大房跟寺廟里的大殿差不多，進(jìn)入之后，映入眼簾便是兩排棺材，棺材架在長凳之上，九口棺材為一排，兩排正好十八口，倒也是個吉利數(shù)字。

您說這地方怪不怪，無論外面日頭多大，可進(jìn)了大屋之中，頓時一股股寒氣襲來，讓人不寒而栗。這就是所謂的陰氣，一般人經(jīng)受不住。馬九爺和齊小六為嘛能經(jīng)受的住，無外乎三個字——習(xí)慣了。

大屋之中，有個小套間，這便是師父二人的住所。小套間中一左一右有兩個小土炕，中間擺著一張桌子，師徒二人每晚坐在各自的小土炕上，桌上擱著大茶壺，爺兒倆喝茶聊天，其樂融融。小六最愛聽師父講那些邪乎事兒，那些事兒都是師父親身經(jīng)歷的，越聽越帶勁，越聽越上癮，聽多少遍都不嫌膩。

除此之外，還有一高一矮兩個柜子，里面裝的無非是些被褥衣物之類的東西，但矮柜之中有幾樣寶貝，說寶貝倒不是因?yàn)槎嘀靛X，興許丟大街上都沒人撿。但對于馬九爺而言，那可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寶貝，因?yàn)槟鞘菐煾父茏觿⒘艚o自己的，大有用途。

爺兒倆回到義莊，剛要進(jìn)院之前，小六瞅見義莊斜對面專醫(yī)牲口順帶釘馬掌的孫德五正在忙活，他女兒秀兒站在一旁看老爹耍手藝。

秀兒長得俏皮，跟小六同歲，小六稀罕秀兒，每次見了秀兒有一句無一句的找話題。這會子見著秀兒，嘴巴沒把門的，張口朝著秀兒喊道：“秀兒，看牲口呢?！?/p>

“呦，六子哥，去哪兒了？”秀兒聽見小六喊自己，忙笑著問他。

沒等小六看開，孫德五朝女兒兇一嗓子：“滾屋里去，沒事凈跟狗食廢話?！?/p>

秀兒挨了老爹一通兇，嘟著嘴進(jìn)了屋。孫德五尤為看不上齊小六，認(rèn)為他有意勾搭自己閨女，多會兒見到他，多會兒沒好氣。而齊小六也膩歪孫德五，見面不喊名字，而是喊他外號“牲口孫”，牲口的孫子，那得是嘛樣的牲口？時才，小六朝秀兒喊那句：“秀兒，看牲口呢？”這“牲口”二字，實(shí)則是在罵孫德五。

馬九爺回頭朝小六喊道：“六子，別沒大沒小的，凈跟你孫二伯打镲。別廢話了，麻溜進(jìn)來。”

小六跟著師父進(jìn)了院。

“呦，老九，回來了？”

一個跛足老者從茅廁出來，跟馬九爺和齊小六打個對臉。

馬九爺忙回話：“老哥哥，受累了，讓您費(fèi)心。”

“咦，別說那些話，咱誰跟誰?。啃辛?，你回來就行了。你回來，我回去。”

說話這位老者姓石，都管他叫老石，老石可真老實(shí)，大好人一個。他原本跟著杠子劉當(dāng)伙計，后來杠子房散了伙，他也就丟了飯碗子。為混飯轍，到碼頭當(dāng)苦力扛大個兒，誰料一次扛著百十斤的貨物從船上摔下，生生摔斷了一條腿。他光棍子一個，沒人照應(yīng)，虧了馬九爺，感念兩人有些交情，又是給他找人接骨，又是給他做飯敷藥。老石欠著馬九爺?shù)亩髑?，一心想要報答。馬九爺見他沒法干重活，于是在自己出門的時候，讓他幫忙看管義莊，衙門每月給了工錢，拿出一部分給他。有馬九爺在，也就有他老石的飯轍，馬九爺沒了，他飯轍也就到頭了。

馬九爺掏出一塊銀洋，塞到老石手里，老石說嘛也不要，可經(jīng)不住馬九爺倔脾氣，只好收下。他告知馬九爺，早上天不亮，三岔河口有幾個打魚的送來一具河漂子，是個女的，尸體就放在那口紅漆大棺材里。衙門口已經(jīng)備了案，讓暫時放在義莊，告示也已經(jīng)貼了出去，定了個三天的日子，三天沒人來認(rèn)領(lǐng)，衙門口派人給她埋了。

津門九河下梢，河多溝多水多，幾乎天天能看見河漂子。河漂子打撈上來，一般就直接丟河邊，等人認(rèn)領(lǐng)。但這僅僅限于男尸，若是女尸，則必須抬到衙門口，讓衙門看看，衙門要么讓人把死尸放在涼棚下，派人看著，停尸三天，三天沒人來認(rèn)，直接拖走埋掉。有些女尸歲數(shù)小或穿著打扮華貴，則不能這么對待，萬一是誰家的小姐或姨太太為殉情而投河呢？這種“富貴”尸體一般會派人送到義莊，而后貼出告示，讓人認(rèn)尸。少則三天，多則半月，根據(jù)季節(jié)來判定，夏天多為三天，三天沒人來認(rèn)領(lǐng)，那么對不住了，就只能丟掉。您瞧，死尸都分三六九等，這事兒鬧得。

義莊本就是存放死尸的地方，對于馬九爺來說，這跟送貨沒嘛區(qū)別。楊莊子義莊要是半月沒死尸，津門起碼能太平三年。

老石揣著一塊銀洋開心離去，馬九爺進(jìn)了大屋，到了棺材前，兩寸厚的棺材板子，一只手輕松托起。

馬九爺有個習(xí)慣，不論送來什么樣的死尸，他都要親自過目，只需一眼，就能看出這人是被人害死，還是自尋短見，又或是橫死。這就是能耐，經(jīng)歷的事兒了，自然就有了絕活。

然而馬九爺看到這具尸體時，本來平靜的臉上旋即涌現(xiàn)一層驚詫。

小六跟隨師父多年，僅憑師父一個表情一個舉動，他就大致能猜出師父的心思。師父定是發(fā)現(xiàn)什么端倪了？他忙湊到近前來看。

只見棺材之中，躺著個女子，看年齡不過二十幾歲，衣著華貴，似乎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姐或少奶奶。頭發(fā)散亂，臉有淤泥，衣服有被水浸泡痕跡，一眼就能瞧出是個“水鬼”?？尚×戳税胩欤部床怀龅赖?，這種死尸常見，有嘛可新鮮的？

馬九爺把棺材蓋徹底推開，伸手把女尸一只手抓起來。眉頭皺起，細(xì)細(xì)觀瞧。

小六伸脖子來看，他看明白了，女尸的五根纖纖玉指之上全部沒了指甲，指尖破損，似是被什么東西啃咬過。馬九爺再抓過另外一只手看了看，同樣沒有指甲。接著，馬九爺將其一只眼皮撥開，小六趕緊一瞧，女尸眼眶充血，眼珠上面有傷。

“六子，你手指頭細(xì)，你掰開她嘴摳一摳，看能摳出什么？”馬九爺說道。

小六聽師父一說，立馬用一只手捏住那死尸的腮，小拇指一點(diǎn)下顎，食指、中指、大拇指同時發(fā)力一捏，死尸嘴巴一下便張開，這是馬九爺密不傳人的絕活，也只有他跟徒弟會這一手。

一手捏著腮，一手伸進(jìn)嘴巴往里摳，嘴中沒有東西。

馬九爺讓其往嗓子眼上摳，小六用食指與中指往里一探，驚叫一聲：“師父，有東西！”

說著話，小六用二指把死尸嗓子里的東西夾了出來。

馬九爺一看，登時大驚失色，叫一聲：“壞事，它又出來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