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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說:將門權(quán)寵作者:薄須時間:2024-05-06 23:40:02

第6章

鎮(zhèn)北王府,書房。

“沉舟,有件事我想問你的意見。”楚明彥將一紙書信推到他面前,指尖在上面點了點,“你師父知道長樂要去帝都的事了,問你要不要跟他走?!?/p>

沉舟的師父,一個看著很像江湖騙子卻出奇靠譜的劍圣。

“你師父把你留在這里,是信我能把你養(yǎng)得如長樂一般。如果去帝都,恐怕你此生都不能活在太陽底下了?!?/p>

“你不必為任何人殺人。我會安排另外的人保護長樂,就算沒有你,也有其他人。你仍然可以和長樂保持聯(lián)系,甚至可以去帝都看望她。沉舟,你要不要去過自己的人生?”

沉舟不假思索地?fù)u了搖頭。

楚明彥沉默了許久。

“是因為長樂嗎?”

千絲萬縷的情緒涌上心頭,沉舟一時間不知道如何作答。

楚明彥嘆了口氣,“我終究還是辜負(fù)了你師父的期待,我對不住他,也對不住你。沉舟,你跟他走吧?!?/p>

“你為什么要求神拜佛?”沉舟忽然打著手勢問。

楚明彥愣了一下,沉吟片刻,耐心坦誠地向他解釋:“我年少時自負(fù),篤信人定勝天,后來才明白縱然是天縱奇才,也有力所不能及之事,所以才向神明禱告?!?/p>

“我以前不信神,可能是因為一無所有,甚至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所以覺得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什么都沒有的人,什么都不怕?!?/p>

沉舟指間的動作緩慢而認(rèn)真,像是一頭小獸用爪子一點點剖開自己的胸腔,露出鮮紅的、跳動的心臟,極力向人證明,你看,我也是有心的。

“后來我知道怕了,怕她難過,怕她受傷,怕她......死了。我才知道,那種感覺,叫患得患失。這世上,竟然也有我能‘失去’的了,我不再是片沒有根的浮萍?!?/p>

“我是為她活著的,也許我在這世上活一次,就是為了遇見她。我知道你們覺得這不好,可我至少還能感受得到‘活著’,這樣也不可以嗎?”

這番直白熾熱的話,燙得楚明彥手足無措,竟然有些不知道該怎么接,怎么應(yīng)對這一腔真情實意。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在桌子上拍了兩下,說不出話來。

“罷了,”楚明彥扶著額頭,“你師父那邊,我會向他告罪?!?/p>

這是準(zhǔn)他跟去帝都的意思了。

沉舟如釋重負(fù)地輕笑了一聲,像是獲得了什么赦免。

“這么多年,我第一次見你笑,沉舟?!背鲝╊D了一頓,幾乎要像對待楚識夏一樣伸手摸摸他的頭,卻還是按住了,“以后也要好好活,不管為了誰?!?/p>

——

院子里灰蒙蒙的,只有檐下掛著一盞紅燈籠,紅得黏稠黯淡,像是一滴干涸的血。一個素白的人影獨坐在檐下,身形單薄得像是一張紙。

楚識夏感到一陣沒有來由的驚懼,她跌跌撞撞地跑過去,小心翼翼地開口道,“你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大哥?”

楚明彥握著一卷卷軸,用力到手背上青筋鼓起。他失魂落魄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楚識夏,“是長樂啊......怎么了?”

“我說,你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這里?”楚識夏的心臟狂跳起來,一陣陣地錘擊著她的肋骨,“大哥,你手里是什么?”

楚明彥后知后覺似的松開手,那張卷軸滾落在地,徐徐鋪開,露出血紅的官印。朱砂的紅濃郁得仿佛要滴落下來,染紅楚明彥蒼白的指尖。

“是帝都傳來的訃告?!背鲝┑穆曇艨~緲而悠遠(yuǎn),像是隔著千山萬水飄過來,“長樂,你二哥沒了。”

楚識夏腦袋一懵,霎時間什么都聽不見了,只看見楚明彥淡色的嘴唇一張一合。

“不可能......二哥怎么會在帝都?要去帝都的明明是我?!背R夏反應(yīng)過來時,她已經(jīng)顫抖著握住了楚明彥的手,用力之大像是要捏碎他的骨頭——然而那手是冷的,像是握著一捧雪。

楚明彥像是沒聽見她的話,兀自往下道,“你二哥沒了,我要派人去帝都接他回來......他不能一個人在外面,你二哥看著橫,小時候也很愛哭鼻子的?!?/p>

“長樂,你在抖什么?”楚明彥反握住她的手,眼瞳中像是含著一滴墨,“你剛剛問我什么,我怎么一個人坐在這里?”

楚識夏眼睜睜地看著鮮血從楚明彥的眼睛、鼻孔、嘴角滲出來,滴滴答答地浸透了他的白衣。他像是一個被打碎了的瓷娃娃,露出內(nèi)里填塞的紅色沙粒來。

窒息的痛苦席卷了楚識夏,她感到自己的心臟在一寸寸地、不可避免地開裂,瓷器破碎的聲音蓋過了風(fēng)雪的呼嘯。

楚識夏內(nèi)心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嘶吼著不要不要不該是這樣的,但她說不出一個字,只能徒勞地抓住了哥哥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著救命的稻草。

“不是我一個人坐在這里,是你一個人闖進(jìn)來了。”楚明彥用帶血的手指擦掉了她無知無覺流下來的眼淚,“長樂,以后你就是一個人了,要好好照顧自己,知道嗎?”

楚明彥在她的懷抱里化成了一灘血水。

“哥——”

楚識夏猛地從床上彈起來,眼前一片模糊,危機感讓她下意識地去摸枕頭底下的劍,卻忽地被人按住了手腕。那只手溫?zé)嵊辛Γ讣鈳е煜さ谋±O。

“沉舟......”楚識夏怔怔地看著坐在床邊的沉舟,十七歲的沉舟。

真實的夢境和虛幻的現(xiàn)實在沉舟面前清晰分明,楚識夏猛地?fù)ё∷牟弊樱窟罂奁饋怼?/p>

沉舟本是怕她神志不清地拔劍傷了自己,這才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她,不料卻被抱了個滿懷。楚識夏哭得渾身顫抖,小貓一樣的嗚咽縈繞在沉舟耳邊。

沉舟肢體僵硬地環(huán)抱住了她,輕輕地在她背上拍著,像是在哄被噩夢魘住了的孩子。

“我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背R夏被他哄得漸漸平靜下來,蜷縮成一團躺在床上,看著守在床邊的沉舟,問,“你為什么過來了?”

小時候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兩個人常常黏在一起。小孩子沒什么顧忌,楚明彥也就隨他們?nèi)ァ:髞泶罅艘恍?,沉舟還是不太懂男女大防之事,楚識夏也并不苛責(zé)他。

但沉舟也很少這么晚往她臥房里跑。

“剛剛有刺客,”沉舟比劃道,“我進(jìn)來看看你?!?/p>

造訪鎮(zhèn)北王府的刺客數(shù)不勝數(shù),幾乎每天早上都要用清水洗去院子地面上的血跡,楚識夏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楚識夏翻開他的手心,小貓似的湊上去聞了聞。沉舟卻猛地抽開了手,身體緊繃。

“確實有血的味道,你躲什么?”楚識夏不滿地抓過他的手握著,像是要確認(rèn)他的體溫,又用力地搓著他掌心紋路里淡淡的血色,“沉舟,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臟?!?/p>

“手上有血的人,就再也不能過正常人的日子了?!?/p>

“我這些年都過得很好很正常?!背林鄣溃澳阒缼煾敢獛易叩氖旅??”

楚識夏呆了一下,試圖把自己埋進(jìn)被子里,又被沉舟刨了出來。楚識夏一個勁地往后躲,后背緊緊地抵著黃花梨木的床頭,硌在花紋上,生疼。

沉舟不緊不慢地逼近她,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容得下薄薄的一張紙。楚識夏甚至能聽到他胸膛里劇烈的心跳聲,沉舟也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暖香。

沉舟低下長長的睫毛,掃了一眼楚識夏因為緊張而抿起來的唇。

想咬。

“我知道你生氣,但你要不要離我這么近???”楚識夏心虛地說,“男女授受不親,這傳出去我以后沒辦法嫁人了......”

沉舟沒有退讓,那眼神仿佛在問:“你想嫁給誰?”

“好了好了,就是我錯了可以了吧?”楚識夏閉著眼睛大喊,“我就是不想讓你變成殺人的工具,你又不是誰的劍,你又不姓楚,你也不欠我們楚家的,這件事本來就和你沒關(guān)系!”

“砰”的一聲,沉舟一掌拍在楚識夏耳邊的床頭上。楚識夏忐忑地睜開眼,對上他的黑沉沉的眼睛,心道,完了,這下更生氣了。

沉舟猛地起身,推門離去。

——

護國寺。

佛殿青燈長明,守夜的小沙彌腦袋跪在蒲團上,腦袋一點一點的。他困得不行,忽而看見一個長長的影子投在佛像上,嚇得他“嗷”的一嗓子喊出了聲。

“南南南......”小沙彌抖著嗓子,連佛號都念不順溜,急得快哭出來了。

“別南了,下去吧。”夢機方丈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按著小沙彌的頭轉(zhuǎn)了一圈,“平日里讓你念經(jīng)你偷懶,怕是內(nèi)心也覺得對佛祖不誠,故而此刻心虛吧?”

小沙彌不敢反駁,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這時他才看清,門口站著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而是一個穿著黑衣的少年,膚色白得像是生宣。

“三更半夜,你無處可去了么,竟然想到了我這里,真是讓我受寵若驚?!眽魴C方丈抬手邀他進(jìn)來,“站在那里做什么,來都來了,不拜一拜么?”

沉舟猶疑地駐足在門外,打手語道:“我剛剛殺了人,這樣也可以進(jìn)來拜嗎?”

“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p>

“我放不下。除了殺人,我什么都做不到。沒有劍,我就不能保護她。”

夢機笑出了聲,“你既不求神,也不信神,那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想知道,如我這般不敬神明、罪無可赦的人,竟然也偶爾會被神明垂憐么?”

佛殿中萬千燭火瑩瑩跳動,佛祖金身掩映在層層疊疊的彩色靈幡后,看不真切,只是唇角隱隱約約露出來一個笑容。

門檻只有區(qū)區(qū)一尺高,卻像是沉舟一生都跨不過去的溝壑。

夢機方丈站在他和佛祖之間,身后像是有一片爛漫的星海。

“若佛不憐你,你又當(dāng)如何呢?”夢機方丈反問。

沉舟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劍,定定地看著慈眉善目的老方丈,離經(jīng)叛道而狂悖道,“若神不憐我,阻我、妨我、殺我,我自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縱然身墜無間地獄,也在所不惜?!?/p>

夢機方丈卻沒有斥責(zé)他的出格和冒犯,而是微微一笑,“你已經(jīng)得到答案了,沉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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