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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說:將門權(quán)寵作者:薄須時間:2024-05-06 23:40:02

第2章

“大半夜的,鬧什么?”楚明彥披著件鶴羽大氅,愈發(fā)襯得他面色蒼白,幾乎要和素白的鶴羽融成一團雪絨,“帝都來使還住在家里,你又哭又鬧的落人口舌,說我們楚家......”

說我們楚家心有怨懟。

可平心而論,他楚明彥心里就沒有一點怨懟嗎?他一手撫養(yǎng)長大的弟弟妹妹,卻要親手送到虎狼窩里。他已經(jīng)活得夠窩囊,自己的妹妹卻連哭都不能哭得痛快。

楚明彥說不下去,只好轉(zhuǎn)移話題,瞥著妹妹眼角的緋紅問:“哭什么?把眼睛都哭紅了,你二哥要是知道了,又該取笑你。”

楚識夏是三兄妹里最小的,平時千嬌萬寵地養(yǎng)著,要星星他也命人架個梯子裝模作樣地去摘。

她的臉蛋并不如其他女孩那樣圓潤可愛,下頜尖尖的,眼睛亮得過了頭,看上去太精明。過慧易夭,楚明彥很忌諱這個,所以總是敲打她不要動小聰明。

“大哥,你送我去帝都吧?!背R夏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

楚明彥臉色一變。

“我是女兒,古往今來有幾個女兒不嫁人的?嫁給誰不是嫁,嫁在云中也是嫁,嫁到帝都也是嫁?!背R夏咬著牙,“二哥留在家里,比我有用?!?/p>

楚識夏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去帝都是自己,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大哥不會力竭而死,二哥不會被困在宮墻里十年生死不知。

如果楚家一定要有一個人被困死在帝都,她寧愿那個人是自己。

“說下去?!背鲝┑哪樕浔摹?/p>

楚識夏訥訥地住了嘴,即便重活一次,她也還是在大哥嚴厲的目光下心生膽怯。她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做錯了事,低著頭不敢再說話。

“你七歲學寫字,先生說你筆墨鋒利,有兵戈殺伐之氣,恐傷己身。他要我打磨你的脾性,以免將來悍名遠播,嫁不出去。我沒同意?!?/p>

“八歲,別人家的女兒學琴棋書畫,針織女紅,你偏要跟你二哥在軍營里鬼混。我便為你延請浪跡江湖的劍圣,傳你劍術(shù)?!?/p>

“楚識夏,我允你學詩書,習刀劍,不是要你以女兒身自輕自賤,畫地為牢,將來在夫君面前賣好的。我們養(yǎng)你,教你,也從未考慮你有沒有用——你是我們的妹妹,我們是一家人,家人之間,怎么能只講得失?”

楚明彥疾言厲色,說到最后有些激動,低低地咳嗽起來。

楚識夏有些慌張地撲過去,替他輕輕地拍著后背,“大哥你別生氣,我錯了。”

“既然知道錯了,就......”

就滾回去睡覺,別再提這件事。

楚明彥一句話還沒說完,楚識夏直眉楞眼地說:“但我還是要去帝都?!?/p>

“大哥,你們疼我,我知道。但我不是小孩子了——他們不過就是想要一個楚家的孩子,是我還是二哥都沒有分別??啥缡窃谧⒍ㄒ陉P(guān)外跑的野馬,你怎么能把他關(guān)在帝都?”

楚明彥被她氣得笑了起來,“敢情我剛剛和你都白說了?!?/p>

“你讓我去吧,你可以為了楚家殫精竭慮,二哥可以為了楚家舍其己身,為什么我不可以?”

“滾出去!”楚明彥徹底冷下了臉。

——

楚識夏被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從善如流地滾出大哥書房時,還貼心地囑咐他不要太生氣,免得傷身?;貞?yīng)她的,是在門板上摔得四分五裂的硯臺。

楚識夏摸摸鼻子,裹著大哥扔出來的大氅慢慢往回走。

一道影子從屋檐上翻下來,輕輕巧巧地落在她身邊,在她頭頂上張開一把紙傘。楚識夏一驚,多年征戰(zhàn)令她幾乎條件反射地拔劍橫在對方脖頸上,手卻在腰間落了空。

她才恍然,自己如今只有十五歲,還不是鎮(zhèn)北王府唯一的倚仗,無須時時緊握刀劍。

“是你啊,沉舟。”楚識夏心下怔松,看著那張清雋的臉笑了笑。

因為常年不見天日,沉舟的臉色透著病態(tài)的白,像是一觸即化的冰晶。他的眉宇挺拔有力,像是濃酣的墨一筆揮就,眼睫輕輕地覆蓋下來時,像個安靜的瓷娃娃。

沉舟是楚識夏那個劍圣師父撿回來的,扔在鎮(zhèn)北王府里當半個小公子養(yǎng)著。可他自己生性孤僻,來無影去無蹤,現(xiàn)身是多半黏在楚識夏身邊,倒像是她的影子。

前世北狄人兵臨城下,楚識夏支開沉舟前去求援。

她知道,援兵不會來,但她也不知道云中郡破、北狄馬踏中原時,沉舟是否還活著。沉舟一無所知的逃亡,是楚識夏唯一的私心。

沉舟點點頭。

“陪我走走吧,”楚識夏說,“反正你也不睡?!?/p>

沉舟還是點頭,不言不語。

兩個小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在雪地里走著,兩串腳印緊緊地挨在一起。鎮(zhèn)北王府里沒什么可逛的,楚明彥每年都要變著法子倒騰出點軍費來,府里最值錢的恐怕是楚識夏的劍。

最后兩人干脆爬到屋脊上坐著,黑龍般蔓延出去的屋脊上灑著清亮的月光,雪色明澈。云中郡有宵禁,入夜后無人在外行走,長街上零星的幾盞燈籠亮著。

“沉舟,你去過帝都嗎?”楚識夏絞盡腦汁,最后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沉舟沒回答去過,也不說沒去過,他只是打著手語道:“你去哪我就去哪?!?/p>

同樣牛頭不對馬嘴。

沉舟和楚識夏之間就是有這樣的默契,他總能從楚識夏遮遮掩掩的只言片語里洞穿她的本意。

楚識夏心下溫軟之余,有些疑惑,“你怎么不說話?”

沉舟垂下眼睫,不回答。

“你嗓子怎么了,”楚識夏一下子就蹦起來了,“是受了風寒還是出不了聲了?”

楚識夏這一嗓子把半個王府里的暗衛(wèi)都叫醒了,連帶著守夜的侍女都驚魂未定。

三更半夜的,還是鬧得雞飛狗跳。

——

鎮(zhèn)北王府里那個影子一樣的小公子啞了,這不是件大事。如果不是楚識夏鬧得不可開交,府里根本沒幾個人能想起他。

不由得楚識夏不心驚,沉舟剛來王府的時候就是個小瞎子小啞巴,也就耳朵好使。

師父說他體內(nèi)余毒未清,五感不全。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沉舟時而聽不見,時而嘗不出味道,時而看不見。楚識夏那個缺德的師父最喜歡拿黃連喂他,沉舟也不拒絕,老老實實地咀嚼。

“不是余毒?!背林鄞蛑终Z說。

“那你怎么突然不能說話了?”楚識夏心急如焚,偏偏大夫也說他沒有大礙。

前世并沒有這么一樁,楚識夏擔心沉舟之余,也憂心會不會出現(xiàn)自己意料之外的變故。

“我不能說話,你就不帶我去帝都了?”沉舟反問。

楚識夏訥訥的,“當然不會?!?/p>

“那就行。”沉舟一臉不在意,手指翻飛,“我已經(jīng)習慣了,反正平時也說不了幾個字?!?/p>

“你簡直......”楚識夏哭笑不得,旋即沉默下來。

良久,她才問道,“沉舟,帝都不是個好地方。你真的要跟我去?”

“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都和你去。”

——

次日,清晨。

帝都前來送賀禮的使者是攝政王心腹,一個年輕的白面書生,看人時總是將半張笑臉掩在折扇后,一雙眼睛彎起。

“云中苦寒,梁先生多擔待。”楚明彥昨晚被妹妹氣得沒睡好,臉色白得幾乎透明,但禮數(shù)仍是滴水不漏。

“殿下言重了?!绷合壬埠苤t卑,“實在是朝中催得急,否則我也不愿在臨近佳節(jié)的時候來做這討人嫌的差事?!?/p>

“我明白。”楚明彥云淡風輕地說,“我那弟弟頑劣不堪,正好送去帝都好好教養(yǎng),還望梁先生多多關(guān)照?!?/p>

“殿下客氣了,二公子人中龍鳳,不是我這樣粗鄙的人能夠教養(yǎng)的。鎮(zhèn)北王府地靈人杰,二公子在帝都亦是為朝廷效力,楚家居功至偉??!”

楚明彥在心里冷笑一聲,什么居功至偉,功高震主倒是真的。

否則為什么要費這么大的功夫把人接去帝都,而不是配一個皇族貴女來云中監(jiān)視?楚家的人,配誰家的女兒,誰家的兒郎,把持朝政的人都不會放心。

還不等楚明彥跟他虛與委蛇,一陣烈馬的嘶鳴聲傳來。

“什么聲音?”楚明彥皺眉。

王府周圍并不允許跑馬。

“回殿下,是大小姐!大小姐馴了那匹宛天馬跑過來了!”

楚明彥臉色突變,第一反應(yīng)卻不是妹妹的安危,而是轉(zhuǎn)身對梁先生道,“那畜生性子野,恐傷了貴人,請梁先生避一避?!?/p>

梁先生卻安之若素。

早在來云中之前,他逢人談起楚家的小女兒,得到的答案都是此人是個在市井里摸爬滾打的混不吝,沒有半點高門貴女的風范,楚家對之棄如敝履。

如今看來,好像并不是這樣。

一個棄女,是不會有資格碰到價值千金的宛天馬的。楚家在馬背上打下的王權(quán)富貴,多的是能將人射下馬的好手。

頂著冒犯帝都來使的風險,也不肯以強硬的手段將人制服,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不妨事,正好讓在下見識一下將門虎女的英姿?!?/p>

梁先生話音未落,一道暗紅色的影子疾風般卷了進來。庭院大門被宛天馬踢得粉碎,馬背上的人將長發(fā)飛揚,在烈馬即將沖進門廊下時勒住了韁繩。

馬蹄高揚,掀起的狂風撲到了梁先生臉上。

楚識夏穩(wěn)坐馬背之上,赤手空拳,只有握著韁繩的掌心滲出絲絲血跡。

她微微抬起下頜,不顧兄長陰沉的臉色,傲然道,“大哥,這匹馬我替你馴好了?!?/p>

梁先生撫掌大笑,“楚大小姐好風姿,滿帝都的仕女們綁在一起,都不如大小姐破門而入風華絕代。這樣的女子,當讓帝都公卿們開開眼,鎮(zhèn)北王殿下,你覺得呢?”

鎮(zhèn)北王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

“你給我跪下!”

祠堂里靈位森然,燭火幽幽燃燒。

楚明彥一嗓子喊高了,差點把自己喊厥過去,咳得沒完沒了。楚識夏憂心他的身體,想抬頭看一眼,又被他一竹鞭抽在后背上,疼得脖子一縮,老老實實地跪在原地。

“你長本事了?!背鲝┝嘀癖?,咳得渾身發(fā)軟,扶著柱子才勉強站穩(wěn),“我管不了你了,你馬上就收拾東西給我滾,從此以后楚家沒有你這個人?!?/p>

“我不走?!背R夏跪也跪得筆直,字正腔圓地拆穿了兄長的意圖,“我走了,你去哪里再找一個楚識夏給帝都使者?”

“楚家還輪不到你來做主!”楚明彥眼睛通紅,聲音發(fā)顫,“帝都是什么地方,也是你這樣的小丫頭片子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你作死嗎,楚識夏......小長樂?”

聽見兄長喚她的乳名,楚識夏不忍地閉上了眼睛,睫毛濕潤,渾身顫抖。

“你生下來就那么長一點,母親沒了,我們跟著父親在軍營里輾轉(zhuǎn),你連一口奶都喝不上。嬌氣的孩子難養(yǎng)活,你二哥拿馬奶喂你,結(jié)果你脾胃弱,喝完就上吐下瀉,把他急得差點跳河。”

“你的命多金貴啊,小長樂。哥哥們守著這邊關(guān),守著這座城,戰(zhàn)場上有今朝沒明日,我們就你一個念想?!?/p>

楚識夏比誰都清楚,前世若非迫不得已,楚明彥不會同意她上戰(zhàn)場。鎮(zhèn)北王向來信奉人定勝天,卻在每一個她征戰(zhàn)的夜晚,于佛堂中長跪不起。

楚明彥喘息著,心臟絞痛,“你是在誅哥哥的心,你知道嗎?現(xiàn)在還有機會,你連夜走,我派暗衛(wèi)喬裝打扮成你的樣子瞞天過海。從今以后,你不要再回云中?!?/p>

“可我不能讓二哥去?!背R夏深吸一口氣,忍住了眼淚,“大哥,你向來算無遺策,可這一步你錯了。你打死我吧,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進帝都的人就一定不會是二哥。”

“你!”

楚明彥高高舉起竹鞭,楚識夏下意識地閉上眼睛,鼓起后背上的肌肉準備挨打。但竹鞭遲遲沒有落下,楚識夏等到的,只是兄長一聲落寞的輕笑。

楚識夏惶惑地睜開眼睛,回頭看著他。

楚明彥十八歲承襲鎮(zhèn)北王位,邊關(guān)戰(zhàn)事、云中民生皆托付在他這具孱弱的身體上??伤凰苹钊?,像是永遠不會疲憊,脊背永遠挺得筆直,仿佛不可摧折的竹。

這一瞬間,楚識夏莫名覺得兄長很累,連站起來的的力氣都奢侈。

“你長大了,長樂。是兄長剛愎自用。等你二哥回來,你自行跟他說吧?!?/p>

楚明彥沒有再看她一眼,扔下竹鞭轉(zhuǎn)身離去。

他的身影寂寥得像是雪中的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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