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她在門口的香椿樹林里找蚯蚓，下面的周秀蘭和周秀英姐妹倆，一人提著個籃子在不遠的地方扯豬草。

他們家人多，現(xiàn)在允許社員自己養(yǎng)豬，今年家里一口氣養(yǎng)了兩頭，入了秋之后上交一頭任務朱，剩下一頭就能殺了吃肉。

肉啊，阿茶想著這個得閑都覺得好饞，口水都快流下來了。掏了點蚯蚓，回去丟給雞，她看了看，也拿了一個小鏟子和籃子去了下邊扯豬草。

周秀蘭老早就出門，籃子還沒滿，阿茶的籃子就滿了，提回去放在房檐下頭，琢磨著跟爺爺怎么說。

說她要喂豬？去隊上的養(yǎng)豬場買豬兒子也是要錢的，他們家好像沒錢。之前她也說過，那老漢根本不搭理她。但是她覺得這個事情她必須堅持，不能放棄。

然而她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樣才能喂豬，垂頭喪氣的，撿了昨天周漢清從自留地里挖回來的洋芋，拿著碎瓦片把外面那層皮刮了，提到下面小河溝里去洗了洗，回去倒進了鍋里。

她都還沒有灶臺高，往鍋里倒洋芋的時候還得搭著板凳踩在板凳上才能夠得著。

家里也沒有別的好東西，除了苞谷碴子還是苞谷碴子，就這，都還沒有多的，必須少少的放才能堅持到年底再分口糧的時候。

一天兩頓飯，見不到一點油水，肚子里面一點都留不住東西，轉(zhuǎn)身就又餓了。想起昨天喝點的肉湯，她又饞了。

今天周漢青回來，飯早就熟了。

周漢青看著趴在板凳上睡覺的阿茶道：“嘿，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小崽子今天竟然沒到外面去跑?！?/p>

阿茶翻了個身，屁股對著他。

周漢青累了一早上了，逗了她一句之后就進了屋。

掀開鍋蓋喲了一聲：“煮飯啦！阿茶真的是厲害了，竟然會煮飯了?！边€煮熟了，沒把他這草棚子給點了。挺厲害！

就這阿茶也沒吭聲，跟平時嘰里呱啦的她完全不像是一個人一樣。

周漢青回頭往門外看了一眼，蓋板子揭開又沒舀飯，出門蹲來伸手在她頭上摸了一下：“咋啦？焉巴巴的，生病了？”也不燙啊！

阿茶翻身，伸手托腮趴在板凳上眼巴巴的瞅著他：“爺爺，我還想吃肉，咱們喂豬吧！周秀蘭和周秀英他們家喂了兩頭豬，我們也喂吧。你看她們能扯豬草，我也能扯，我扯豬草比她們還快呢，我一早上能扯兩籃子，肯定能把豬養(yǎng)好的?！?/p>

周漢青嘆氣，伸手在她頭上薅了一下：“想吃肉?。⌒?，等秧插完，爺爺去供銷社給你割肉?！?/p>

“不是割肉，要喂豬，我要喂豬！”割肉算什么，幾個月割那么一丟丟，哪有自家有肉吃起來肆意。

周漢青眉毛一擰，臉沉下來：“又開始胡鬧了是不是？那豬那么好喂的？我們家在隊上什么名聲自己心里沒點數(shù)？”

“這豬哪是那么好喂的？你以為你大爺他們家為什么要喂兩頭？這養(yǎng)兩頭，其中一頭得交給公家，要養(yǎng)一頭就得交半頭?！?/p>

“咱們這里還好，最低標準一百二，那還有的地方要養(yǎng)到一百五才能行?！?/p>

“養(yǎng)豬場里抓回來豬兒子最肥的也就十七八斤，沒有糧食，光靠那點點草，你以為那幾十斤好長？我都養(yǎng)了你這么些年了，你才多重點！”

“咱們就爺倆，我得上工掙工分，哪有那閑工夫去弄豬草。喂一頭豬倒是能行，但是我們跟誰合伙去交任務??？誰愿意跟我們合伙？喂兩頭，就你這小胳膊小腿的，把你丟出去的也只夠豬啃一回的?！?/p>

說完，抬腳就進屋去舀飯。

要是早先他剛剛回來，阿茶她爹還在，就算是喂一頭，那左鄰右舍的也會搶著跟他合伙交任務，更別說周家本家了。但是現(xiàn)在，現(xiàn)在跟以前不一樣了。他這么個性格古怪脾氣不好的老不死的帶上個沒爹沒娘的小娃兒，誰都想踩他們倆下。

當然，如果都好好的，都好好的，喂豬這種事情，壓根不需要阿茶這樣的小娃兒操心。他們一家子和和美美的，不管在哪里都會比別人過的好。

可是眼下這般光景——

吃完飯能稍微歇口氣，一會兒就又得下田了，他沒有那么多的精神跟阿茶掰扯這些不可能的事情。

阿茶抱著膝蓋蹲在那，也不進屋去舀飯，耷拉著腦袋看著可憐的不行。

周漢青有些心軟，但是一想到她說的這個事心又硬起來，喂豬是不可能喂的，他是絕對不可能答應的。

想了想道：“你要是在家呆不住，入秋了你就去學校上學吧。你大伯家的秀蘭入秋估計也得去，你也去，念幾年書好歹識幾個字，以后省得做睜眼瞎?！鄙蠈W，這個事情阿茶很排斥，但是他心里打定了主意，一定要這小東西去上學的。他周漢青這輩子什么都沒有了，周家就還剩下這么一個獨苗苗，怎么著也得立起來才行。

阿茶完全沒把他的話聽進去，上什么學，念什么書？他們家又沒錢，她現(xiàn)在只想吃肉，只要能喂豬，到了年底宰了就能有很多很多肉吃了。

就喂豬這個事情，周漢青也不是沒想過，喂頭豬，交一半去還能得幾個錢，剩一半在那里多少也有個嚼頭，起碼也能有點油水。

但是他們家現(xiàn)在這個情況真的沒法子，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幾個時候是閑的，得上工賺工分，沒有工分年底分不到糧食，家里兩張嘴怎么弄？

一旦喂了豬，就不能停止，人不吃都得給它吃。

阿茶才還太小，雖然說干什么比別的孩子都利索，但是到底才八歲，再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六月多了，這會兒養(yǎng)豬根本就來不及了。

小孩子家家的，說起風就想雨。還是太小了，得念書，得念書?。?/p>

想了想他回屋把床腳挪開，跪在地上，伸手在床底下摸了半天，摸了個木頭盒子出來。

盒子里面放了一些票，和一點一分兩毛的零錢。

想吃肉，那就去買肉好了。

他也不是沒有錢，退回來之后，上面給他了一筆錢，周成安犧牲之后，也有一筆錢，那是用命換來的，這些他都攢著輕易動不得

他已經(jīng)是六十來歲的人了，阿茶才八歲，總是陪不到她多久的，他總要給阿茶留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