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他們婆孫在討論著阿茶，陳春芳跟家里人也在說阿茶，端著個黑乎乎的釉子碗坐在大門口的門墩上，吃飯都堵不住她的嘴。

“阿茶那個小短命的，也不知道死到哪一天。那么害人，后邊好好的杏子，我都看好了，回頭打算摘呢，一轉(zhuǎn)眼的功夫，能夠到的地方都讓她給弄了。”

周成貴是個溫吞的，在一邊看了她一眼等她劈里啪啦得說完了才慢吞吞的開口：“她才多大點，那樹多高了，咋可能是她上去的？”

“咋就不可能？那小混蛋跟穿天猴似的，餓死鬼投胎一樣，但凡是吃的她哪里不能去？啥弄不回去？”

“我那會兒跑去找你三大，剛好碰見她，你猜怎么著？拽了個菜花蛇回來。那長蟲跟她胳膊一樣粗，纏在胳膊上，差點沒把人嚇死?！?/p>

“你說看看，光說她小她比誰都厲害，叫你手抓長蟲你敢嗎？”

周成貴皺了一下眉頭沒開口，到是老二媳婦許紅花問了陳春芳一聲：“大嫂，你那會兒還去三大那里了呀？你咋敢的？”

陳春芳切了一聲：“有啥不敢的，不就一個鼻子兩個眼，大白天的還能吃人咋的？瞧把你們一個個怕的?，F(xiàn)在解放了，新社會。咋了？他還能拿起拳頭揍我還是怎么的？土埋半截的人了，他想揍也得揍得過我才行?！?/p>

說完轉(zhuǎn)身去叮囑她的家里的小閨女周秀蘭：“開學(xué)就要送你去學(xué)校了??！不干活就在家里好好學(xué)寫字，不會寫的你就去對面高家找高青陽，嘴巴放甜一點，喊聲哥哥，不會的就問人家，少往阿茶那邊湊知道嗎？”

周秀蘭點點頭：“知道，我才不跟阿茶一起玩呢！臟兮兮的，兇的要命，打起人來疼得要死?！?/p>

陳春芳說完閨女又說兒子：“還有你周正全，我跟你講啊，再讓你上一年，你要再蹲著二年級爬不上去你就回來吧，別瞎浪費老娘的錢了，回來干點活還能掙點口糧?！?/p>

周正全就沒想到自己沒吭聲火還燒到自己身上，張口就道：“我就不是學(xué)習(xí)的料，你現(xiàn)在就別浪費錢了吧，我明天就不去了，下田跟你們?nèi)ピ匝砣??！?/p>

陳春芳氣的差點沒一巴掌呼上去，她怎么就生了這么個榆木疙瘩呢？

看看人家對面高明遠的兒子，就比他們家周正全大半歲的樣子，一起上的學(xué)，人家馬上就要升五年級了。

也不知道隨了誰。

她面色不善的看了看周成貴，說到底還是老周家的種不好。

六月的天到了，白天太陽火辣辣的，但是到了夜間還是很涼的，高青陽躺在那里周身卻悄無聲息的起了一層燥熱。

睡夢中濃眉緊鎖，沉寂在夢里怎么也醒不過來。

夢里，阿茶不是現(xiàn)在的小孩模樣，二十來歲的女人，亭亭玉立，猶如一朵綻放的鮮花，讓人忍不住想起采擷。

二十多歲的阿茶，意氣風(fēng)發(fā)，眉飛色舞的跟他講：“高青陽，你總讓我上學(xué)，說多讀書才有出息，可我沒念幾天書，也照樣有出息?！?/p>

“你念了這么多年的書，還沒有我有錢。還得我養(yǎng)著你！”

二十多歲的阿茶，在冰天雪地背著他蹣跚的向前走，摔了一跤又一跤，始終也舍不得把他放下

他脫險，立功，升職，卻再也沒能找到他的阿茶。

阿茶卻是一夜好眠。

小丫頭沒心沒肺的，上午吃了一頓蛇肉，周漢清沒舍得吃多少，就扒了些洋芋疙瘩，肉基本上都給了她。

她的肚子難得的滿足了一回。

早上周漢清天不亮就起來，準備去上工，她警醒的一下子就醒了，爬起來在院子里用冷水澆了把臉就清醒了。跟在周漢清后面一口氣到了倉庫跟前，看著倉庫前面領(lǐng)農(nóng)具的人，也沒打招呼，轉(zhuǎn)生沿著田埂就跑了。

在隊上跑了一整圈，回頭來的時候剛好碰見挎著書包要去學(xué)校的高青陽和周正全他們。

今天禮拜一，學(xué)生要去上學(xué)了。

阿茶跟他們是不對付的，看見了也假裝沒看見。

倒是高青陽老遠就喊她：“阿茶，早！”

阿茶靠在路邊的坎子上沒吭聲，看著他們身上挎著的書口袋有些好奇。

她沒那條件去念書，也沒想過要念書，只聽別人老在耳邊說，要去念書才會識字才會算賬，免得以后當睜眼瞎。要念書，念好了，以后有機會進城當工人，吃商品糧，過好日子。

可是那些啊，對她來說太遙遠了。

但是這會兒看著隊上的學(xué)生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往學(xué)校里走，她又覺得念書這個事兒好像離自己很近。

高青陽熱臉貼了個冷屁股也不在意，跟她揮揮手往學(xué)校里走。

周正全不解的看著她：“高青陽你什么情況啊？原來你不也不喜歡阿茶那個野丫頭嗎？”

高青陽看了他一眼：“打個招呼而已，我什么時候說我不喜歡她了？”

很正常的一句話，但是語氣卻不那么好。周正全有些不高興伸手在路邊上扯了一把：“奇奇怪怪的，得意什么呀？不就是會念書，有啥了不起的?！编止局豢跉饩团艿角邦^去了。

高青陽走著走著又回頭看了一眼，連續(xù)的回了幾次頭，直到轉(zhuǎn)過彎，再也看不見那個小小的身影，他這才抿了抿唇朝學(xué)校走去。

哪怕他昨天已經(jīng)把四年級的課本都看了一遍，喚醒了一些這個年紀的記憶，還是有些沒辦法把自己真正的當作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然后跟著一群小孩子混跡在一起。

重生了，年紀變小了，適應(yīng)能力竟然也變差了，也罷，反正他現(xiàn)在比起上輩子，多的就是時間，慢慢來吧！

等他們幾個人走過去了，阿茶才往回走。

這會兒，都是生產(chǎn)隊養(yǎng)豬場里喂豬，社員也會養(yǎng)，但是養(yǎng)豬的并不多，他們家就沒有，只有兩只雞。

她沒事干，就到處挖蚯蚓，捉蟲子，兩只雞被她喂了油光水滑的，也爭氣的不行，幾乎是天天兩個雞蛋。

雞蛋得攢著交任務(wù)，交了任務(wù)有了錢才能拿著票去買鹽，買煤油，買洋火。

這兩只雞，是他們爺孫倆唯一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