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香魂殞1

煙花三月，走在宮廷的甬道上，空氣中，有花香襲人，有血腥風(fēng)芬甜，兩種味道交纏在一起，沖擊著人的嗅覺，也撞擊著人的視線。

宮燈搖曳的映照，干涸成烏紅的血上，又延淌著鮮紅的新血，仿同那扇乾盛門一樣，舊漆上罩著新漆，每年，始終是沉沉的紅。

沒有人會在意，這紅色背后，是刷了多少遍漆才不會褪卻，正如此刻，也沒有人會在意，亡國的宮中，有多少生命做為破城之日的最后一次祭奠。

而這場戰(zhàn)爭僅僅只用了三個月時間，西周的鐵騎便踏破南越號稱最堅硬的都城。

三個月前，我的夫君，南越帝君青陽慎遠(yuǎn)信誓旦旦地說，不義之師不得天助。但，現(xiàn)在呢？我不知道，他躲在宮里的哪個角落，回味這句話，然后，繼續(xù)昂起他蒼白的臉，裝出大無畏的樣子。

他是個懦弱的男人，忌怕著我的父親，又倚賴著我的父親。

所以，在他們中間，我不光意味著政治交換，更意味著必然的犧牲。

攏著披風(fēng)的我，走在這應(yīng)該熟悉，但，實際無比陌生的甬道上，倚凰宮的琉璃瓦在夜暮中微微折出幾縷光芒，淺約地，敵不過月華之澤。

淑華公主，西周的和親公主，當(dāng)她的故國，占領(lǐng)她夫君的國土?xí)r，這個女子，是怎樣的心情呢？

從她和親至今，畢竟專寵長逾十五載，今天這一切，卻突然顛覆得讓人覺得措手不及。

我和她，其實都是政治的交換，但，她比我幸運(yùn)，沒有空付紅顏在這一眼看不到頭的深宮盡處。

我不明白為什么皇上這樣寵愛她，哪怕，她從未為皇上生下子嗣，依然得到比其余誕下子嗣嬪妃更多的愛，正如我不明白，西周為何一定要滅南越一樣。

或許，我的智慧永是局限在小處，到不了更宏偉的大處，一如此刻，我所盤算的，是怎樣可以逃出宮去，而并非，被人脅迫地，去找這個皇后。

“稟景王！”一個士兵從前方奔來，拉長的語音讓人極不舒服。

“說?！鄙磉叺哪凶硬⑽赐２?。

“南越帝君和淑華公主已找到！”

“哦？”他的語氣依然沒有絲毫驚訝。

“但，淑華公主正坐在酈臺上，準(zhǔn)備焚火！”

皇后自盡？我驚愕地抬起眼眸，但眸光卻落在景王的臉上，他的唇邊此刻浮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

“本王已知，你在前面帶路！”

我看不透這樣的表情背后幾許乾坤，但我開始放慢腳步，故意落于他身后。

聽方才士兵所說，皇上和皇后必然是在一起，不論他們生死，與我何干？我若同去，萬一被他們認(rèn)出，我當(dāng)然不愿做殉葬的后妃。

如此，趁這景王心思急于去救淑華公主之際，倒是最好的脫身時刻，畢竟，后面的士兵，是不足為懼的，此處，只要穿過兩個拱門，便是西角門。

神思間，手腕驟然一疼，已被那景王鉗住，他唇邊的弧度清明，是一抹諷刺的笑意：

“莫想逃?！?/p>

語音甫低，字字入心。

他的手隔著披風(fēng)握住我的手腕，力很大，吃疼地我不禁顰起眉，這一顰眉再松開時，已到倚凰宮前的酈臺。

酈臺，是皇上為皇后特意赦造的高臺，西周女子善舞能歌，皇后更頗精于此，但，她恐怕也不會想到，昔日的榮華之處，今日卻成催命之所。

四周，堆放著高高的柴禾，想必在西周攻城之際，她就有此打算，所以，現(xiàn)在，她一襲素白的衣裙，端坐中央。

但，皇上，并不在她身邊，我眸華微轉(zhuǎn)，看到那個懦弱的男人，滯怔在柴禾外，還是沒有因亡國改變自己的性格，蒼白贏弱的身子籠在帝王明黃的龍袍下，本該有的氣勢蕩然無存。

我斂回視線的瞬間，景王冰泠的聲音響起，打破彼時的沉靜。

“淑華公主，意欲何為？”

“國既亡，為玉碎！”她說這句話時，我不知道她臉上可有稍縱即逝的懼怕，僅從話語中，我聽到的，是鎮(zhèn)定自若，更是視死如歸。

她，比我勇敢，我，求生是今時今日唯一的本能。

“倘若公主認(rèn)南越為家國，那么，公主之命便與我西周無關(guān)?！本巴蹩崂涞恼Z氣，猶如刀鋒一般從人心中剮過，“公主可還是在等誰？”

我先前的估計顯然是錯的，這句話，無疑是逼皇后自盡！

他，果然是絕情之人！哪怕他現(xiàn)在松開我的手腕，那里依然有著讓我懼怕的余溫。

“皇上，您說過，與臣妾情比鶼蝶，今日，難道，真不愿陪臣妾同去？”她的話語中，含的是一個女子，對愛情最后的希冀，婉約的訴來，雖廖廖幾句，亦觸人至深，可，那個男人，還是沉默，這份可怕的沉默仿佛冬天屋檐下凝結(jié)的冰柱一樣，搖搖欲墜，一旦墜落，傷到的，便是最近身之人。

沉默終是被士兵的通傳聲打破：

“攝政王駕到！”

鼻端隱約有不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清蓮氣息傳來，一襲深青的衣袍從我面前走過，全然不似景王的戎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