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吳氏的疑惑

豆豆原本緊繃的臉龐，此時才有一絲放松。接過黃瓜，卻沒有立即就吃，抬著頭看著鳳瑤，慢慢的眼眶又濕潤了：“娘親，你不會丟下豆豆，對不對？”

孩童稚嫩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與渴望，鳳瑤只覺得仿佛被什么狠狠捶在心頭。頓了一頓，摸著他的腦袋，說道：“我怎么會丟下你呢？”她已經(jīng)答應(yīng)過他的母親，會好好照顧他。她從來不是失信的人，以后不論多么艱苦，都不會丟下他不管。

豆豆水蒙蒙的大眼睛里，忽然迸射出極致的光亮，仿佛烏沉沉的天空驟然清凈，露出原有的澄澈明媚。猛地從小木樁上跳下來，抱住鳳瑤的腿歡快地道：“娘親娘親！豆豆就知道你不會丟下豆豆的！娘親最好了！豆豆才不要跟他們走，豆豆不愛吃什么太子！豆豆愛吃小黃瓜！”說完，嘎嘣一口咬掉小黃瓜的頭。

鳳瑤不由一笑，摸了摸他的腦袋，轉(zhuǎn)身走向灶臺準(zhǔn)備做飯。然而當(dāng)目光落在米缸和面缸，不由得神色一凝。

缸中米粒屈指可數(shù)，面粉也僅僅剩下一小捧，吃完這一頓，下頓的著落便不知道在哪里了。鳳瑤漸漸沉下臉，拿過一只有缺口的破碗，擼起袖子伸手進(jìn)缸，把缸底的米粒全部撿出來，淘干凈了倒進(jìn)鍋里，又舀出兩瓢清水添進(jìn)去。稀稀疏疏的米粒被水沖得浮了起來，又慢慢地散落在烏黑的鍋底。

這么點(diǎn)東西，可不夠兩人吃的。鳳瑤沉著臉，大人還好，餓上一兩頓沒什么干系，豆豆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鳳氏就是這般對待豆豆的？

調(diào)動著腦中的記憶，愈發(fā)來氣。倘若鳳氏是個柔弱無能的女子便罷了，本事有限，豆豆投胎做了她的兒子也算倒霉?？墒区P氏明明極其能干，在家做姑娘的時候，干起活來整個陌水村無人能出其右。待到嫁人之后，因?yàn)樯蛟浦咀x書，筆墨紙硯哪一樣都不是小開銷，繡花、種田、喂牲畜，里里外外操持得井井有條，人人提起來無不豎起拇指。

“妹子？妹子做飯了嗎？”吳氏的聲音從院子外頭傳來，把鳳瑤從回憶中打斷。鳳瑤把柴火往鍋底一塞，站起身拍拍灰塵走了出去，只見吳氏挎著一只籃子走進(jìn)來：“我瞧著那群混賬東西把你家里禍害成這樣，怕你跟豆豆沒得飯吃，便給你捎來幾只饅頭?！?/p>

鳳瑤接過籃子，擱在屋中由幾塊木板粗略釘成的小桌上：“謝謝嫂子?！?/p>

“嗨，客氣什么？”吳氏熱情的大嗓門，帶著沁透人心的溫暖：“正準(zhǔn)備做飯呢？我瞧瞧你做得什么？”吳氏走到灶臺前，往鍋里一探頭，待看到鍋里稀稀落落的幾粒米，不由沉下臉：“你就給豆豆吃這個？”再看向鳳瑤的目光，便沒有了那股親熱勁兒。

鳳瑤接收到她責(zé)備的目光，心中嘆了口氣。誰讓吳氏是做母親的人呢？這做了母親的人，但凡見著小小娃兒，便打心底軟成一汪水兒，一點(diǎn)兒也舍不得娃兒難過。吳氏對待自家的兩個娃兒，那是疼得不得了，此時見著豆豆連口飯也吃不起，臉色好得起來才怪！

雖然是鳳氏留下來的爛攤子，同鳳瑤沒什么干系，然而既然占據(jù)了鳳氏的身體，便不得不一道兒受了：“嫂子坐，我給你倒水?！兵P瑤指了指床邊，拿起灶臺上缺口的碗，從缸里舀了一碗清水。這樣對待送吃食來的吳氏，本是失禮。可是誰讓家里什么也沒有呢？若是張口就攆吳氏回去，更非待客之道。

“得了，你做飯吧?！眳鞘系穆曇粲行├涞?，瞧了眼跟在鳳瑤身后小尾巴似的豆豆，挽起袖子道：“我給你幫忙?！?/p>

“不用，嫂子坐。嫂子要是不急著回去吃飯，幫我喂豆豆點(diǎn)吃的，豆豆早就餓了?！兵P瑤說著，往墻角的蔬菜堆走過去。蹲下來翻翻揀揀，最終，在里面翻出兩根軟趴趴的胡蘿卜，還有兩三只僅有雞蛋大小的土豆。

“那行?！眳鞘蠎?yīng)聲，抱著豆豆坐在小木樁上，將籃子掀開一角，笑瞇瞇地說：“瞧舅母給你帶了什么？”四五只白面饅頭下面，藏著一只油紙包，吳氏揭開一條縫，霎時間，誘人的香味飄了出來。豆豆眼睛一亮，驚喜得快跳起來：“是——”

吳氏捂住豆豆的嘴巴，笑吟吟地把紙包拿了出來，沒有了饅頭遮掩，香味兒更濃了。鳳瑤驚訝地看過來，只見吳氏揭開紙包，露出一大塊香肉，扭頭對她道：“勝才在田里逮了只野兔子，正好我回去的時候已經(jīng)燉好了，我就撈了一塊給你們送過來?！痹拕傉f完，瞧見鳳瑤手中的東西，驀地瞪大眼睛：“前日我見你挖了一大筐土豆回家，個個圓滾飽滿，怎么今日就吃這個？”

吳氏瞪著鳳瑤手中比拇指粗不了多少的胡蘿卜，以及雞蛋大小的土豆，又驚又氣：“是不是又叫朱氏拿走了？你，你叫我說什么好！豆豆才三歲，這么小小的孩子，你成日里餓著他，能長得結(jié)實(shí)健壯嗎？你怎么就這么不懂事？”

鳳氏是個十分能干的女人，哪怕給她幾畝薄田，也能夠收獲飽滿碩大的土豆。之所以就剩下這兩個，是因?yàn)槿圾P氏的娘，朱氏拿走了。

鳳瑤的嘴角抽了抽，有些尷尬，在心中把鳳氏罵了一百遍。這個鳳氏哪里都好，唯一的敗筆在于，她是個愚孝！沒有被沈云志休之前，上頭有公婆壓著，旁邊有沈云志盤剝著，苗頭并未顯露。

可是被休之后，鳳氏抱著豆豆在陌水村尾的多年未住人的老屋住下，耕種著幾畝薄田，偶爾做些繡活，手頭漸漸積攢了些錢財。而鳳氏的母親，朱氏深知她的能干，每過一陣子便來掃蕩一番，搜羅走每一文錢，并用大包袱把新鮮水靈的菜蔬全部裹走。

鳳瑤之前給豆豆撿出來的蔫巴小黃瓜，以及現(xiàn)在手上拿著的胡蘿卜和土豆，便是朱氏瞧不上眼剩下的。

“算了，我也不說你了。我剛才把事兒都跟勝才、爹娘說了，本來打算著吃過飯就替你要回來。可是我瞧著你這軟趴趴的性子，多半是我們枉做好人?！眳鞘系穆曇羰掷涞?，“那十兩銀子到你弟媳程氏手中，跟到你娘朱氏手中有何區(qū)別？照你這性子，哪怕我們替你要了回來，轉(zhuǎn)眼又叫朱氏給你要走了?！?/p>

吳氏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地說完，放下豆豆起身：“我走了，你好自為之罷?！?/p>

“嫂子等一等！”鳳瑤叫住走到門口的吳氏，說道：“嫂子，這一次，還要麻煩你們替我撐腰。這銀子，我是一定要拿回來的?！?/p>

吳氏詫異地轉(zhuǎn)過身，看著神情清冷的鳳瑤，有些不敢相信：“你……？”

鳳瑤笑了一下：“還有什么想不通的呢？程氏是我的弟妹，眼睜睜看著我被人打，她不僅不為我出頭，竟撿了我的銀子就跑，也沒有去村里喊人來救我。反倒是嫂子你，著急忙慌地來看我，又為我和豆豆送來吃的。相比之下，那樣的娘家，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