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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方小說全文閱讀_許第一許盛山免費閱讀最新章節(jié)

鐘連城校園主角:許第一,許盛山微信閱讀
簡介: 一本書小說提供作者是鐘連城創(chuàng)作的小說《秘方》免費章節(jié)在線閱讀。主角是許第一,許盛山的小說《秘方》講述的是:臨終囑咐秘方由許家表哥許第一掌管,想不到的是,許家兩個兒子被暗中搶奪秘方的人殺害…然而,這才是一個開頭,一個驚天陰謀正在上演…
更新時間: 2021-12-21 23:3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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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jīng)大亮,街上又響起吱呀吱呀的開門聲,還傳來熟悉的叫賣聲。徹夜未眠,許盛山還是沒有絲毫睡意,兩眼通紅坐在床沿。看著許第一走出房間,他仿佛自己的心也被帶走了,哭泣著說:“二十年的心血,第一到底還是不能原諒我,不肯認(rèn)我這爹。老哥哥,您說,我當(dāng)初這樣是不是錯了?”

許盛榜喉干舌燥也沒能說服第一,也是滿腹的感慨欷歔,連忙強(qiáng)打精神安慰東家:“請東家盡管放心,第一是個聰明人,他很快會能理解東家一片苦心的。二十年來,他和養(yǎng)父養(yǎng)母朝夕相處,把他們當(dāng)作親生父母,這本是人之常情。雖然此時明白了真相還轉(zhuǎn)不過彎來,卻正是難能可貴之處,體現(xiàn)了‘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的情操。一旦他憣然醒悟,才能在此錯綜復(fù)雜的局勢中擔(dān)當(dāng)重任哪!盛榜不為東家憂,反而為東家喜啊!”

聽他這么說,許盛山也豁然開朗,苦笑著說:“為了這一天,我等了二十年,也不在乎多等一兩天。畢竟他血管里流著我的血脈,還是讀書明理的人,應(yīng)該能理解我的苦心。老哥哥,你和仇兵跟他接觸多,他對你們比我這當(dāng)?shù)母星檫€要深,煩請你們再去開導(dǎo)開導(dǎo)!”

許盛榜答應(yīng)了走出房門,卻見仇兵從走廊那邊走過來,忙問他剛才到第一那里是不是勸通了。仇兵說,剛要進(jìn)去,沒想到小姐已經(jīng)先去了,畢竟人家是姐弟情深,也就沒有跟著進(jìn)去了。許盛榜沉吟著說:“東家已經(jīng)迫不及待了,我們不妨幫小姐敲敲邊鼓助一把力,讓他們父子早日和好,也了卻你我心愿。”

仇兵點點頭,兩人相跟著走進(jìn)第一的房間。只見霞天親昵地坐在第一的床邊傾心交談,便在門口停住腳,以免打擾姐弟的相互傾訴。

霞天興奮地說:“第一呀,這些年來,姐姐日日夜夜盼望當(dāng)年被綁架的弟弟能夠回來,眼睛都快盼穿了!那天仇管家把你領(lǐng)進(jìn)門,我心里就猛地一跳,認(rèn)定你就是我的弟弟??陕犝f你只是從老家找來幫忙的,姐姐心里好失望,還偷偷哭了一場呢。后來,爹對我說不能把你當(dāng)下人,我就把你當(dāng)作親人,原來你真是我的弟弟,姐姐高興死啦!”

“姐姐,我也很高興??晌铱傆X得自己這是在夢里,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痹S第一眼里噙著淚,說他小時候特別羨慕有姐姐的伙伴,玩累了的時候有人背,被欺負(fù)的時候有人幫,就是闖了禍也有人袒護(hù)。好幾回,他纏著娘問她為什么不給自己生個姐姐。那時候,娘把他摟在懷里哄他說,等第一長大了就會有姐姐的;他也知道娘是哄自己的,哭得很傷心?!跋氩坏?,今天我真的有了姐姐?!?/p>

“弟弟,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霞天忽然一把摟住他哭起來,說這輩子有三件事刻骨銘心,一件是兩個弟弟被壞人搶走,再就是那晚仇兵把小弟弟抱走,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娘也因此傷心死了。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好可憐,除了爹就沒有親人,是世界上最可憐的人。“現(xiàn)在,我總算明白了,爹用這樣的辦法,還給我保住了一個弟弟?!?/p>

許第一哽咽著說:“姐姐,我也是剛剛才知道的。我實在想不到,為了一張秘方,會有那么多慘痛的傷心事?,F(xiàn)在想來,我固然受了二十年的苦楚,畢竟有養(yǎng)父養(yǎng)母呵護(hù),還有爹暗中精心關(guān)注。爹經(jīng)受了失子喪妻之痛,煞費苦心把我秘密安置在老家卻不能相認(rèn),還要操持糖號,他心里的苦楚,不知有多深!”

霞天一聽高興了:“弟弟,你這么說,是原諒爹啦?”

“畢竟他是我的親爹,我還能怎樣呢?”許第一擦了一把眼淚?!霸僬f,剛才聽了兩位管家的話,我一夜之間明白了許多道理,不能辜負(fù)他們對我的一片苦心啊。”

霞天更加高興了,立刻就要拉他去見爹。許第一卻低聲說:“姐,我還有一件事想跟你說,我在半江落水,你不要責(zé)怪姐夫了。我相信他不是有意的。”霞天怔怔地說:“你真這樣想的?那么,有人往你的藥里面下毒,會不會是他?”許第一謹(jǐn)慎地說:“憑我和姐夫的交往,覺得姐夫其實膽子很小,只不過嫉恨爹對我的信任,應(yīng)該不會是他干的。那件事十分蹊蹺,仇管家至今還沒查出結(jié)果,請姐姐留心姐夫和什么人來往,也許會有好處?!?/p>

霞天點點頭,說她會記在心里,叮囑弟弟千萬小心,便拉著他的手走出房門。許盛榜見了,笑吟吟地說:“恭喜少爺,總算明白了東家多年的苦心!看來,東家又要和我一醉方休,才肯放老朽回家嘍!”

許第一連忙給兩位前輩跪下,動情地說:“伯伯,管家,第一愚昧,此時才明白當(dāng)年爹爹為保全我的一片苦心。第一能有今天,深謝兩位前輩百計維護(hù)。大恩不能言謝,小侄銘刻在心,如今國家內(nèi)憂外患,我們許家秘糖也面臨危機(jī),還請兩位多多扶持!”

“賢侄快快請起!”許盛榜連忙和仇兵把他攙起,感激得熱淚盈眶,“當(dāng)年我們殫精竭慮,就為的秘糖能有傳人。老夫不敢說天降大任與你,至少你經(jīng)過了艱苦磨練,領(lǐng)悟了世態(tài)險惡,勝讀十年書。老朽心有余而力不足,振興糖號的重任就只能靠你啦!”

霞天更是高興得手舞足蹈,即刻跑進(jìn)屋里,把第一的話告訴爹爹。許盛山果然欣喜異常,叫靈子快去買一條團(tuán)魚回來慶賀。

靈子笑嘻嘻地說:“老爺今天好高興!只有親人團(tuán)聚才吃團(tuán)魚,老爺有親人來了?”許盛山見靈子用幾分詫異的眼神打量眼有淚痕的第一,忙解釋說:“承蒙老管家說合,我打算認(rèn)養(yǎng)第一過房,他往后就是少爺了。你不要多問了,快去買了回來!”

“恭喜老爺!恭喜少爺!”靈子趕緊給老爺和新少爺施禮,笑吟吟跑著出去。

她買了團(tuán)魚回來,路過富安兄妹開的南貨店,富安見了靈子挺胸扭腰裊裊婷婷的模樣,想起婁小三曾吹噓說和靈子有了一腿,眼里頓時放出異樣的光亮上前招呼:“哎呀大姐,聽說你家老爺生活十分節(jié)儉,今天居然舍得買團(tuán)魚?”

“這是我們老爺?shù)募沂?,你管得著嗎?”靈子立刻讀懂了富安眼里的意思,向他拋出一個媚眼,扭扭腰走進(jìn)店里,看到小玉不在家,便坐下來掏出手絹抹汗,“你妹妹呢?”

富安兩眼直勾勾地望著靈子,想起婁小三居然能夠勾搭上這么漂亮的女人,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便主動挑逗說:“我妹妹正好不在家,這是老天給我們親近的機(jī)會?!闭f著隨手關(guān)了門,一把將她摟住。靈子漲紅了臉掙扎著說:“我都能做你的嬸子了,你不要胡來?!备话叉倚χf:“胡來?你和婁小三能有肌膚之情,我為什么就不能?”

靈子氣喘吁吁,終于掙開他的摟抱,正色說:“我是見小三把你當(dāng)朋友,才來找你的。你要是這樣不莊重,有件重要的事情就不跟你說了。”

一聽有重要事情,富安只得抑制住燒身的欲火松開手:“你在許家又聽到什么新消息了?小三不在,盡管告訴我好啦?!?/p>

靈子笑嘻嘻地給他一個媚眼,讓富安叫婁小三來找她,說著就去開門。富安一個箭步搶上前去堵住門,狠狠地盯著她說:“你在許家這么多年了,應(yīng)該知道婁小三是什么角色。憑他那么點能耐,和許盛山斗了二十年,也沒能沾到秘方的邊。上一次在許第一去半江的路上,就是他泄露了行狀,讓許第一那只煮熟的鴨子給飛走了,你還能指望他?”見靈子還在猶豫,立刻得意地說:“就算你告訴他,到頭來還得我來拿主意?!?/p>

靈子想了想,也明白他說的都是事實,只得說:“我只告訴你,不能讓別人知道:許盛山就要收許第一為養(yǎng)子了??晌覐乃麄兡巧裆衩孛氐哪?,多半是許盛山親生兒子?!?/p>

“婁小三明明說他沒有兒子了,怎么會是他的親生兒子?”富安大吃一驚,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婁小三得知許第一居然會是許盛山的親生兒子,也吃驚不少,連夜趕到半江沖去,把情況告訴齊貴榮。齊貴榮開頭還能沉得住氣,聽著聽著氣急敗壞咆哮起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他先前那兩個小崽子被綁架了,鄧友杰親眼看到他最后那小兒子也分明死了,他老婆才活活氣死,他哪會還有兒子?除非……除非老天賜給他一個兒子!”

“我也不希望他還有兒子?!眾湫∪袒滩话驳?fù)钢X門,“可許盛山是只老狐貍,沒準(zhǔn)他設(shè)下什么圈套,連鄧友杰都被他蒙在鼓里,讓我們白白歡喜了二十年。”

齊貴榮氣急敗壞,咬定許盛山的兒子都死光了,一定是內(nèi)線聽錯了,再不就是許盛山為了保住秘方故意放出的煙幕彈,讓我們亂了方寸拿不出主意對付他。婁小三兩只老鼠眼睛滴溜溜轉(zhuǎn)動著,說自己的內(nèi)線從來沒有出過錯,還是寧肯信其有,不能信其無的好。再說呢,上次準(zhǔn)備了一包砒霜,到頭來也不過毒死一頭母豬,實在大意不得。這么一說,齊貴榮也漸漸冷靜下來,沉吟著說:“自古拿人錢財,就得替人消災(zāi)。你應(yīng)該還記得,鄧友杰收了我的錢,答應(yīng)在給小崽子的藥里面做手腳,還親眼看到仇兵抱回來一個死嬰,把許盛山婆娘活活氣死了,難道還會有假?”

“世事難料啊!”婁小三憂心忡忡地說,“鄧友杰也是一只老狐貍,有賊心沒有賊膽,生怕惹上人命官司,只不過使用了不對癥的平常藥物罷了。據(jù)內(nèi)線說,許盛山早有防備,沒準(zhǔn)偷偷把藥換掉,再順勢來個掉包,就讓我們竹籃打水一場空了?!?/p>

“你說的也有道理,不愧是鉆地鼠。”齊貴榮的自信心也開始動搖,“現(xiàn)在,我誰也不敢相信了。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我再去仔細(xì)打聽,一定能弄個水落石出的?!?/p>

第二天吃了早飯,齊貴榮就戴著草帽向許盛山的老家灌塘走去。想起這二十年來挖空心思,把許盛山的兒子綁架的綁架,毒害的毒害,滿以為能夠徹底搞垮許盛山,自己就能奪取許家的秘方和家產(chǎn)了。哪知道晴天一聲霹靂,許盛山居然還有兒子,他仿佛五臟六腑都被掏空,兩腿都幾乎提不起來,走蜿蜒曲折的山路上蹣跚。

中午時分路過高沙鋪,只聽到路上的行人在相互傳言,說許家糖號的老板許盛山在八月初十大擺宴席,收養(yǎng)了本家一個貧寒孤兒繼承家業(yè),這百年老字號總算有了傳人,真是好人有了好報。也有人說,那孤兒也從此平步青云成了少東家,不知是哪一世修來的福氣。還有知根底的人說,許家的女婿可不是省油燈,受了心術(shù)不正的人挑唆指使,三番兩次對那孤兒下毒手,沒想到那孤兒福大命大,只毒死一頭母豬。如今許老板公開宣布了那孤兒就是許家的繼承人,就斷絕了他們的妄想嘍。那些人口無遮攔說得痛快,齊貴榮聽來卻如遭芒刺,耷拉著腦袋哼哼唧唧不便插言。直到夕陽西下,才一路打聽到了灌塘。

霎時暮靄四合,如鉤的新月升上東邊天際,齊貴榮到了村口,見迎面走來一個荷鋤晚歸的農(nóng)人,便向他打聽:“請問,你們村子里的許老茍在家嗎?”

“你問老茍?”那農(nóng)人停住腳打量他,嘆息一聲說,“說起來他也算是我們灌塘人,可沒幾個時候在家,是一條四處游蕩的野狗哪。夏天貪圖涼快就睡在橋頭涼亭,秋天隨便鉆進(jìn)別人的灰屋篷過夜,最多的時候還是住在太平廟里陪伴菩薩?!?/p>

齊貴榮謝過農(nóng)人,便按照他的指點,就著淡淡的月光,迤邐來到太平廟。

這是一座年代久遠(yuǎn)的古廟,廟里供奉著城隍土地爺,還有救苦救難的南海觀音菩薩塑像,很是有些不倫不類。只因規(guī)模小善男信女有限,沒有專門的廟祝管理。四境鄉(xiāng)民有了什么災(zāi)禍,都很虔誠地提著一方半斤大小的豬肉煮熟了當(dāng)作三牲,還要拿著一壺自釀的米酒敬獻(xiàn)給神靈,祈求神靈保佑。祭祀過了,那祭祀用的豬肉和米酒都得擺放在香案上以示虔誠,不能拿回去自己享用的。許老茍正是看中了這一份虔誠的祭品,瞄準(zhǔn)祭祀神靈的人去了,便一溜煙來到廟里,代替菩薩享受祭品,把這當(dāng)作極樂世界樂不歸家。放眼一看,只見菩薩像前點燃的蠟燭在微風(fēng)中輕輕搖曳,一個衣著破舊長相猥瑣的半老漢子蜷縮在香案上,發(fā)出響亮的鼾聲。不用說,這漢子就是許老茍了。

“喂,你就是許老茍嗎?”齊貴榮走上前去推他一把。

“是我?!痹S老茍翻身坐起,噴出濃重的酒氣擦擦醉意朦朧的眼睛,“這時候來找我,是誰家夭折了孩子,還是難產(chǎn)的橫死鬼?我丑話說在前頭,明碼實價,不能討價還價的喲!”

齊貴榮四處看看,還是謹(jǐn)慎地把破爛的廟門關(guān)上才說:“是一個夭折的孩子,不過有二十年了。也不要你出力氣,只要你把當(dāng)時的情況清清楚楚說出來,照樣給你工錢。”

“嘻,我這輩子掩埋夭折的孩子多了去,都二十年了,誰還記得清?”許老茍打了一個呵欠,狡黠地看著他,“我要是說清楚了,你真給錢?你別來蒙我,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

齊貴榮掏出兩塊大洋,在許老茍面前敲得叮當(dāng)作響,才慢吞吞地說:“今晚財神菩薩走上門,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記得清了。你想想,二十年前,許盛民家的兒子夭折了,是不是你經(jīng)手掩埋的?”

“他兒子活得好好的,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來咒人?”許老茍氣呼呼地瞪圓了雙眼。他這輩子掩埋夭折的孩子的確多得記不清,唯獨許盛民家那孩子一輩子忘不了。盡管只是個讓小孩也鄙視的卑微人物,也知道不能砸自己的飯碗,眼看著兩塊白花花的大洋不住咽口水。

“哼哼,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饼R貴榮不屑地撇撇嘴,“你以為,你不說,別人也會像你這樣傻,愿意放過輕輕松松掙錢的機(jī)會?”

“這個嘛……”許老茍緊緊盯著他手里的大洋,眼里發(fā)出一道異樣的亮光,終于橫下一條心調(diào)轉(zhuǎn)眼,“算了吧!人家給了我兩塊封口錢,說定了走漏消息就要加倍賠償?shù)?。我收了你的錢,還要倒賠別人兩塊,這樣折本的生意劃不來,你還是問別人去吧。”

齊貴榮不動聲色,又拿出四塊大洋,一起拍在他手里,眼里閃出銳利的光芒,才說:“六塊,現(xiàn)在你該說了吧?”

許老茍滿眼疑惑,將每一塊大洋細(xì)細(xì)驗看了沒有假,才自負(fù)地說:“你蒙不了我。那件事,在我們灌塘,除了我老茍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底細(xì)。要說他那孩子,傍晚就得臍風(fēng)死了。我剛剛把死孩子埋了回來,就來了一個騎馬抱孩子的,說是武岡縣城一個大戶人家的小姐生下私崽,老爺氣得要命叫他出去弄死,太太小姐不忍心,讓他用活孩子換一個死孩子回去蒙騙老爺。娘的,我給他們兩塊大洋封了二十年口,再也沒有得到別的好處。”

齊貴榮滿腹狐疑,問他知道不知道這孩子的來歷。許老茍半閉著眼睛一言不發(fā),沖他伸出巴掌。齊貴榮恨恨地說:“你真是貪得無厭的餓狼!剛剛給了你六塊大洋,還有臉伸手要錢?”許老茍冷哼一聲說:“剛才你問的是許盛民的孩子,我已經(jīng)告訴了你,我們算是兩清了。現(xiàn)在你問的是許盛民的養(yǎng)子,這是兩碼事,這是生意場上的規(guī)矩,給不給由你;說不說,就得由我啦!”

“算你狠!”齊貴榮咬咬牙,又掏出兩塊大洋。許老茍才壓著嗓子說,那晚看不清騎馬的人面目,后來那人又悄悄來過許盛民家?guī)状危K于叫他給認(rèn)出來是許盛山糖號作坊的班頭?,F(xiàn)在總算明白了,第一根本不會是什么武岡縣城大戶人家小姐的私生子,只可能就是許盛山的親生兒子,連自己這個經(jīng)手人都被蒙在鼓里。

“你真能認(rèn)得準(zhǔn)?”齊貴榮兩眼瞪得比雞蛋還要大,身子不住發(fā)抖。

“我老茍是什么人?天生的狗眼,認(rèn)準(zhǔn)了的東西一輩子也忘不了,他就是燒成灰我也認(rèn)得出來?!痹S老茍難得有在別人面前露臉的機(jī)會,一口咬定絕對錯不了。他還氣哼哼地說:“許盛山如今收許第一為養(yǎng)子,派人到灌塘送來請?zhí)謇锏娜硕颊埖搅?,唯獨不把我老茍?dāng)人漏掉我。要不,我才不會跟你說呢。”

齊貴榮極力控制內(nèi)心的震驚,叮囑老茍不能向外人透露今晚自己打聽根底的事情,否則也要加倍退還大洋,便轉(zhuǎn)身要走。還沒垮出兩步,就被老茍攔住去路伸出巴掌,立刻著了惱說:“我剛剛給了錢,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這是規(guī)矩?!崩掀埖靡獾刎Q出四個指頭,“剛才給的是開口錢,還要封口錢。你不給也行,我就告訴盛山跟第一,說你打聽他的根底,他們不會舍不得大洋。”

齊貴榮氣得直哆嗦,可想想這老茍也是許家人,當(dāng)初收了仇兵的封口錢,尚且為了沒請他出席宴席就把機(jī)密出賣給自己,自然也會因此把自己出賣給許盛山,只得掏出兩塊大洋扔過去,恨恨地說:“真是喂不飽的餓狗!這是跟高沙鋪賴光輝學(xué)的吧?”

“我是喂不飽的餓狗,你呢?”許老茍收好大洋,譏諷地斜起眼看著他,“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鬼把戲,你要不是為了打盛山的主意,怎么肯大老遠(yuǎn)跑來出錢向我買消息?”

“好好好,我算是服了你行不?”齊貴榮萬萬想不到,這個四處游蕩的老茍居然看破自己的心思,也不敢得罪他,只得拱手告辭。

老茍?zhí)峁┑南ⅲ邶R貴榮心里引起強(qiáng)烈的震撼。他只覺得平日走慣了的田間山野小路格外崎嶇,兩條腿就像綁了沙袋一樣沉重。晚風(fēng)颯颯撲面而來,仿佛透出徹骨的寒涼,腦子里嗡嗡亂響,他一路喃喃自語:“老天爺,難道許盛山還真有兒子?為什么還給他兒子?”

夜色深沉,白天喧鬧的高沙鋪變得格外寂靜。許家糖號的深宅里,許盛山還是精神抖擻毫無倦意。待廚子和傭人都已入睡,他精神抖擻親手關(guān)上門,點燃兩支蠟燭插在神龕前面的祭臺上,叫過許第一,父子倆趴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響頭,雙手舉過頭頂說:“許家列祖列宗在上,第一本是我盛山第三個兒子,只為避免仇人暗算,不得已機(jī)密寄養(yǎng)本家兄弟盛民家里,今日認(rèn)祖歸宗。從今以后,承諾將盛民兄弟一同祭祀,請列位祖宗明鑒!”然后,又是咕咚咕咚三個響頭。

祭拜后,再把祥公和外公羅玉山的牌位捧過來,自己端坐在上讓許第一重新磕頭行拜師之禮,鄭重地說:“第一我兒,我以上任掌門人的身份宣布:從今以后,你就是秘糖秘方的繼承掌門人了。你要親口向祖師爺起誓:人在秘方在,只能傳給下任繼承人,不得向他人泄露半點!”

許第一遲疑片刻,見爹神色分外嚴(yán)峻,目光如炬盯著自己,只得按照爹的吩咐起誓。許盛山臉上才露出滿意的笑容,把祖師爺?shù)呐莆唤唤o他,讓他親手安放好,然后打開厚重的木門走進(jìn)密室,在一個鐵柜前站定了。許第一放眼四顧,這間密室寬不過四尺,墻壁全是條石砌成的,粗實的方木搭建成樓板,上面便是爹的臥室,厚重的木門一關(guān),外面透不進(jìn)一絲風(fēng),讓人凜然生出一種莊嚴(yán)肅穆的神秘之感,不由得屏聲靜氣,等待神圣的交接儀式來臨。

“孩子,這是我們許家秘糖的配方,也是我們許家糖號的命根子?!痹S盛山索索抖抖打開鐵柜,捧出一個鐵匣子。“你是新任掌門人,許家的一切全都交給你了!”

“爹,請您放心,我會像保護(hù)自己的性命一樣保護(hù)它!”許第一趕緊跪下去。

“說得好!爹正是這樣做的,有了你這句話,爹就放心了!”

許盛山捧著鐵匣子的雙手在顫抖,嗓門也在顫抖,語重心長地說:這份秘方凝結(jié)著先輩六百多年的心血。國運昌盛的時候,秘方是國家瑰寶,我們許家也因此盛名顯赫;不幸國運衰落,我們許家也因此歷經(jīng)劫難,先后有幾代人失去性命,你也從襁褓出來就遭受危難,凝結(jié)著我們許家的血淚呀。爹忍受喪妻失子之痛苦苦支撐二十年,并不只是為了享受富貴,而是眼看國家多災(zāi)多難無能保護(hù)先輩遺留的瑰寶,我們許家既然兩朝六百年蒙受恩澤,就得義不容辭替國家保存秘方,讓水深火熱中的老百姓能夠繼續(xù)享受糖號的好處。從今天起,這千斤重?fù)?dān)就落在你身上啦!

許第一只覺得熱血沸騰,慷慨激昂地說:“請爹爹放心,我會像爹爹一樣,人在秘方在,竭盡全力經(jīng)營許家糖號,讓貧苦的老百姓受益。”許盛山熱淚盈眶,這才鄭重地把鐵匣子放在他手里。許第一仿佛兩手托著泰山,心里忽然一硌噔,沉重地說:“爹,萬一壞人勢力太強(qiáng)大,把秘方搶去了怎么辦?”

“不怕!只要我們許家還有一個人在,秘方就還在!”許盛山說得斬釘截鐵,然后打開鐵匣子,顫抖著拿出三張發(fā)黃的紙張,第一份是西北地方抗風(fēng)御寒的秘藥,第二張是海上航行定暈止嘔的秘藥,第三張才是防治西南瘴氣的藥物。許第一看了,卻發(fā)現(xiàn)只有藥物名稱,并沒有藥劑的份量,不由得吃了一驚。許盛山這才低聲告訴他:所有秘藥份量,另外藏在前代掌門人神主牌里面。早在袁世凱稱帝的那一年,曾有一批蒙面強(qiáng)盜把鐵匣子搶了去,也照樣造不出秘糖來,這才不敢把許家斬盡殺絕,只在暗中設(shè)法謀奪秘方?!澳Ц咭怀?,道高一丈。你就照爹爹的樣,親自掌管配制藥物的最后一道工序,管叫神仙也徒喚奈何!”

“孩兒一定謹(jǐn)遵爹爹教誨!”許第一把秘方看了兩遍默默記在心里,仍舊讓爹爹收藏妥當(dāng),一起走出密室。想到先輩為了保存秘方制作工藝,如此煞費苦心,心里百感交織,忽然萌發(fā)出一個念頭來:“爹爹,既然秘方屬于國家,我們何不獻(xiàn)給政府,尋求政府保護(hù),我們只管專心制作秘糖呢?”

“我何嘗沒有這樣想過呢?”許盛山仰天長嘆,“你看看今天這國家,日本鬼子把南京都占領(lǐng)了,殺了三十多萬人,這還像一個國家嗎?那些官府里的人,盡想著如何升官發(fā)財欺壓百姓,能獻(xiàn)給他們嗎?這都是劫數(shù),老天爺注定我們中國的老百姓要經(jīng)受劫難,我們許家也難逃劫難,只能苦撐待變,等打敗了萬惡的小鬼子再說嘍。眼下最要緊的是,你打算怎樣經(jīng)營許家糖號,說來給爹爹聽聽。”

許第一思忖片刻,說日本鬼子占領(lǐng)了華北,千百萬人家破人亡流離失所疾病叢生,也許我們的秘糖能夠給他們一點點幫助,應(yīng)該抓緊生產(chǎn),讓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也都喜歡天下第一糖。這樣,也許能夠避免奸人暗算,停止悲劇繼續(xù)上演。

許盛山點點頭說:“爹老了,但愿你能趕上太平盛世,讓秘方能造福天下百姓。爹還要提醒你,你還沒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圍繞秘方的明爭暗斗就已經(jīng)激烈地進(jìn)行了。除了齊貴榮,背后還有深藏不露的人,你務(wù)必千萬小心在意,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許第一不住點頭,一起走出密室,發(fā)現(xiàn)許霞天還坐在小廳剪窗紙。知道她就是自己的親姐姐,許第一感到格外的親切,走過去問候說:“姐,你還沒睡?姐夫呢?”

霞天對這個弟弟也十分憐愛,便放下剪刀讓他坐到自己身邊,幽怨地說:“你這個姐夫呀,從小讓爹寵壞了,一有空就溜到外面去閑逛,深更半夜才會歸家?!?/p>

許第一關(guān)上門,謹(jǐn)慎地說:“這些天來,姐夫總是躲著我,是不是有什么不順心的地方?”霞天也隨口說:“他呀,生來就雞腸鴨肚的小心眼。只要能逍遙自在沒拘束,就什么事也不會有的?!痹S第一誠懇地說:“姐,我也看出了姐夫本質(zhì)不壞,只擔(dān)心他耳根子軟,容易受人唆使。萬一做出什么不恰當(dāng)?shù)氖虑閬?,會氣壞爹的身子。等他回來,姐不妨跟他好好談?wù)?,不要讓壞人鉆了空子。獨木不成林,你們都是我最親近的人,還要你們一起支撐家業(yè)哩!”

許霞天沉思一會說:“這也正是我擔(dān)心的。第一,那天你們從半江回來,姐姐就琢磨,如果你姐夫真的受人唆使,那唆使他的會是誰呢?”

許第一冷靜地說:“姐,爹曾多次對我說,那秘方是我們許家興旺的根本,可也是惹禍的根苗。自從國運衰敗,我們許家就逃脫不了厄運,毫無疑問,有用心險惡的人在暗中搗鬼,就為的謀奪秘方。爹和他們斗了二十多年,雖然保住了秘方,兩個哥哥和娘都慘遭不幸?,F(xiàn)在國家更加多難,必然還會有更加復(fù)雜的局勢,憑我一個人的力量是萬萬不夠的。希望姐夫全力配合,才能夠揪出幕后的黑手,保住我們許家的安寧?!?/p>

姐弟倆正說著,聽到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向望發(fā)從外面回來了。許第一和他親親熱熱招呼,向望發(fā)懶洋洋“嗯”了一聲,徑直走進(jìn)房里。霞天讓弟弟快去睡覺,也跟著走進(jìn)房里,聞到一股刺鼻的酒氣,不禁皺了皺眉:“望發(fā),你又喝醉了?”

“沒……沒有。在街上碰到一個朋友,喝了兩杯?!毕蛲l(fā)仰在床上,打出一個響亮的酒呃,“反正糖號有第一主持,用不著我操心,落得逍遙自在?!?/p>

許霞天扳過他的腦袋,溫柔地勸他說:“望發(fā),自古打虎還得親兄弟,第一就渾身是鐵,也多打不出幾顆釘來。你這做姐夫的等于親兄弟,可得好好幫他一把,不能這樣撒手不管。你那些酒肉朋友,還是少來往的好,提防用心不良的人鉆空子?!?/p>

“我的朋友怎么了?誰用心不良啦?”向望發(fā)一個鯉魚打挺坐起來瞪圓眼。

“我這是給你提個醒,值得這么生氣嗎?”霞天給他一個笑臉,說眼看著爹一天天衰老了,不少人估量我們兩口子不是經(jīng)營糖號的料子,爹只能把秘方帶進(jìn)棺材遲早會垮臺,我們兩口子也沒有好日子,我想來好傷心?,F(xiàn)在好了,我還是有弟弟,第一比爹還要精明,我們許家糖號會更加興旺,我們兩口子還能過上高枕無憂的日子。“你想想看,那些酒肉朋友都只會想方設(shè)法挖你的墻角混酒飯,我們只能幫著第一把糖號經(jīng)營好,才是正經(jīng)主意。”

“嗯?!毕蛲l(fā)腦子里霎時轉(zhuǎn)了許多彎,想起婁小三賴光輝和富安那些人都是讓自己掏腰包,許第一卻明知自己算計還是為自己開脫,也不覺動了心。

霞天見他點頭,便趁勢說:“望發(fā),爹爹沒有把第一的身份告訴我之前,我也擔(dān)心家業(yè)會落到外人手里,我們兩口子百無一能的會被掃地出門,明知你兩次想要算計他,我也沒有和你吵鬧?,F(xiàn)在知道第一是我的弟弟,我心里謝天謝地,你就不要再長歪心啦!”

向望發(fā)支吾著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現(xiàn)在不要再提。霞天還是不罷休,盤問他過去都是些什么人在暗中挑唆。向望發(fā)急忙說:“沒有誰挑唆,真沒有!我向望發(fā)也是堂堂男子漢,能聽別人挑唆嗎?真是天大的笑話!”霞天還要再說,他賭咒說:“從今往后,我不會跟第一過不去。如果有二心,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只要你對第一好,我就放心了,誰要你賭咒啦!”霞天一聽放了心。

八月初九,早飯后,劈里啪啦的鞭炮聲在許家糖號的大門口響起,本家近親和糖號生意上的相與絡(luò)驛不絕前來賀喜。許盛山身穿長袍馬褂,滿面紅光在大廳前恭迎客人,管家仇兵滿頭大汗指揮家人敬茶接待,老管家許盛榜陪同客人談天說地,氣氛十分熱烈。

待所有客人坐下歇息,許盛山才回到內(nèi)廳察看禮品。仇兵翻開禮品簿,一一點著精美的禮品向東家介紹,這里是如意齋周老板的賀禮,那里是寶慶張老板送的禮物,還有許家糖號雪峰分號的孝敬。許盛山滿面笑容,說客人太破費了,實在不敢當(dāng)。仇兵笑嘻嘻地說:“東家,您選定了繼承人,這是何等的大事,應(yīng)該好好賀喜的!”許盛山點點頭,問他發(fā)出的請柬是不是落實了,這是一件大事,千萬不能有什么疏漏讓親友怪罪才好。仇兵又翻開登記簿,說該請的都請了,半江齊貴榮家還是第一親自去的。許盛山感慨地說:“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他如果能來,當(dāng)然最好不過?!背鸨哺锌卣f:“如果世人都能像東家這樣寬厚大度,應(yīng)該就不會有什么仇人了?!痹S盛山微微一嘆說:“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難說哪!”

許家糖號本來就是高沙鋪最大的作坊商鋪,加上許盛山廣結(jié)善緣深得人望,街坊鄰里不說,整個高沙鋪都給震動了,糖號外面的街道聚滿了看熱鬧的市民,對著院子里指指點點。一個青年人感慨地說:“這真是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幾個月前,許第一還跪在街上賣身三年還債,想不到,轉(zhuǎn)眼間就成了許家糖號的繼承人啦!”周圍的人都議論紛紛,天底下的孤兒多了去,許家族里年輕的后生也不少,許老板唯獨挑上個許第一,到底是什么緣故呢?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幾分神秘地壓著嗓子說:“許老板精明過人,內(nèi)中的奧妙就不是你們能夠知道的啦!二十年前,許老板丟了兩個兒子,小兒子沒有滿月就夭折了,老婆也因此悲傷去世,換上平常心胸的人,早就趴下了關(guān)門大吉。我細(xì)心注意,也沒見他怎樣傷心,依然經(jīng)營得整整有條,會是沒有緣故的嗎?今天這個許第一,必定是當(dāng)年丟失的兩個兒子里的一個。不信,你們看看他們的長相,像不像父子?”這么一說,聽的人都恍然大悟,驚嘆一聲說:“對呀!真是不說不知道,說出來嚇一跳,他們分明就是一個模子鑄出來的嘛!”“這就怪了,既然是親生兒子,為什么還要收作養(yǎng)子呢?”還是那花白胡子的老頭給他們點撥:“也不知他惹上了什么仇家,才綁架他的兒子。好容易長大了,能不提防仇家嗎?這正是許老板的高明之處,不是你我這些木瓜腦殼能夠想出來的啦!”那些聽的人都連連點頭,說一大早就看見許第一出門去了,難道還有什么大身份的高人,值得他這新任掌門人去請嗎?這個問題,連那個花白胡子也回答不出來,只能高深莫測地說:“天機(jī)不可泄露,你們等著瞧吧?!?/p>

當(dāng)他們正在許家大院的門口猜疑不定的時候,許第一匆匆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對他來說,半江沖這個險遭不測的地方并不陌生,反而深深刻在他的腦海里。只是,當(dāng)時還不知道父親有個反作仇家的師弟就住在這偏僻的山?jīng)_里。

到了村口,只見一群老者坐在大槐樹下抽煙閑談,便上前施禮說:“請問老伯,我專程前來拜會齊貴榮前輩,不知他在家嗎?”

“后生,你也是來找貴榮的?”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頭抬起渾濁的老眼打量著他說,“清早的時候,一個叫婁小三的貨郎來找過貴榮,也不知找到?jīng)]有?!?/p>

許第一幾分失望,便趁機(jī)向老者打聽齊貴榮家里的情況。幾個老者你一嘴他一嘴的,說齊貴榮二十年來就很少在家,連婆娘兒女都一起搬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只有清明掃墓和秋冬收田租的時候回來,和本家兄弟都很少來往?!八?,年輕時一心想發(fā)大財,如今成了瘋癲游魂,也不知他在外面干的什么勾當(dāng)。要想找他,只有問婁小三?!?/p>

許第一只得向老者告辭,又匆匆趕回高沙。回家的路上,看到前面一個衣裳整潔卻面容憔悴的老頭在仰天號啕:“費盡心機(jī)二十年,到頭來還是我輸了,徹底輸了!老天爺,您為什么這樣不公,還要讓許盛山留下兒子?我不甘心哪!”

許第一心里一動,猜測這人就是自己要找的齊貴榮,忙掏出請柬雙手遞上去,恭恭敬敬地說:“您就是齊老伯吧?小侄許第一,奉爹爹之命,恭請老伯赴宴。”

“你就是許第一?是許盛山的兒子?”齊貴榮眼里布滿通紅的血絲,惡狠狠盯著許第一,“我剛才的話,你都聽見了。我和你爹許盛山這輩子不共戴天,就算你叫來八人大轎,備下了龍肝鳳髓,我也不會踏進(jìn)許家一步。你走你走,別讓我再看見你!”

一陣悲涼襲上心頭,許第一怔怔地看著他踉踉蹌蹌走開。正要上前攙扶,只聽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管家仇兵飛馬而來,一見他就縱身下馬,急急地說:“少爺,該來的客人都已來齊,就等著你回去拜客開筵了。”

“可是齊老伯……”許第一心里老大不忍,目不轉(zhuǎn)睛看著他。

“吉時已到,刻不容緩啦!”仇兵看也不看齊貴榮一眼,將許第一一把拉上馬,順手抽了一鞭。

許第一回頭一看,見齊貴榮正狠狠地盯著他,身子搖晃幾下,噴出一口鮮血,只得痛苦地閉上眼睛,哀嘆說:“他的命不會很久了!”

仇兵繼續(xù)揮動鞭子,感慨地說:“少爺,你太善良了!別忘了他過去是怎樣對待東家和你的,他這是罪有應(yīng)得。你肩膀上的擔(dān)子很重,還是專心管好自己的事吧!”

聽到許家大院送客的鞭炮聲又劈里啪啦響起來了,那些酒醉飯飽的客人大聲說笑著從大門口走出來,經(jīng)過南貨店門口的時候,并沒有一個用正眼看一下,富安心里酸溜溜的很不是滋味。他特意留心,并沒有齊貴榮的身影,意味深長地說:“小玉,許家的鞭炮一響,就宣告上一代的爭斗結(jié)束,新一代的爭斗重新開始。許第一成為許家糖號的繼承人,再也不能指望向望發(fā),我們得采取新的行動了?!?/p>

“哥,我們不能還像過去一樣,采取激烈的血腥方式?!毙∮癯了贾f?!皯{我的直覺,許第一聰明機(jī)警,那樣只會適得其反?!?/p>

“哦,這么說,你有了錦囊妙計啦?”富安眼里閃出笑意,看著自己的妹妹。還在很小的時候,鄰居都夸小玉懂事,后來進(jìn)了學(xué)校,老師沒少了表揚小玉腦筋靈活,卻批評他做事魯莽。這讓他對妹妹十分喜歡,很多事愿意聽取妹妹的意見。

“妙計不敢說,至少合乎‘知己知彼’的法則,比你原來的辦法要好。”小玉向哥哥招招手,把小嘴附在他耳邊一陣嘀咕,讓富安聽得很入耳,臉上漸漸露出少有的笑容,才又說:“哥,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泄露的風(fēng)險,少一份成功的把握。這個計劃只能我們兄妹心里有數(shù),千萬別讓婁小三那些人插進(jìn)來。”

“你放心好了,我會見機(jī)行事的。”

富安連連點頭,卻見向望發(fā)踉踉蹌蹌斜進(jìn)來,不覺厭惡地皺起眉頭。向望發(fā)一屁股搡在竹椅上,抬起朦朧的醉眼說:“我沒醉,真沒醉!小玉,你們兄妹準(zhǔn)是見許第一當(dāng)上掌門人,以為我向望發(fā)成了沒有的廢物,不想再理我了是不是?呃——”

富安冷冷地一言不發(fā),小玉卻給他倒上一杯茶,安慰他說:“你是許家糖號響當(dāng)當(dāng)?shù)墓脿敚S家也就你這么一個姑爺,天經(jīng)地義的第三把手,我們想要巴結(jié)都還巴結(jié)不上,哪敢不理你向姑爺呢?”

“你別哄我了,我酒醉心里明,曉得你小玉心里不會有我的?!毕蛲l(fā)兩眼直勾勾看著小玉,嘴角掉下一泡涎水,“你們不要太小看我了,我知道你們兄妹瞄的是許家的秘方,第一也清楚得很。昨晚,我婆娘盤問我半天,說我沒有那么大的狗膽謀殺許第一,肯定我背后有人唆使。你們小心著一點!”

富安和小玉兄妹倆相對望望,眼里閃出驚恐的神色。富安連忙說:“真的?我們那都是為你好,你不會把我們出賣了吧?”

“怎么會呢?”向望發(fā)狡黠地嬉笑了,順勢抓住小玉的手摩挲兩下,“我是傻,沒有你們兄妹聰明,還不會傻到承認(rèn)自己聽信挑唆想要謀殺自己的小舅子哩?!?/p>

小玉輕輕抽出手,央求他說:“向姑爺,我哥哥那是替你抱不平,想幫你當(dāng)上許家糖號的掌門人,可千萬不能說出去。真讓你岳父知道了,我們兄妹就不能在高沙呆下去啦!”富安也連忙說:“是呀!是呀!我們替你抱不平,你可不能過河拆橋哇!”

“只要小玉對我好,我不會把你們說出去的?!毕蛲l(fā)看看富安,再看看小玉,打出一個響亮的酒呃,見他們沒有挽留的意思,慢吞吞走出了小店。小玉很機(jī)靈,不等哥哥使眼色,就悄悄跟了出去。

小玉后腳剛出門,靈子的前腳就邁進(jìn)來了。富安眼里一亮,笑嘻嘻迎上前去。一見到他那雙爍爍發(fā)亮的眼睛,靈子不禁心里一陣慌亂,忙問他說:“小玉呢?”

“小玉出去了。我是她哥哥,有什么不能對我說嗎?”富安看出她心情緊張,便收拾起輕薄之心,讓她坐在門口的竹椅上?!吧洗文敲粗匾氖?,你不是也跟我說了嗎?”

靈子遲疑片刻,問他近些天看見小三沒有。富安腦子里緊張地思索著,驀然想起許第一親自拿著請柬去請齊貴榮,也沒見到齊貴榮的蹤影,準(zhǔn)是兩人到什么地方密謀去了,決意詐她一詐,便不在乎地說:“許家老少已經(jīng)知道,婁叔在去半江的道上企圖劫殺許第一,他還敢在高沙露面嗎?實話告訴你,齊貴榮蹦跶不了幾天了,往后的事情還得靠我主持。”

“你是怎么知道的?”靈子聽得驚心動魄,簡直不敢相信這年輕人會有這大的能耐。

“你不要問我是怎樣知道的,只告訴我許家有沒有拿到把柄?!备话怖淅涞卮驍嗨?。

靈子只得說,把柄都在向望發(fā)口里,他還沒有那樣傻,說出來把自己陷進(jìn)去,就擔(dān)心婁小三不是許家父子的對手,一旦泄露就會連累大家,特意趕來報信的。富安暗暗吁了一口氣,說是他讓小三避避風(fēng)頭,往后有什么事只能告訴他,千萬不要告訴別人。

“我聽你的?!膘`子向他嫣然一笑,便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雖然暮色蒼茫,她心里懷著鬼胎,還是不敢從原路回去,裝作買東西的模樣,曲曲折折拐過幾道小巷。忽然看到許第一挽著賴光輝的肘彎走進(jìn)一家茶館,慌忙停住了腳步,拿出一塊手絹蒙在頭上,慢慢貼近了茶館睜大眼睛豎起耳朵。

民國年間的高沙鋪,還沒有形成喝茶的風(fēng)氣,先是外地來的客人首倡,才慢慢有了不多的幾家茶館。這是一家小茶館,攏共只有三張桌子,這時也就許第一跟賴光輝兩個茶客。許第一望著賴光輝,優(yōu)雅地伸手說一聲“請”,便大大方方坐下來。

“謝謝許少爺!”賴光輝斜著身子坐下,兩眼骨碌碌地打量對面的許第一,“少爺如今是高沙頭號富豪,我不過一條是街頭混飯吃的癩皮狗,想要巴結(jié)都巴結(jié)不上少爺您吶。您這么抬舉,我實在擔(dān)當(dāng)不起,不知少爺有什么需要我效勞的地方?”

許第一輕輕擊掌,茶博士立即撤下茶具,重新擺出豐盛的酒菜,躬身給賴光輝篩上滿杯,才微笑著說:“第一年輕不知世情,卻也得知賴先生是高沙的百事通,上至鄉(xiāng)保政府抽丁納捐,下至婆媳吵嘴,您沒有不知道的,特來虛心請教?!?/p>

“那是別人硬要往我臉上貼金,讓您許少爺高看啦!”賴光輝仰面大笑,抓過杯子一飲而盡,再重重地礅在桌子上?!坝惺裁丛挘M管直說。”

許第一再給他倒上滿杯,然后掏出一封大洋輕輕放在桌子上,笑吟吟地說:“就照賴先生的規(guī)矩,請把你知道在暗中算計我們許家的人告訴我,我當(dāng)面付清現(xiàn)款。”

賴光輝吃了一驚,盯著桌子上那一封大洋,眼里發(fā)出銳利的光芒,狡黠地笑著說:“許少爺,我知道的太多了,您不是開玩笑吧?”

“我真心相請,會這樣開玩笑嗎?”許第一鄭重地說,“不過,我要的是真話?!?/p>

賴光輝兩眼滴溜溜轉(zhuǎn)動著,慢慢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顯出少有的真誠說:“許少爺,我不過是一條被人瞧不起的癩皮狗,看在您真心相請還尊我為先生的份上,我也跟您說真話。你們許家能夠掙來滾滾錢財,全靠糖號的秘方。自古樹大招風(fēng),能不招人嫉恨嗎?你的先祖,你的兩個舅舅,還有你的兩個哥哥,都是那張秘方惹的禍?!闭f著說著拍拍自己的額頭,四下看看才繼續(xù)說下去:“我說的夠多了,還得牢記‘禍從口出’。真要把我知道的全都抖摟出來,哼哼,整個高沙鋪就會地動山搖,好些人就得見閻王。我雖然只是一條無牽無掛的癩皮狗,還想多活些日子,不能再說嘍?!?/p>

許第一看出他眼里閃出驚恐的神色,立刻判斷眼前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光棍受到幕后主使的嚴(yán)厲威脅甚至是控制,真要說出來會招來殺身之禍。盡管一封百塊大洋夠誘人的了,畢竟還是性命要緊,不能指望他把心底的機(jī)密出賣給自己,便沉吟著說:“好吧,我也不能讓賴先生為難,就打聽一件事,我姐夫最近跟什么人在一起?”

賴光輝立刻舒了一口氣,豎出兩個指頭。許第一明白他的意思,排出四塊大洋推到他面前。賴光輝收起錢,懶洋洋告訴他說跟婁小三混在一起,在斜對面南貨店見面。許第一再拿出四塊大洋,賴光輝卻給他推過來,然后起身離座,笑嘻嘻地說:“許少爺,好東西一次不能吃得太多了,還得留下一些,以后慢慢吃嘛。”說話間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靈子聽得心里怦怦亂跳,生怕這條癩皮狗把自己給咬出來。后來見他在緊要關(guān)頭便虛晃一槍,任憑許第一用一封大洋收買都不再開口,不得不暗暗佩服這是一條狗精,不等他們出來,便慌忙抽身離開了茶館。

許第一回到家里,大廳里的許盛山滿面紅光,正和管家仇兵在清點收到的禮物結(jié)算酒宴用去的開支。一見他進(jìn)去,許盛山就笑呵呵地說:“第一,你回來得正好。今天的酒宴一辦,所有親友和生意上的相與都知道,你就是我許家糖號的掌門人。爹如今老了,這千斤重?fù)?dān)就落在你的肩膀上,仇管家是爹的生死之交,說起來還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多多聽取管家的指點,共同把許家糖號辦得更好。”

仇兵連忙說:“東家言重了。仇兵原只是個作坊窮幫工,承蒙東家栽培學(xué)到制糖技術(shù),還讓我當(dāng)上作坊班頭,古人說‘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東家有了危難,哪怕我粉身碎骨都是應(yīng)該的。少爺聰明機(jī)警,我會竭盡全力幫助少爺,把糖號經(jīng)營得更好?!?/p>

“叫他第一!他不是什么‘少爺’,只能叫他第一!”許盛山嚴(yán)厲地看著第一,“第一,你給爹好好記住,以后務(wù)必用長輩的禮節(jié)稱仇叔。稍有不恭,我會重責(zé)于你!”

許第一想起在襁褓之中解救自己于危難的情景,當(dāng)即把仇兵按在上座翻身下拜:“第一深謝仇叔救命之恩!第一年輕,還請仇叔傾心扶持!”

仇兵感動得熱淚盈眶,慌忙把第一攙起,哽咽著說:“第一,你折煞仇叔了!我這些天想了很多,老東家的擔(dān)子落在你身上,不能兼管作坊了。姑爺擔(dān)當(dāng)作坊里的班頭還難以勝任,得物色一個得力的助手才行?!?/p>

許第一心里一動,立刻說:“仇叔說得對,姐夫擔(dān)任班頭確實力不從心,是得給他配備一個得力助手才行。我在作坊多時,覺得張勝那小伙子很不錯。他從小跟爹學(xué)了拳腳功夫,還當(dāng)過獵人有一手好槍法,作坊里的工人都很信服他,還在空閑時間跟他學(xué)功夫。讓他當(dāng)助手,準(zhǔn)保能指揮工人各盡其力?!?/p>

“好!就是他!請管家記住,每月給漲兩塊大洋。”許盛山當(dāng)即拍板,忽然想到另一件事,“仇管家,干脆買上二十條鳥銃回來,就讓那個張勝當(dāng)教頭,教會作坊所有工人?,F(xiàn)在是亂世,日本鬼子占領(lǐng)了半個中國,沒準(zhǔn)他們什么時候打到我們這地方來。長沙寶慶那些大工廠都有自己的工人護(hù)廠隊,我們不妨未雨綢繆,萬一事情緊急了,也有個保護(hù)。”

“還是東家想得周到?!背鸨⒖滔氲疆?dāng)年綁票的往事,如果手里有一支隊伍,小股土匪也不敢輕易進(jìn)犯,的確是萬全之策。

事情就這么定了,許第一還把張勝找來,當(dāng)面向他交待有關(guān)事項。有了用武之地還每月漲上兩塊大洋工資,張勝樂滋滋答應(yīng)了,然后回到作坊說給工人們。

第二天中午,許第一察覺向望發(fā)吃了飯就一溜煙出去,便讓張勝好好照料作坊,自己也悄悄走了出來。到了斜對面的南貨店,他想起賴光輝說過,向望發(fā)經(jīng)常在這里和婁小三碰面,便信步走了進(jìn)去。

向望發(fā)還沒來得及喝完一杯茶,一見許第一進(jìn)來,立刻神色慌張站起身說:“第一,你也有空出來買東西?我剛要抽煙,恰巧洋火完了,這就回作坊去?!闭f著抬腳便走,擱在柜臺上的禮帽也忘了拿。

小玉笑吟吟走過來,給他倒上一杯茶說:“先生請用茶。不知先生看上小店什么貨物?”

許第一注視著柜臺上姐夫擱下的禮帽,心里頓生疑慮。抬頭見小玉長得面如芙蓉眉如柳,兩只水汪汪的杏眼波光閃爍,臉頰淺淺的酒窩滿含笑意,仿佛從圖畫里走出來的,不由得心里怦怦亂跳,幾分慌亂地回答說:“跟剛才那位先生一樣,也要兩盒洋火?!?/p>

小玉轉(zhuǎn)身拿過洋火,就在遞過來的瞬間,才看出這年輕的先生風(fēng)度翩翩,兩道劍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地注視著自己,臉頰上無端地升起紅暈來,也是幾分慌亂的眼光閃到他接過洋火的細(xì)長手指上,敏銳地察覺出這手指上沒有絲毫煙熏的痕跡,趕緊掩飾說:“瞧先生這手,不像是抽煙的人。我好像認(rèn)識你,就是許家糖號的少東家吧?”

“小姐好眼力!”許第一的心也平靜下來,趁機(jī)坐下來端過茶杯,“聽小姐的口音,不像是本地人,也不像方圓縣份的。請教貴姓芳名?”

“少東家夸獎了?!毙∮矜倘灰恍?,告訴他說自己姓李,兄妹倆都在長沙長大,也是做糖的出身。只因日本鬼子打過來了家道中落輟學(xué),親友介紹高沙鋪緊靠雪峰山是塊風(fēng)水寶地,家父也久聞許家糖號大名遠(yuǎn)揚,才讓兄妹倆不遠(yuǎn)千里前來高沙歷練歷練?!氨緛碓缦氡晨看髽浜贸藳觯情T拜訪許老前輩,又自覺身份低微不敢冒昧,只得向武岡縣城周老板那里去進(jìn)貨。沒想到今天少東家光臨,實在是小店的榮幸。”

聽話聽音,許第一立刻聽出她話里面委婉的含意,當(dāng)即慷慨地說:“小玉小姐,相識便是有緣,既然你們兄妹看得起我許家糖號,不如干脆直接從我這里進(jìn)貨,還省下了來回的路費,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謝謝少東家成全!”小玉心里熱乎乎的,連忙向她道謝。“等哥哥回來,再來登門致謝?!?/p>

許第一很高興,說自己其實是苦出身,不習(xí)慣別人叫東家,還是叫第一親切。小玉口里說“不敢”,看著他大踏步走出店門消失在小巷盡頭,心里涌起莫明的慌亂,依稀還有甜絲絲的感覺籠在心頭。直到傍晚,連哥哥什么時候回來都沒有看見。

“小玉,你今天是不是丟了魂?”富安笑嘻嘻地打趣妹妹,隨手放下一袋東西。

“哥!看你說的什么話!”小玉嬌嗔地回過頭,“你好半天沒回來,我在盤算該要進(jìn)什么貨。不然的話,顧客需要的東西拿不出,就會影響生意?!?/p>

“需要的東西我都進(jìn)回來了,你就別操心啦。”富安坐到竹椅里,一眼發(fā)現(xiàn)杯子里有茶葉,立刻詫異地說:“有什么尊貴的客人來了,還值得用茶葉?”

小玉一愣,立刻明白了哥哥的心思:像這樣的小店,說起來是客人來了敬茶,其實也就是燒好的開水里面放上一把鄉(xiāng)下人家通常用的粗茶葉,那種把細(xì)茶葉放在杯子里用開水沖泡,都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光臨才用的,他們的南貨店一年里也難得碰上一兩次,怪不得富安見了奇怪。她笑吟吟地說:“哥,許家糖號的少東家光臨,讓我們直接從他的糖號進(jìn)貨?!?/p>

“你是說許第一親自登門,還讓我們直接從糖號進(jìn)貨?”富安滿眼狐疑看著妹妹,眉頭擰成一個疙瘩,霎時又眉舒眼笑拍響了巴掌,“好哇!小玉,正愁著沒法接近許第一,他自己走上門來,這可是老天爺送來的絕好機(jī)會。你要聽哥哥的,膽子大一點,不要怕羞,對他親親熱熱的,讓神魂顛倒他離不開你,我們的大功就告成啦!”

“哥!我是你的妹妹,你說出這樣的話,讓人惡心吶!”

小玉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臉上熱烘烘地低下頭捻衣角。不用富安說得這么露骨,憑她的敏銳,也能理解哥哥的意思,無非是讓自己施展美人計迷住許第一。從哥哥的口里她早就知道,許第一是謀奪秘方的最大障礙。從今天短暫的交往,她又覺得許第一英俊豪爽,暗暗對他產(chǎn)生了莫明其妙的好感。就算用那樣的方法謀奪得了秘方,自己以后怎么面對世人呢?她霎時想起,哥哥準(zhǔn)是偷偷去見爹了,連忙問他說:“你別老想著秘方,還是告訴我爹怎么樣了吧!”

“爹……還在吐血……快要不行了?!?/p>

一提到爹,富安的臉頓時扭曲得猙獰可怕,向小玉說起他喬裝改扮,趁著夜色回到陌生的半江沖的情景:如豆的桐油燈在輕輕搖曳,仿佛隨時都會熄滅。齊貴榮蜷縮在床上,從床單上吐出來的暗紅的斑斑血跡,再從他慘白的臉色,就能夠判斷他這脆弱的生命也像如豆的桐油燈會隨時熄滅。富安心如刀絞撲上去,要把爹帶到武岡縣城和寶慶去,請最高明的醫(yī)生給爹治病??墒驱R貴榮半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用不著!你爹……不是病,……是看到……許盛山……還有兒子給氣的。你……快回去,把秘方……奪過來!”他哭著說:“爹,您都到了這個地步,何苦還想著秘方呢!”齊貴榮掙扎起來,恨恨地說:“爹這輩子……沒能斗過他,心里好恨!你跪下起誓,再跟他兒子斗下去,奪過秘方!”富安連忙跪倒在地,發(fā)誓要奪過秘方,齊貴榮臉上才露出笑容,還叮囑說:當(dāng)年許盛山用貍貓換太子的辦法救下了襁褓中的小兒子,我也跟他學(xué),你們兄妹倆一定要強(qiáng)忍悲痛,千萬不要回來送葬,以免走漏風(fēng)聲。富安淚流滿面,寧肯泄露行狀,也要給爹送葬。可齊貴榮咬牙說,自己的喪事另有安排,不奪取秘方,就是到了陰間也不會原諒兒女……

“哥,你真就答應(yīng)了爹,把爹留在半江沖不管?”小玉大驚失色,頓時放聲哭起來。

“不要哭了!”富安一把堵住她的嘴,咬牙切齒地說,“爹為秘方斗了一輩子,垂危之際還能舍棄世俗之情,這是何等的氣慨!我們只有奪到秘方,爹才能在九泉之下瞑目哪!”

小玉低聲啜泣著,想起從小就聽爹說,許家搶奪了自己家里的秘方,直到長大后把兄妹倆悄悄帶回高沙鋪,就不準(zhǔn)讓外人知道是父子,甚至和他關(guān)系最密切的婁小三都不知道,分頭行動謀奪秘方。現(xiàn)在到了臨死之際,還不允許兒女見上最后一面不許送葬,分明是不近人情的走火入魔,哥哥居然也為此冷酷地舍棄骨肉天倫,她心里比刀絞還要難受,哽咽著說:“哥,我寧肯不要什么秘方,不要什么富裕的生活,也要和爹爹見上最后一面,給他披麻帶孝送葬,才對得起爹爹的養(yǎng)育之恩?!?/p>

“糊涂!你以為這就是盡孝?這樣只會讓爹這輩子的心血付之東流,還要毀壞我們的大業(yè),是最蠢的愚孝!”富安在她身邊坐下來,替她擦干眼淚,慷慨激昂地贊揚爹為了實現(xiàn)目標(biāo)鍥而不舍的堅韌,兄妹倆只有臥薪嘗膽,才能無愧父親遺命。

“哥,你別說了,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毙∮裥膩y如麻,慢慢走進(jìn)房里。忽然,外面響起一陣腳步聲,接著傳出篤篤的敲門聲,頓時心里一驚:“哥,是不是婁小三來了,告訴我們爹爹已經(jīng)去世?”

“不會,他不會知道的。”富安肯定地說,“好像是向望發(fā)的聲音,我來對付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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