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如水的日子才過了十來天，自從送走王威的魂魄之后，許多人都拐彎抹角的想來見我一面，我只能深入簡出，閉門謝客。
在還沒有知道自己的三弊五缺到底是什么的時候，我不可以接受任何人的謝禮，也同樣不能許諾別人，替他人排憂解難。
“要是能永遠如此舒服度日就好了?！蔽颐仓干系那嚆~戒指，想著這十幾天來經(jīng)歷的事情，其實我早該想到，從師傅將青銅戒指交給我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此改變了。
子夜時分，老式臺鐘發(fā)出清脆的報時聲音，正屋中倏地亮起幽綠色的火焰。
我走近一看，那原本把神龕嚴實蓋住的紅布不知何時落到地上，許久沒有亮起的燭火此刻悄然燃燒起來，沉積在燭火上的蛛絲被幽綠色的火焰燒得啪啪作響，神龕正中央的雕像被火焰照亮，詭異又莊嚴。
“閻君像從來都是面壁安放的，怎么現(xiàn)在轉了過來?！?/p>
黑暗的堂屋中只能聽到燭花爆裂的聲音，我站在神龕面前靜靜感受著周圍的氣息變化。
青銅戒指讓我對靈媒的感知十分敏銳，可是半響之后我失望地睜開眼，周圍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靈體。
“吱呀……”
如同開門聲的怪響突然在漆黑的寂靜中響起，眼前倒坐駿馬，手握經(jīng)卷的閻君像突然張開嘴，一團藍光從中飛射而出。
我驚得向后一退，那道藍光也不追趕，而是如螢火蟲群般四散開來，定睛一看，每一個光點都是一個名字。
“這是九幽點將錄！”我頓時反應過來，幽冥地府正是用這點將錄來記載陽世無常的名列。
就像是臨時工與編制內(nèi)的區(qū)別一樣，只有上了九幽點將錄的人才算是真正的陽無常，傳說中真正的陽無常不僅可以得到相應的報酬，而且還可以得到讓人意想不到的福利。
“怎么？你還不愿簽？”一個聲音在角落中響起，我分明感到冰冷的陰氣從背后騰起來。
但是這樣的陰氣又與王威之類的怨氣不同，雖然冰冷卻感覺不到任何恨意和怨念。
一個身高不過三尺的老鬼，臉色煞白，嘴唇紅艷，身著淡藍小褂，叼著比他臉還大的煙斗，邊說話邊抖動著瘦小的身子：“要不是白書英突然調(diào)走，排到下輩子也輪不到你來當這陽無常！”
“老馬！你就是馬步芳！”
師傅曾多次提到這個狡猾的老鬼，作為跟師傅搭檔的鬼差，馬步芳負責傳達地府定期的任務，也會在每月約定好的時間給師傅發(fā)放地府的工資。
作為相互制衡的一方，師傅也掌握著馬老鬼的月俸。
這樣看來師傅跟老馬之間全是赤裸裸的金錢交易，沒有任何搭檔情誼在。
“白書英這老東西倒好，自己去夢貘道當官，倒把這清平道的苦差事丟給你這么一個毛沒長全的小子！”馬步芳丟給我一支筆，“用自己的舌尖血混著朱砂在上面寫上你的名字！”
“寫了會怎么樣？”我看著眼前閃爍的眾多名字，半響沒有落筆。
像我們吃陰司飯的，最忌諱惹上因果。
“寫了你就正式成為我冥府十道之一的陽無常了，從今以后清平道上的一切幽魂作祟，方士搞鬼，精怪作亂都歸你管！”
老馬叼著煙斗像個兔子般繞著我一蹦一跳，“你小子還算不錯，上次羅仙道剛入職的陽無常一看到我嚇得昏死過去，你居然不怕我?！?/p>
老馬落在我的面前，伸出肉實的手，笑得滿臉褶子：“拿來，這個月的俸祿還沒給我呢！”
“什么拿來，我可沒錢！”我當然知道他要什么，師傅每個月都會到十公里外的靜海市，在指定的幾家香燭店中購買一批香燭元寶，那一定就是給老馬的月俸了！
“你小子這個月的錢還在我的手上，不給我月俸，你也休想拿到錢！”老馬說話時露出焦黃的牙齒，浮腫的臉隨著他的憤怒一鼓一鼓，像個海綿做成的小人兒。
“你先告訴我，我每個月有多少錢！不是說還有福利嗎？都給我說清楚，不然我絕不簽字！”
老馬把手中的煙斗猛地摔在地上：“馬爺這暴脾氣上來了！你這小子比你那混蛋師傅還要難纏！你信不信馬爺弄死你！”
“你信不信我用掌心雷先把你打得魂飛魄散！”我的道行還遠遠不到家，不要說是掌心雷，我連最基本的雷訣都施展不出來。
可是老馬似乎被我唬住了，憨憨的抓了抓腦袋，“你小子可以?。〔焕⑹切S騙鬼書的傳人！馬爺交你這朋友！”
老馬撿起結實的煙斗，整整衣冠，重新回到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你每個月是這個數(shù)，除此之外每出外勤工資三倍，收服一只作祟精怪是這個數(shù)，度化一只化戾惡鬼是這個數(shù)。你現(xiàn)在才只是陽無常中最低級的白衣無常，白衣無常之上，還有青衣無常，紫衣無常，黑衣無常，工資依次翻倍。每到清明節(jié)時，清點陽無常的功德，每到中元節(jié)時，十道的無常都會被召集在酆都開一年一次的年會，論功行賞。”
“我現(xiàn)在才拿這點兒工資？”我差點沒站穩(wěn)，“這點工資夠干嘛？每天吃糯米都不夠?。 ?/p>
“你放屁，白書英那時候怎么過的美滋滋？輪到你了就不行了？所以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嬌生慣養(yǎng)，吃不了苦！”老馬一副長輩的樣子，哼哧哼哧繼續(xù)說道：“我死的那年，正逢大旱，百姓們吃樹皮都活過來了！你有糯米吃你還嫌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你可拉倒吧！大清都亡了！”我伸出手指，“沒有這個數(shù)，你休想我簽字！”
“一代不如一代！年輕人，理想比錢要重要，你要知道年輕時吃點苦是好事，你……”
“住口！沒錢談個蛋理想！”
老馬咬咬牙，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月俸還掌握在我的手中，終于凝重的點了點頭：“我只有一個條件，給我的元寶只能在陳家買，其他地方買的含金量都不純！”
“你給我方便，我自然也不虧待你！”我爽快的在點將錄上簽上自己的名字。
隨著名字化作一個光點，我感到自己對靈媒的感知能力似乎又變強了許多。
只要心中默念陽無常三個字，一件雪白的長袍就會漸漸顯現(xiàn)在我的身上，那長袍胸口位置繡著無常二字，十分好看。
“這道袍有震懾九幽的作用，但凡是吃陰司飯的人，看到你這身道袍就會明白你陽無常的身份，一般方士或者風水師不會找你麻煩！”
老馬又取出一本古舊的線裝古籍，書面上用篆文寫著陰陽二字，“你收好這本陰陽書，在沒有成為黑衣無常之前，千萬不要去惹這書上所記載的精怪和鬼仙。”
翻開第一頁，杜牧之三個字赫然在列。
師傅何等高傲的一個人，尚且尊稱他為杜府君，印象中那么厲害的普緣和尚在他的手下也走不過一招。
“杜府君可是能和范無救與謝必安兩位大人把酒言歡，談笑風生的鬼仙喲！地位之崇高根本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這么厲害，怎么不去做城隍！”我不服氣地說道：“早晚有一天跟他決一高下！”
“幽冥十道，杜府君干過其中四道的城隍，還做過判官，更暫代過秦廣王陛下的職務?！?/p>
老馬還要再繼續(xù)說下去時，窗外已經(jīng)透出蒙蒙的亮光，他意猶未盡地摸摸自己下巴稀稀拉拉的胡子：“下次來跟你講講，我與杜府君初次相見的場景！”
“滾，我不想再看見你！”我抹一把墻根泥，口中念咒屈指一彈，兩盞幽綠的燭火應聲熄滅。
“小子，忘了告訴你！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將成為這清平道上所有孤魂野鬼，精怪妖孽的引渡人！就算你不去找他們，他們也會來找你！”
老馬漸漸消失，我還沒緩過神來，便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打回現(xiàn)實。
“三晶師傅！三晶師傅！”殘破的木門差點被拆散，一個從未見過的青年胳膊夾著兩條大中華，手上提著一雙大黑魚，疲憊的臉上全是焦急。
“我叫張建國，是隔壁漕涇村的，昨夜我們村禍事了！”張建國摘下濕透的頭巾，氣喘吁吁地說道：“村里王寡婦五天前上吊死了！”
我微微挑眉：“天天都有人死?。∧慊艔埵裁?？”
“那王寡婦懷了五個月的身孕，死的時候穿著大紅衣裳，還用一塊沾了經(jīng)血的布蒙著面！”
我的心咯噔一下，這王寡婦看來是存心找死，想死了變厲鬼，在還魂夜索命！
“村子里現(xiàn)在是什么樣？”我趕忙收拾好家伙事，甚至把師傅留下的兩張御雷符帶在了身上，“今天是張寡婦死的第六天！今夜子時一到，張寡婦便會在還魂夜大開殺戒！我們得盡快趕過去！”
“村子這幾天人畜不寧，先是村頭的鰥夫老李被人發(fā)現(xiàn)死在自家水田里，被自己給活活掐死，七竅中塞滿了泥土，，一雙眼珠也被活活摳了去，現(xiàn)在村里連著有十幾個孩子高燒不退，醫(yī)院也沒轍?。 ?/p>
我突然停了下來，盯著張建國：“你為什么要來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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