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蘊凜然領命，找出一能言突厥話的小卒，交代一番，打發(fā)走了。
過不多時，這名小卒回來復命，說突厥人答應了秦蒙要求，并且強調(diào)，大隋將士，可以隨意活動，突厥人絕不會趁人之危。
秦蒙帶著一干將士，將戰(zhàn)場上的袍澤尸體一一掩埋。
達奚長儒領命北上偵查，帶出來兩千人，與突厥人遭遇第一天就戰(zhàn)死四百余眾。
今日則更是慘烈，一千多袍澤天人永隔了。
百死余生的將士，一個個慘不忍睹，有的，手上因為痛毆重騎而露出了森森白骨，有的，則是身披十余創(chuàng)，胡亂包扎的傷口，不斷有新的鮮血滲出。
像謝蘊周庭贊這樣的將官，還有鐵甲護身。
士卒們，包括秦蒙在內(nèi)，則全部都是革甲。
在這樣慘烈的搏殺當中，革甲幾無完縷，被鋒利的兵器給割裂得條條塊塊，一看就像是叫花子一般。
五百余眾掩埋一千多袍澤尸體，根本不能一一挖坑，只能是挖了一個大大的坑，將戰(zhàn)死兄弟的尸體一一碼放整齊。
氣氛異常沉悶，沒人喧鬧，沒人因為傷痛而發(fā)出痛苦的叫聲。
抬著袍澤的尸體，帶著淚水放下，擦干眼淚，又是下一具袍澤的尸體。
掩埋完這些尸首，已經(jīng)是夜色深沉時候了。
秦蒙帶著所有幸存者，向死去的兄弟致意。
致意完畢，秦蒙讓眾人休息，把謝蘊周庭贊叫到身邊。
“長官，您的刀?！敝x蘊一直沒機會把斷霓刀還給秦蒙，現(xiàn)在總算是閑下來了，便恭恭敬敬把刀雙手遞與秦蒙。
秦蒙擺手道：“罷了，今日一戰(zhàn)，總算是明白，為何要寶刀贈猛士了。在我手里，保命尚且不能，明珠暗投了。在汝之手，則可萬馬軍中取上將首級。你留著，若我戰(zhàn)死，你接手指揮，這斷霓刀，就是憑證！”
謝蘊和周庭贊相顧愕然，謝蘊道：“長官，何故出此不祥之言？長官放心，只要謝蘊一口氣在，定護得長官周全?！?/p>
秦蒙淡淡笑笑，將斷霓刀使勁推到了謝蘊的手里。
“我們兄弟，面對數(shù)十倍敵手支撐到現(xiàn)在，全賴達奚將軍身先士卒，鼓舞上下一心御敵。倘使這口氣沒了，我等死期則傾然而至。身即為將，當知一將無能，害死三軍?！?/p>
說到這里，秦蒙拉住了謝蘊的手。
“我承達奚將軍重托，當如其身冒矢石，以身作則，非此則士卒無死戰(zhàn)之心，何以言戰(zhàn)？突厥人允我收斂兄弟尸體，我定不負等候一天之諾。君乃雅量之士，當知我相托之意，勿復再言?！?/p>
謝蘊聽得眼眶發(fā)熱，不想讓秦蒙看到他落淚，便把頭轉(zhuǎn)向了一邊。
秦蒙拍拍謝蘊肩膀以示安慰，轉(zhuǎn)頭對周庭贊說道：“明日必有血戰(zhàn)，生死自不在我心上。喚汝二人，就是交代兩件事情?！?/p>
說到這里，秦蒙眼里決然之色愈厲：“一是我若戰(zhàn)死，將兄弟們托付給謝蘊，我大可放心。二，是昏迷的達奚將軍……若明日血戰(zhàn)還有生還，則突厥人必不敢正眼覷我，再有攻擊，徒出人而不力戰(zhàn)也。徐徐退之，自可退回弘化。記住，只要有一線生機，汝二人答應我，務必帶達奚將軍回去?！?/p>
周庭贊欲待說話，卻被謝蘊捅了一下，以目示意，兩人齊齊躬身施禮，口中稱喏。
秦蒙也沒有注意，謝蘊兩個請他休息之后，二人在一起偷偷嘀咕了半天。
待到天明，秦蒙集結(jié)起了隊伍，看著士卒們雖一個個有些狼狽，但眼中皆有堅毅之色，不覺點頭稱贊。
“勇士們，我部北出弘化偵查，不期遇數(shù)十倍之敵。然如此敵我力量懸殊，你們卻不畏強敵，打出了威風，打出了士氣！你們，完美詮釋了軍人的忠誠，軍人的勇敢，能夠指揮你們這樣的忠勇之士，是我秦蒙一生的榮耀！”
“吼！吼！吼！”
秦蒙的慷慨陳詞，瞬間點燃了大隋士兵的激情，他們，用一聲聲怒吼，回應著秦蒙。
“秦某慚愧，如此壯烈忠勇之士，竟在我手折損無數(shù)，當真羞煞人也。今日，我們再戰(zhàn)一場。贏了，突厥人再無膽近我，我領你們回家。輸了，我們一起下地獄，彼此記好了，我們不但做鬼要做兄弟，來生，我們還做兄弟！”
每一雙眼睛，無不飄灑著熱淚。每一顆心，無不涌動著幾近沸騰的血液！
不知道是誰高喊了一聲：“原隨長官死戰(zhàn)！”
馬上，所有人齊聲高喊：“愿隨長官死戰(zhàn)！”
一聲聲男人的嘶吼，聲貫九霄。
秦蒙雙手做了個壓的動作，示意大家停下。
“謝蘊，讓那個會突厥話的兄弟再跑一趟，說我們已經(jīng)準備好了，要迎頭走到他們面前，有膽取我們兄弟性命，放馬過來。沒膽，呵呵，我們縱是人少，也不想就這么放過他們！”
謝蘊拱手稱喏，馬上于隊伍中點出那人，交代一下，那人馬上便跑向了突厥人的方向。
“雁翅排開，謝蘊領二百眾，成進攻隊形在前，周庭贊引剩下人等，成步兵方陣，護著達奚將軍托后。哼，突厥人數(shù)度攻我，來而不往非禮也，今天，咱們不做防守，也讓突厥人嘗嘗，被進攻的滋味！”
謝蘊周庭贊馬上發(fā)號施令，隨著他們一個個命令下達，大隋士兵按照秦蒙預想的陣型，展開站定。
秦蒙的設想，來源于他在后世的時候，讀到這段歷史的思考。
他想來想去，最后達奚長儒能在周盤慘烈得生還，還是把突厥人打怕了。
只要突厥人有一半達奚長儒所部的斗志，這些隋軍士兵，只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秦蒙覺得，以戰(zhàn)挫敵銳氣，是唯一的渺茫生還機會。
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
這句話讀的時候，就讓人蕩氣回腸。
真的經(jīng)歷到了這種事情，秦蒙覺得，沒有經(jīng)歷這樣的生死別離，簡直愧對男兒之身。
他的腦海里，已經(jīng)超脫了生死，他唯一要思考的，就是如何把如此的亂局理順，讓達奚長儒的壯舉，在他身上重現(xiàn)。
為此，不惜一切！
就在秦蒙有些失神的時候，派出去的士卒回來了，他已經(jīng)把秦蒙的意思，轉(zhuǎn)達給突厥人了。
“突厥人怎么說？”謝蘊沉聲問道。
“哈哈，突厥人的表情精彩極了，他們目瞪口呆，看樣子，他們是沒想到我們會這么干?！?/p>
謝蘊一擺手，示意那小卒回歸隊伍，轉(zhuǎn)面秦蒙，身體微躬，等候命令。
“出發(fā)?！鼻孛傻?。
謝蘊厲聲吼道：“所有人聽著，長官有令，全體成戰(zhàn)列隊形，出發(fā)！”
秦蒙擺設的這個陣型，前方如南歸之雁，像箭頭一樣突出。
后面則是一個整齊的步兵方陣，這樣，在前方箭頭陣型攻擊損失人手的時候，后方步兵方陣可以源源不斷補充攻擊力量。
這個隊形，是完全不顧身后的，魚死網(wǎng)破的攻擊隊列陣型。
秦蒙，就站在前方箭頭陣列的最前端。他，已經(jīng)抱了必死的決心。這不是高尚，也不是圣母般的奉獻。
而是，戰(zhàn)爭，戰(zhàn)斗，有其看上去不可思議的法則。
置之死地而后生，陷之亡地而后存。
令人不可思議的戰(zhàn)斗力，就是這樣出來的。
殘酷，而又真實。
身為領袖，責無旁貸！
秦蒙從未有過這樣奇妙的感覺，整個天空，整個大地，他都視而未見，他的注意力，全都在前方慢慢顯出身影的突厥人身上。
突厥人已經(jīng)整裝待陣，秦蒙敏銳觀察到，突厥人有點不太正常。
沒錯，不是那種臨戰(zhàn)的肅穆，聽候命令的高度集中。
敵人已經(jīng)在視野中出現(xiàn)了，這個時候，應該是如滿弓之箭，離手即發(fā)。
可秦蒙分明看到，前排的突厥騎兵，有的左顧右盼，似乎在觀察同伴的反應。有的，則是反復擺弄手里的韁繩，似乎是心神不寧。
更要命的是，大隋攻擊陣列已經(jīng)到了他們騎兵可以沖鋒起速度的距離了，這個時候，突厥人的臨陣指揮官，竟然沒有下命令！
穩(wěn)住，穩(wěn)住，再給我十米的距離！
秦蒙心里默默叨念著，他似乎跟這個隋軍步兵方陣融為一體了，呼吸，步伐，甚至心跳，都是同步的。
嘰哩哇啦，突厥人那邊，臨陣指揮官終于開始下命令了。
從他厲聲咆哮中，不難聽出，他對部下臨陣畏縮十分不滿。
在指揮官的威嚇之下，突厥騎兵終于動了，但因為心不在焉，策馬出來的突厥騎兵，隊伍形制嚴重變形，突前靠后參差不齊，怎么看也不像是沖鋒奮戰(zhàn)的味道。
而此時，秦蒙根據(jù)心里的計算，覺得眼下是沖鋒的最佳距離！
戰(zhàn)刀，高高揚起，沖著突厥人的方向落下。
“弟兄們，沖啊！”
吼吼吼……
一聲炸雷般的命令，吹響了進攻的號角。伴隨著無數(shù)的怒吼，隋軍士兵，宛如脫韁野馬，沖了出去。
秦蒙本來應該沖在最前方，下完命令，正要前沖，卻不想一個人影擋在了他的身前，讓他不覺身形一滯。
是謝蘊！
秦蒙正要喝問，在他身邊，忽然多出兩個比他足足高出半頭的士卒，一左一右，牢牢抓住了他的雙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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