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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蘭做事情向來穩(wěn)妥,很快便帶著一位老態(tài)郎中過來。
溫凝尚未出閣,只隔著屏風(fēng)問診,郎中對這類情況似是極為有經(jīng)驗(yàn),拿過脈便慢悠悠道:“怕是小姐近來憂思過重。聽聞府上近來快有喜事,想必小姐也因此勞累。老夫給小姐開三副藥,但也請小姐務(wù)必放寬心思,多加休息,三副藥后若無好轉(zhuǎn),老夫再來。”
這樣一提菱蘭倒是反應(yīng)過來。
她家姑娘可不就是從沈家過來議親那日開始發(fā)熱,之后夢魘不斷胡話不斷的?
但此前她并未將兩者聯(lián)系在一起。
一來姑娘與沈家二公子的婚約是自小就說定的,只是近日才正式議起具體事宜;二來姑娘與沈公子雖不能說青梅竹馬,可一年總能見上兩三回,她瞧得出二人是有些情意的,姑娘每每提及沈公子也都紅著臉,一對眼睛含著汪春泉似的。
但她從前的確聽人說過,女子出嫁之前容易惶惶難安,憂慮思灼,畢竟為人婦,與在自家做姑娘,是大為不同的。
菱蘭頓感愧疚。
府上夫人早逝,只有一位老爺兩位公子,這閨閣之事姑娘向來無處訴說,老爺也是考慮到此,才特地點(diǎn)了長姑娘兩歲的她做大丫頭。她自認(rèn)向來心思細(xì)膩,待事周全,可這件事她竟完全未曾想到。
于是待郎中離開,菱蘭馬上扶溫凝在矮榻上坐下,自己一邊替她梳發(fā),一邊輕聲道:“姑娘,都怪阿蘭不好,竟絲毫未曾察覺到姑娘的心思。您與沈公子已有三月未見,可是覺得有些生分了?”
昨日的夢中還是寒冬凜凜,一夢醒來卻是春意盎然,溫凝將榻邊的窗推得更開,深吸一口氣:“許是的吧?!?/p>
她連日的夢魘自不是因?yàn)樯驎x,但沈晉這個名字,她與沈晉的婚事,經(jīng)年已過,的確非常生分了。
“姑娘,女子婚前都會有此一遭,有些閨秀婚前都不曾見過夫婿。姑娘與沈公子好歹算總角之交,彼此知根知底,嫁過去雖比不上在家中舒坦,但姑娘放心,阿蘭會盡心協(xié)助,那沈家主母看起來有些難纏,可沈公子是待您極好,定會站在您這邊的?!绷馓m在一旁給溫凝盤著發(fā),絮絮說道。
溫凝卻并未仔細(xì)聽她的話,托腮望著窗外的春色,陷入自己的思緒中。
上一世議親時,她忐忑緊張又嬌羞,大體也與菱蘭的想法一致。
她與沈晉自小定親,小一些的時候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可大哥二哥老拿這件事開她玩笑,說得她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反駁,便大嚷“我才不要嫁人,我才不要嫁什么沈家二公子”!
待到大一些,有了少女心思,沈晉論儀表論才華皆算上品,身為武將,與她說話時卻向來溫言細(xì)語,待她亦是體貼細(xì)致,確是讓她心動的。
所以她雖有擔(dān)憂,卻是愿嫁的。那沈家主母也的確有所刁難,但最終議親之事還算順?biāo)臁?/p>
她也三媒六聘,嫁進(jìn)了沈家。
只是嫁入沈家的日子,并不如想象中和美。
成親當(dāng)日,洞房還未入,沈晉便接到急召,連夜出征南疆,留她一位新婦獨(dú)自面對沈府一家老小。
沈家主母梁氏在議親時就想悔掉這門婚事,耐不住沈晉態(tài)度強(qiáng)硬而沒能成事,可沈晉不在,她既看溫凝不順眼,自然處處刁難。
彼時溫凝不過十五歲,在溫家不說掌上明珠,也是在溫庭春和兩位兄長的庇佑偏袒下長大。溫庭春在夫人過世后更不曾續(xù)弦納妾,后院可說唯獨(dú)溫凝一位女子,哪曾有機(jī)會了解深宅后院的種種門道?沈晉不在,無人為她撐腰,她明里暗里受了不少委屈。
其實(shí)她嫁過去之前便知道梁氏難相處,既然沈晉不在,那些委屈她受也就受了,總想著忍一忍,待沈晉回來便好了。
可半年后,前線傳來消息,南伐大軍重挫,沈家二公子沈晉,當(dāng)朝最年輕的小將軍,戰(zhàn)死沙場。
一夜之間,梁氏連僅剩的體面都不再維系,哭著大罵她“災(zāi)星”,“克夫”,要將她逐出沈家。
僅僅半年時間,溫家也不復(fù)往日。溫庭春官拜四品鴻臚寺卿,官品不算低,卻無多少職權(quán),只管理朝廷的侍客與司儀事宜,但勝在安穩(wěn),還安全。
可偏偏就是這個安穩(wěn)又安全的官位上,出了事故。
那一年琉球王子來訪,洗塵宴上琉球王子的酒水里竟被人下了毒,暴斃當(dāng)場。溫庭春被押下問責(zé),溫家大公子自請為使臣前去琉球調(diào)和此事,而向來玩世不恭的溫家二公子也在此時請命前去北疆,為國效力。
溫府早已空空如也,溫凝根本無處可去。
當(dāng)時的溫凝以為,梁氏逐她出府,是本就對她不喜,再加上喪子之痛,哀思無處宣泄,才將所有不快都算在她頭上。
后來她才知曉,那一切,不過是梁氏與裴宥的一場交易。
“姑娘?”菱蘭的手在溫凝眼前擺動。
溫凝回過神來,抬起眼簾:“怎么了?”
菱蘭一時愣了下。
她總有一種錯覺,上次發(fā)熱之后,姑娘除了夢魘和說胡話,仿似突然之間長大了許多。從前姑娘也不是熱鬧性子,可到底年紀(jì)小,家中又無主母,時常露出迷茫又生怯的表情,對她也甚是依賴。
這一趟醒來,從舉止到眼神都透著從前不曾有的從容。
“我剛剛說您若還是擔(dān)心,過兩日我們擇個天氣好的時候,去慈恩寺上柱香,您看如何?”菱蘭的思緒來的快去的快,笑著把剛剛的話重復(fù)了一遍。
溫凝卻依舊沒有回答她的這個提議,而是問她:“那郎中如何知道府中近期會有喜事?可是撞見什么了?”
菱蘭愣了下,點(diǎn)頭道:“今日沈尚書和梁氏前來,與老爺在正廳議事,想是被那郎中瞧見了?!庇中χ溃骸澳仓?,您和沈二公子的婚約京城誰人不知???若不是沈家下手太早,今年您及笄之時,咱溫家的門檻該是要被踏破的!”
“那郎中撞見老爺和沈尚書及夫人一道,自然猜得到他們在議些什么事兒。”
菱蘭說話間,溫凝已經(jīng)從矮榻上站起身,走到鏡前左右看了看,確認(rèn)頭發(fā)已經(jīng)梳好,拿出妝奩,隨手抹了點(diǎn)口脂。
“姑娘這是……”菱蘭疑惑道。
“我去一趟前廳?!睖啬D(zhuǎn)身就走。
“姑娘,您下午的甜湯還未用……”
菱蘭急急跟上去:“姑娘,老爺與沈尚書此番商議的是您與沈二公子的婚事,您去恐怕不妥啊……”
溫凝置若罔聞。
正因?yàn)樗麄兩套h的是她與沈晉的婚事,她才更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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