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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連城歷史主角:許第一,許盛山微信閱讀
簡介: 一本書小說提供作者是鐘連城創(chuàng)作的小說《秘方》免費章節(jié)在線閱讀。主角是許第一許盛山的小說《秘方》講述的是:臨終囑咐秘方由許家表哥許第一掌管,想不到的是,許家兩個兒子被暗中搶奪秘方的人殺害…然而,這才是一個開頭,一個驚天陰謀正在上演…
更新時間: 2022-10-25 17:3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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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二十年前一個晴天的中午,許家糖號所有人都在忙碌。糖號不遠處的樹蔭下,一個草帽戴得很低臉上沾了不少鍋灰的小販提著一籃花花綠綠的糖果,很快聚滿了不懂事的孩子,饞涎欲滴望著籃子里的糖果。那小販笑嘻嘻地問:“你們誰是許盛山的兒子?”

所有孩子都不知道,只有八歲的向望發(fā)走上前,說少爺都在院子里玩耍,他就是許盛山的女婿。那個小販笑彎了腰,說小小年紀(jì)也會紅口白牙說謊,他要是能把許盛山的兒子叫出來玩耍才相信。向望發(fā)驕傲地說,他爹為了保護老爺被土匪殺害,老爺親口宣布,自己就是小姐將來的女婿。別的孩子都說,望發(fā)真是許家的女婿。那小販笑嘻嘻,給了他們每人一顆糖粒子,唯獨小望發(fā)看都不看,說許家的糖比這好多了。那小販笑罵他人小鬼大,隨手給他兩枚銅板,說蓼水河邊來了一個猴戲班,那些猴子耍的節(jié)目才好看哩。他要是能把兩個少爺叫出來看猴戲,再給八枚銅板。

在孩子心里,看猴戲是難得的機會,何況還有八枚銅板?小望發(fā)耐不住誘惑,兩眼骨碌碌轉(zhuǎn)動,大聲說:“我把他們叫出來,你可不許反悔!”小販一聽,再給他四枚銅板,說定等兩個少爺出來了全部付清。

小望發(fā)撒腿就往院子里跑去,別的小孩也喊叫著“看猴戲嘍”霎時散去。

許家糖號的院子里,許盛山的妻子羅梅姑挺著大肚子坐在石榴樹下納鞋底,六歲的霞天帶著兩個弟弟坐在草地上玩老鷹抓小雞的游戲,很快就厭倦了,兩歲的二毛抱著姐姐的腿,纏著要出去和別的孩子玩。霞天嚇唬他說,外面有專門拐騙小孩的強盜,不能出去玩。二毛被唬住了,四歲的大毛卻撅著嘴巴,說望發(fā)哥整天在外面玩,也沒見強盜出來,再也不信你哄我了。就在這時,小望發(fā)從外面跑進來,老遠就大聲喊叫“看猴戲去嘍!”大毛二毛一聽,立刻哭鬧著要出去看猴戲。霞天也早想出去了,央求媽媽說:“媽,你就讓我們出去看看吧!天天把我們關(guān)在院子里,我都快悶出病來了?!?/p>

羅梅姑耐不住孩子再三糾纏遲疑著松了口,沒忘了叮囑說:“霞天,你們看一會就快回來。你爹要是知道了,準(zhǔn)會重重責(zé)罰你們的。望發(fā),都怪你嚷嚷,往后可不準(zhǔn)你出去了?!?/p>

他們爭相答應(yīng),小望發(fā)拉著大毛,小霞天背著二毛,鬧哄哄出了門。經(jīng)過那賣糖果的小販身邊時,那小販笑嘻嘻地掏出四枚銅板給了小望發(fā),看看兩個少爺,很快消失了。

一行四個孩子,一路嘰嘰喳喳向蓼水河邊走去。小霞天背著兩歲的弟弟,很快就氣喘吁吁,側(cè)耳一聽,并沒有聽到耍猴戲時熟悉的當(dāng)當(dāng)鑼聲,疑惑地說:“望發(fā),那個人該不是騙我們的吧?怎么沒聽見鑼聲呢?”

小望發(fā)睜大眼睛說:“不會!他還給了我八枚銅板哩?!绷⒖逃肿宰髀斆鞯卣f:“你不知道,那些耍猴戲的開場前才會敲鑼,準(zhǔn)是耍得正熱火,沒工夫敲鑼了?!?/p>

一聽他這么說,大毛二毛一個勁催促姐姐快走。小霞天只得使出吃奶的力氣,背著弟弟奔走,沒多時便來到蓼水河邊,只見路上停著一輛馬車,兩個蒙面男人各拿一個布袋迎面逼過來。她頓時駭暈了,慌忙把弟弟放下來護在身前:“你們……”

沒等她說完,那兩個蒙面男人將她和小望發(fā)劈面一掌推倒在地,餓鷹抓鳥一般將大毛和二毛拉過來。小兄弟倆嚇得張嘴大哭,剛剛張開口,就被破布堵得嚴(yán)嚴(yán)實實,兩條布袋凌空罩落,霎時便把兄弟倆扛上肩塞進馬車。隨著一聲清脆的鞭聲,只聽得馬蹄得得卷起一片塵土疾馳而去……

仇兵經(jīng)過院子,聽到太太在院子里著急,說小姐少爺出去半天也沒見回來,忙問什么時候出去的。羅梅姑說已經(jīng)好半天了,讓他快去把他們叫回來。

他不敢遲延,趕緊奔出院子走上街頭,卻聽到市民在三三兩兩驚惶失措大聲議論:“過去的土匪吊羊都在晚上,這么青天白日的也敢綁票,這天下要大亂啦!”另一個人卻說:“唉,土匪吊羊綁票都挑的富人,看來窮人也有窮的好處。”仇兵慌忙問他們,土匪綁了誰家的票。一個人說,剛才,許盛山的兩個兒子被綁了票,他女兒在河邊哭得死去活來呢。

仇兵聽了大驚失色,慌忙跑進院子里,跟管家許盛榜撞了個滿懷。“嘩啦”一聲,許盛榜的賬簿和眼鏡掉落在地,惱怒地說:“是誰沒長眼睛?”仇兵趕緊給他撿起眼鏡,驚惶地說:“老管家,大事不好,兩個少爺被人綁架了!”

“啊——?”許盛榜如同五雷轟頂,鼻梁上的眼鏡重新掉在地上,“這是什么時候的事?唉唉,剛才?我的天,東家早晨才出門到寶慶去了,家里就發(fā)生這樣的事,怎么得了呢?快!快叫伙計關(guān)門打烊,騎馬沿著去路追趕!”

仇兵為難地說:“老爺不在,可太太在家,是不是先報告太太再說?”

“糊涂!太太有孕在身,這不是要她的命嗎?”許盛榜踱跺腳,很快鎮(zhèn)定下來,眼見得綁匪是精心設(shè)計,瞄準(zhǔn)東家外出的空子,想要追回少爺是萬萬不可能的了,但凡綁匪都是為了錢,不至于加害少爺。眼前最要緊的是,把小姐和望發(fā)那兩個孩子找回來,交待他們不能在太太面前透露半點風(fēng)聲。

仇兵摳摳腦門,也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了,便到作坊去招呼一下,還帶了兩個人一起朝蓼水河邊奔去。不多時,果然聽見聲嘶力竭的哭聲。定睛一看,霞天癱坐在地上,朝著河邊大道的方向哀哀啼哭,望發(fā)垂頭喪氣蹲在旁邊。

“都怨你!就是你叫我們出來看猴戲,才讓壞人把弟弟搶走了!”霞天忽然一把扭住望發(fā),“你快去把我弟弟找回來,找不回來別見我!”

“我哪里曉得他是壞人?”望發(fā)也驚駭?shù)乜奁饋?,“他們的馬車那么快,我到哪里去找?”

許盛榜兩人一陣心酸,不禁也流出眼淚來,趕緊把霞天摟在懷里。霞天一看到許盛榜,嘴巴一扁,又“哇”的一聲哭起來:“伯伯,弟弟……給壞人搶走了……”仇兵不禁低聲埋怨說:“老爺讓你帶著弟弟不要出去,你偏不聽話,要出來看猴戲!”

許盛榜趕緊阻止他說:“她也是個孩子,怨不得她!”然后給她抹去眼淚,“霞天,別哭了,伯伯能把你弟弟找回來的。別怕,快告訴伯伯,是什么人搶走了弟弟?”

霞天只是不住哭,望發(fā)膽怯地說:“是兩個人,蒙著臉,看不清楚。他們的馬車跑得好快,一下子就看不見了?!?/p>

顯然,這是精心策劃的綁架,眾人聽了面面相覷。仇兵急切地說:“管家,是不是先去報官?”許盛榜沉吟半晌,終于還是搖搖頭:“不妥。綁匪求的是錢財,我們求的是少爺平安,只能破財消災(zāi)了。一旦報官,少爺反而有性命之憂。”

那兩個作坊工人也附和說,官府那些丘八老爺,只會欺壓百姓罷了,張云卿那些土匪打家劫舍,他們也只曉得招安,哪里會認真去剿滅?還是少爺?shù)男悦o!許盛榜再三叮囑霞天和望發(fā),少爺被綁架的消息,千萬不能讓太太得知,等少爺回來了再說不遲。霞天似懂非懂,卻也知道媽媽曉得了準(zhǔn)會傷心,哽咽著連連答應(yīng),惴惴不安走向家里,已是傍晚時分。

羅梅姑久久不見孩子回來,埋怨仇兵怎么也不懂事,這時候了還沒把孩子找回來。女傭靈子已經(jīng)得了吩咐,便說高沙也就巴掌大的地方,管家已經(jīng)帶人尋找去了,請?zhí)判?。正說著,許盛榜帶著霞天回來了,她連忙問大毛和二毛怎么沒一起回來。

許盛榜鎮(zhèn)定地說:“太太,這些孩子沿著河邊玩,沒想碰到舅老爺。舅老爺很是歡喜,一定要帶他們?nèi)タ纯赐夤馄?,怕太太不放心,才把小姐送回來,恰好在路上碰到我們?!?/p>

羅梅姑的娘家在十多里外的羅家坳,她的哥哥時常到高沙鋪來買東西。一聽這么說,抱怨了幾句,總算放了心。許盛榜使個眼色,靈子趕緊帶著霞天去跟她睡。暫時遮掩過去,出了門時,許盛榜已是汗透衣裳,再和仇兵連夜商量對策。

三天過去,到寶慶去報信的家人沒有回來,也沒有收到綁匪按照慣例送來的帖子,許盛榜如坐針氈。羅梅姑也察覺出來,霞天不愿到她身邊來,還悄悄躲在院子角落里哭泣,不禁起了疑心。中午飯后,她困倦無力躺在床上,把女兒叫來盤問:“霞天,弟弟真的是到舅舅家去了嗎?是不是出了事想要瞞著我?”

嚴(yán)厲的眼光下,霞天哇一聲哭出來:“娘!弟弟……被壞人……搶走了。”

“我的天哪!”羅梅姑大叫一聲,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兩眼一翻,手腳不住地抽搐,霎時昏厥過去。

霞天被眼前的情景駭呆了,直到看見一股殷紅的鮮血從媽下身涌出,才一聲驚叫:“娘!娘!你怎么啦?你出血了,娘……”

靈子聞聲趕來,一看眼前景象,頓時也緊張起來,連忙說:“不好,太太臨產(chǎn)了。霞天,你守著媽,我去叫產(chǎn)婆來?!?/p>

許家上下聽到太太臨產(chǎn),都趕到太太房里忙亂。許盛榜焦急地在堂屋里走來走去,看到靈子匆匆把產(chǎn)婆叫來,才吁了一口氣。沒多久,房里傳出嬰兒響亮的啼哭,便聽到產(chǎn)婆的笑聲:“好啦好啦!恭喜太太,又添了一個少爺!”

許盛榜跨向房門,立刻縮回腳。見產(chǎn)婆端著盆子走出來,趕緊問她:“張婆,太太母子都平安嗎?”

張婆笑吟吟地說:“平安!平安!在我手里接生的,母子都會平安!這里沒有你們男人的事,你就放心走吧!”接著又說:“管家,我可是用了天大的功夫,您得多給兩塊賞錢!”

許盛榜連忙說“應(yīng)該應(yīng)該!”正要走向賬房,卻見仇兵急急趕過來報告,說老爺回來了。一聽老爺回來了,許盛榜連忙和仇兵奔向大門迎接,大老遠就說:“老爺,我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您盼回來了!”

許盛山一路急如星火往家里趕,一進門就感覺出他們臉上和聲氣異常,沉重的預(yù)感更加得到了證實,還得盡量顯出鎮(zhèn)定的氣概來,問他說;“兩個孩子還沒有消息?梅姑生了嗎?”

許盛榜晝夜盼望東家回來,自己才有主心骨,此時面對東家,明白即將來臨的會是一場風(fēng)暴,也盡量讓自己鎮(zhèn)定,沉著地說:“還沒有。太太又生了一個少爺。請東家先去看看太太母子,我在賬房等你處置?!?/p>

“處置?處置誰?”許盛山立刻明白管家的意思,雙手重重地搭在他肩膀上,沉痛地說,“老兄哪,你我生死兄弟,這話讓我心酸。事發(fā)突然,即便我在家里也無法防范,反而只會方寸大亂顧此失彼。你能沉著對應(yīng),自己瘦了一圈,卻保得梅姑母子平安,足以我感激不盡了,怎么能說處置的話呢?”

許盛榜感激得熱淚盈眶,半晌說不出話來。他又在許盛榜肩膀上重重一按,轉(zhuǎn)身走進妻子的房間。

羅梅姑看到丈夫,想起兩個兒子生死未卜,霎時痛哭起來:“他爹,我沒看好孩子,把大毛二毛丟了,對不起你呀!”許盛山連忙讓她別難過,能夠母子平安比什么都好,自己會想出辦法把孩子救出來的。梅姑撫著剛出生的小兒子,好容易才不哭了,又說:“我是個婦道人家,從來沒有經(jīng)受過風(fēng)浪,除了心里刀割一樣疼,實在沒有半點主張。你不在的這些天,多虧了管家沒讓我知道,讓我把你等回來。你就跟他們商量,不要舍不得錢,哪怕傾家蕩產(chǎn),也要把孩子救回來!”

“你放心,我會有辦法的!”許盛山慢慢走出妻子的房間,心里卻空落落的異常沉重。

夜色深沉,許盛榜坐在賬房里,一鍋接著一鍋咕嚕咕嚕抽著水煙鍋,等待東家開言。然而,許盛山把霞天和望發(fā)叫來仔細詢問了當(dāng)時的情形,就把他們打發(fā)走了,兩眼直直地盯著煤油燈一言不發(fā)。好半天過去,他終于忍耐不住了,沉重地說:“管家,我總覺得這事古怪。土匪綁了票,幾天過去還沒來下帖子,不像是為了錢?!?/p>

“唔?!痹S盛榜也沉重地點點頭,放下水煙鍋,“東家,我也早有同感,他們根本不是為錢而來。到了這個節(jié)骨眼上,我還有一句話不得不說,請東家不要隱瞞真情。”

許盛山詫異地看看他,誠摯地說:“你是我的至親,怎么會對你隱瞞呢?我心里很亂,請你有話直說。”

許盛榜兩眼一動不動盯著東家,喉結(jié)艱難地蠕動著:“東家想想,你有什么仇人?”

“仇人?”許盛山眉梢輕輕地抖動,眼里倏地一亮,“我平生沒有仇人,倒也有一個人和我有點過節(jié)??墒虑檫^去了多年,也不是深仇大恨,他還不至于下此毒手吧?”

許盛榜幽幽地說,這世上的恩怨情仇,原本就是一本糊涂賬,有時甚至最狠毒的敵人竟然是最親近的兄弟,讓人說起來不寒而栗呢。許盛山沉重地點點頭,說出了一段往事:

當(dāng)年許家在高沙早就有了自己的糖號,制作出的糖很有名氣。但他并不滿足,在三十多年前,許盛山和結(jié)拜兄弟齊貴榮一起,到洪江羅家糖號拜師學(xué)藝,兩人便成了師兄弟。羅家糖號的掌門人,就是羅梅姑的父親,論起來還是他的表叔。羅家祖?zhèn)饕环菝胤?,制作出來的秘糖有神奇的功效,吸引南來北往的商客前去訂貨,生意好得出奇??上乐胁蛔?,兩個兒子不明不白先后死去,只留下梅姑一個女兒。那時候,許盛山整天忙得陀螺一樣,一心只想學(xué)好制糖的技術(shù),根本沒心思去管老板家里的私事??墒?,一天深夜,齊貴榮卻告訴他一個秘密,說羅老板有心從作坊里挑選一個聰明能干的伙計作女婿,將來繼承羅家的秘方和家業(yè)。

“我能學(xué)到制糖的技術(shù)就心滿意足了,才不夢想當(dāng)女婿哩?!痹S盛山翻了一個身,仍然呼呼大睡?!皫熜帜闵笛?!自古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天上掉下來這樣好的機會,可不能白白放過!”齊貴榮興致勃勃,決心要拼命爭取,發(fā)了工錢就去商店推選鏡子手絹什么的,千方百計討好小姐。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羅老板卻宣布挑選許盛山作上門女婿,緊接著就給操辦婚事……

“哦,我明白了?!痹S盛榜感慨地說,“為了小姐,師兄弟反目成仇?!?/p>

“后面還有呢?!痹S盛山沉重地嘆口氣,說他和梅姑成親的前一天,齊貴榮就把他請到一家酒店,祝賀他從此平步青云。許盛山覺得愧對師弟,答應(yīng)自己一旦接管家業(yè),就讓齊貴榮主持作坊。齊貴榮卻搖搖頭,公開說寧肯當(dāng)雞嘴也不愿當(dāng)牛尾主持作坊,只求許盛山看在結(jié)拜兄弟的份上,告訴破除山嵐瘴氣的藥方,還咬破指頭保證絕不和師兄爭飯碗,遠走他鄉(xiāng)去發(fā)展。許盛山再三躊躇,想起當(dāng)初同生死共富貴的歃血誓言,除此之外沒有報答師弟的辦法,咬咬牙答應(yīng)了他的請求。可秘方還掌握在梅姑手里,她堅決不同意,還說人在秘方在,就是死也不能給那個禽獸不如的東西。許盛山深悔自己失言,齊貴榮得不到秘方,就在他們新婚的當(dāng)天卷了鋪蓋出走,還把梅姑打發(fā)的兩百快大洋撒了個天女散花恨恨離去……

“哦,我更明白了。”許盛榜看了東家一眼,“當(dāng)年宋太祖趙匡胤正是這樣,失口賣了華山的。東家寬厚仁慈,也的確出言不慎,才讓他耿耿于懷?!?/p>

“是?。∈碌饺缃?,我也懊悔無及!”

許盛山沉痛地捶捶胸口,說岳父去世后,發(fā)現(xiàn)當(dāng)?shù)赜腥税抵卸⑸狭嗣胤?,便將洪江的糖號盤給他人,舉家回到高沙繼續(xù)經(jīng)營。那些老客戶也紛紛來到高沙,使得許家糖號獨占鰲頭。就在梅姑懷上霞天的時候,一天夜晚,沒想到齊貴榮又來到了門口大聲喊叫。聽到齊貴榮的聲音,許盛山惶惶不安地說:“唉,他又陰魂不散找上門來了,我怎么向他交代呢?”

羅梅姑可不高興了,恨恨地說:“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他臉皮再厚,秘方是我羅家的,你不過喝了他兩杯迷魂酒,一時糊涂失口罷了,他還敢強搶惡要不成?你不好意思,我出去把他的丑事抖摟出來,看他還有什么臉面出去做人!”

許盛山生怕梅姑憑著一時之氣,再把師弟得罪得深了,趕緊說還是和氣生財,讓梅姑好好歇息,自己起身開門。只見月光如水,把齊貴榮照得身上臉上一片煞白,仿佛傳說中的白無常,不禁打了一個寒戰(zhàn),慌忙請他進屋坐坐。齊貴榮卻昂首挺胸大聲嚷嚷:“盛山,實話告訴你,我可不是來坐的!你答應(yīng)了的東西,現(xiàn)在該拿給我了!”

許盛山只得硬著頭皮,說并不是自己說話不算數(shù),無奈那是岳父羅家的東西,岳父臨死前讓自己跪下發(fā)過毒誓“人在秘方在,秘方不在人不在”才傳給了,實在不敢違背誓言,請師弟務(wù)必見諒。他還當(dāng)即許諾,請師弟主持作坊,每月大洋八十塊,年終再有厚酬。

齊貴榮聽了,發(fā)出刺骨的冷笑:“許盛山,我總算看清了你的嘴臉!我當(dāng)初好心把那件事透露給你,你虛情假意說什么學(xué)到技術(shù)就心滿意足了,并不想當(dāng)羅家女婿。我沒想到你會暗中作祟,把我到口的肥肉搶走,女人家產(chǎn)和秘方通通成了你的,還想再蒙騙我,讓我給你當(dāng)走狗?”許盛山氣滿胸膛正要反駁,他惡狠狠歪起脖子目露兇光:“哼!你贏了一局,我也不會輕易認輸,只要把那份治瘴氣的秘方交給我,你我之間的恩怨才算一筆勾銷!”

許盛山還沒來得及說話,屋里的羅梅姑聽得一清二楚,大聲招呼說:“當(dāng)家的,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門。進來的時候,還得別忘了上好門閂,防備盜賊呀!”

齊貴榮聽出羅梅姑話里帶刺,恨得牙齒格格作響,眉眼扭曲得十分恐怖,沖著屋里狠毒地說:“你們別得意!君子報仇,十年未晚,早晚會有你們秘方?jīng)]人繼承的時候!”……

“哦,原來都是秘方惹的禍!”許盛榜聽得心驚肉跳,倒抽了一口冷氣,又看著一頭冷汗的東家,“從那以后,齊貴榮還作了些什么嗎?”

許盛山抹了一把汗,喝了一杯茶,說當(dāng)初提防了一段日子,后來沒再看到他出現(xiàn)過。只聽人說他曾在毓蘭鎮(zhèn)開了作坊作糖,只因技術(shù)不精銷路不好垮了。不過他的家底好,祖上有三十多畝水田,半江沖還有大片山林,也在高沙開了一家小店,過日子不成問題。從那次翻臉以后,一直多年沒有來往,究竟還干了什么,也不得而知。兩人細談多時,都覺得齊貴榮不過負一時之氣危言恫嚇,十年過去也沒有什么出格的行動,想來已經(jīng)淡化了。

從那以后,許盛山聘請了本家近房許盛榜擔(dān)任管家,處處與人為善,從不虧待商客,對作坊工人也開出高工資,方圓百里都夸許老板是個大善人,自信沒有結(jié)下冤仇??删途故鞘裁慈藶榱耸裁唇壖軆蓚€孩子,冥思苦想也理不出頭緒來。忽然聽到仇兵在外面一聲大喝:“什么人?站住!”不由得悚然大驚。

頃刻間,仇兵匆匆奔進來,說他正在店鋪院子四周巡視,忽然看見一條黑影飄到糖號門外,趕緊大聲吆喝,那黑影霎時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不敢疏忽,拿著燈籠奔過去一照,果然發(fā)現(xiàn)鋪板上插著一把尖刀,還戳著一張紙條。說著,連刀帶紙條遞上來。

許盛山戰(zhàn)抖著手接過來,許盛榜也緊張得大氣不敢出,六只眼睛驚恐地射向紙條。只見上面寫著:許盛山,你終于有了今天。這是你們夫妻貪婪的報應(yīng),不要妄想要兒子了!讓你們好好守著秘方,繼續(xù)享受份外的橫財。

許盛山臉上變得慘白,一陣眩暈,手里的紙條滑落在地,喃喃地說:“秘方?難道還是他?盛榜,你看怎么辦才好?”

許盛榜撿起紙條,額頭上也冒出汗珠來,緊張地說:江湖上慣用的綁架勒索,綁匪會明白寫出勒索的金額,指定交換的時間地點。這帖子無頭無腦透著詭秘,表明他們不是為錢,就算東家寧愿舍棄秘方,也不知道找誰換回兩個少爺。前兩天報告官府,說是這種無頭案子找不到破案線索。即便東家不惜以牙還牙性命相搏,也一時找不準(zhǔn)冤家對頭,讓人無從下手。以東家的性格,是萬萬不會如此莽撞行事的。從綁匪的帖子來看,他們瞄準(zhǔn)了東家手里的秘方,還會不擇手段,千萬不能疏忽大意。

許盛山驀地想到岳父的兩個兒子不明不白死去,自己舍棄了岳父洪江的鋪子輾轉(zhuǎn)回到高沙,他們?nèi)匀诲浂簧釋ψ约旱膬鹤酉率?,霎時省悟出對手先剪除苗裔再謀奪秘方的狠毒。恰在這時,房里傳出嬰兒的啼哭,他驚駭?shù)卣f:“我許家只有一根苗了,怎么辦呀?”

許盛榜想到的正是這新生的根苗,語重心長地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東家眼下首要的重任是保護好小少爺。不過,這事只有我們?nèi)诵睦镉袛?shù),還不能讓太太得知?!?/p>

隨著此起彼伏的喔喔公雞啼鳴聲,東方透出了魚肚白。緊張的不眠之夜即將過去,三人才疲憊地回到各自的房間,倒在床上便酣然入夢。

嬰兒凌厲的啼哭一陣緊接一陣,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作坊早起的習(xí)慣,仇兵迷迷糊糊醒來,立刻聽到女傭靈子焦急的呼喊:“仇班頭,你快報告老爺,小少爺病了,我就要去請郎中?!痹挍]說完,就腳步啪啪疾走而去。

沒等仇兵呼喚,許盛山已經(jīng)聞聲躍起搶身奔出,看到貨郎婁小三尾隨女傭靈子走去。此時全部身心撲在小兒子身上,也無暇多看,匆匆奔進妻子的臥室。

羅梅姑敞開胸部坐在床上,乳頭塞進兒子口里,怎么也哄不住孩子,急得熱汗直流不住撫拍。許盛山伸手摸摸嬰兒的額頭,驚叫一聲說:“哎呀好燙,你怎么帶孩子的?”

羅梅姑使勁摟住孩子,頓時哭起來:“他爹,夜里還好好的,我也不知道呀!大毛二毛怕是回不來了,這小三要是有個高低,我真不愿活了!”

許盛山心里突突亂跳,還是強自鎮(zhèn)定安慰她,說已經(jīng)有了大毛二毛的消息,很快就會找回來,這小三也不過受了一點風(fēng)寒,靈子叫來郎中就會沒事的。這時,懷里的嬰兒也不哭鬧了吮著乳頭。羅梅姑看看懷里的孩子,突然驚恐地說:“他爹,我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大毛兩個該不會被齊貴榮算計了?”

許盛山連忙讓她不要胡亂猜疑,等他們回來了自然明白。羅梅姑還是固執(zhí)地說:“我這些天想了很多,除了他不會有別人。有一件事,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沒敢對你說,到了這地步,該告訴你了,好讓你有個提防?!?/p>

許盛山滿眼狐疑,只聽她說:早在許盛山和齊貴榮兩人給羅家糖號當(dāng)學(xué)徒的時候,羅梅姑父女就留心兩人。很快,父女倆察覺出兩人都聰明能干,可許盛山整天埋頭學(xué)技術(shù),齊貴榮卻很會討上下喜歡,知道父親決定從兩人里面挑選一個作女婿,一件意外的事情讓她該變了看法。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下午,齊貴榮又陪著小姐到野外去游玩,山坡上野花盛開,齊貴榮摘來兩朵漂亮的杜鵑花插到羅梅姑頭上,說他情愿一輩子伺候老爺和小姐。羅梅姑當(dāng)然明白他的心意,坦率地說:“你們倆都好,可各有各的好處。你很會討人喜歡,可他憨厚忠誠,我都不知道誰更好。我爹說,我們羅家是糖號,他比你更會作糖。”齊貴榮聽話聽音,立刻明白老板傾向了許盛山,小姐似乎更喜歡自己,兩眼骨碌碌地轉(zhuǎn)動著,若無其事地說:“沒關(guān)系,用不了多久,我會讓你爹改變主意的?!绷_梅姑不肯信,說爹向來看重人品和本事,齊貴榮在這方面不可能趕上許盛山,更不可能超過他。齊貴榮從牙縫里擠出話來:“當(dāng)我們兩人只有我的時候,你爹還能不改變主意嗎?”看著他那扭曲的臉,聽著他那讓人不寒而栗的聲音,羅梅姑心里怦怦亂跳,問他怎樣讓爹改變主意,齊貴榮狡黠地不肯說出來,她也不愿再問,卻留意齊貴榮的舉動。當(dāng)天傍晚,她發(fā)現(xiàn)齊貴榮悄悄走到一家藥鋪,待他走后,再去詢問賣藥的伙計剛才那徒弟買了什么,藥鋪伙計說那徒弟說了糖號老鼠多,買點砒霜回去藥老鼠。她問過爹,并沒有藥老鼠的話,便記在心里,待齊貴榮到作坊做工去了,偷偷搜查他的行囊,果然找到了小包砒霜。事關(guān)重大,她不敢聲張,暗暗警告齊貴榮不要生壞心,說愿意嫁給許盛山。她爹正中下懷,立刻給操辦婚事,才有后來齊貴榮恨恨離去的一幕……

“我真沒想到,他會這么歹毒!”許盛山不住地抽冷氣。

羅梅姑幽怨地說:“你太善良了,竟然把他當(dāng)兄弟,還答應(yīng)給他秘方。我真后悔,當(dāng)初沒有揭穿他,讓他今天反過來禍害我們的孩子!”

許盛山只得說,事隔多年,齊貴榮也沒有采取毒辣的手段,還不能肯定就是他干的。再說呢,當(dāng)初你兩個弟弟就死得不明不白,想來也正是為了奪取秘方。我們小心提防,再不會讓他們禍害的。

羅梅姑頓時打了一個寒戰(zhàn),摟緊了懷里的孩子,驚恐地說:“他爹,這么多年了他們還沒死心,這孩子是我們的命根子,千萬不能有一絲閃失呀!”

“你放心!我已經(jīng)想好了萬全之策,會照管好小三的!”

許盛山說得斬釘截鐵,撫今追昔,心里卻陣陣緊縮。為了保住秘方,羅家失去了兩個兒子,許家也失去了兩個兒子,這個剛剛降生的小生命,也會因此隨時遭受無孔不入的謀害,悔不該當(dāng)初擁有這個惹禍的秘方。可現(xiàn)在無從躲避,除了保全孩子,還得保住秘方。

正在搜腸刮肚,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女傭靈子已經(jīng)領(lǐng)著郎中鄧友杰走進來了。

許盛山連忙給鄧友杰讓座,鄧友杰卻擺擺手,摸摸嬰兒的額頭,再看看舌苔叩叩小肚子,便肯定地說:“請老爺太太盡管放心,小少爺只是稍微受了風(fēng)寒,并沒有什么大礙。”

說著,拿出幾包驚風(fēng)丸,再戴上老花眼鏡開好藥方。聽他這么說,全家懸得老高的心才落進胸膛里,吩咐管家拿出八塊大洋診費,拱手把他送出大門,讓靈子隨同拿藥。

婁小三挑著貨郎擔(dān),急急忙忙奔向半江沖,看到齊貴榮正躺在靠椅上咕嚕咕嚕吸水煙。他把擔(dān)子放在外面匆匆走進去,急急地說:“齊老板,他娘的許盛山剛剛丟了兩個兒子,他婆娘又給他生出一個來,真氣人!”

齊貴榮鼻孔里哼一聲,將水煙鍋重重地搡在桌子上,狠毒地說:“我就不信天不滅曹!俗話說得好:‘田多不經(jīng)賣,兒多不經(jīng)死’。一個剛生出的小崽子,還要長大才能算人哩!”

婁小三拿過水煙鍋,咕嚕咕嚕吸了一陣,才得意地說:“也許用不著動手,他那小崽子正好病了,剛剛請了鄧友杰給看病呢?!?/p>

齊貴榮興奮地坐起身來,眼里閃出冷光說:“什么???會病死嗎?”

“只怕死不了。”婁小三搔搔頭,說天還沒亮靈子就請鄧友杰去了,那鄧友杰醫(yī)道高明,有多少病得半死的孩子都給硬生生從鬼門關(guān)拽回來,許盛山有的是錢,何愁診不好?

齊貴榮一聽泄了氣,拿過煙鍋不住咕嚕,熏得屋子里烏煙瘴氣的,倏地睜開眼大叫一聲:“屁!他鄧友杰醫(yī)道再高明,也不是活華佗,也有診死人的時候嘛。再說呢,他那人眼里只認得白花花的大洋,只要我們舍得出錢,何愁活人不能變成死人?”

“高!老板真高!”婁小三恍然大悟,諂笑著豎起大拇指,“饒是他許盛山再精明,這么神不知鬼不覺便給他斬草除根,那秘方早晚就是您的,您就成了大財主啦!”

齊貴榮見他說得露骨,兩只手不住來回搓動,便明白他此來報信不能白跑一趟,掏出兩塊大洋拋過去,順口給他許愿說:“這趟又辛苦你了。事成之后,少不了讓你管家!”

婁小三樂滋滋挑著貨郎擔(dān)走了,他也隨手關(guān)上門,把帽子遮住眉眼,操近道奔向高沙。

時近黃昏,各類店鋪都到了打烊關(guān)門的時候。鄧友杰的藥鋪里,伙計在清點添補藥屜子的藥材,他自己坐在柜臺正對門口邊撥拉算盤。就在這時,進來一個頭戴禮帽身穿長衫的中年漢子,趕緊放下算盤起身招呼:“先生請坐。此時光臨敝鋪,不知有何見教?”

“無病不進藥鋪,當(dāng)然是求醫(yī)問藥,給先生送錢財來嘍!”齊貴榮笑嘻嘻地回答,徑直走向藥鋪里間。

鄧友杰為人機靈精于世故,見來人徑直走進里間,十有八九是出入花間柳巷難以啟齒的毛病,當(dāng)即哈哈一笑說:“好說好說!男人嘛,少不了有那么點小毛病。不是我夸口,您算是找對人了,我的藥是最靈驗的,保管金槍不倒,即便是花柳梅毒,也能藥到病除。”

“我倒還沒有你說的那些毛病,只要一錢砒霜?!饼R貴榮摘下帽子,拿出一塊大洋。

黃昏買砒霜,多半不是什么善良事,鄧友杰遲疑地盯著來人。齊貴榮知道他老奸巨猾,笑嘻嘻又添上一塊。他終于動了心,也知道江湖規(guī)矩,不能打聽客人的用途,一言不發(fā)包好砒霜遞過去,揮手讓他快走。誰知齊貴榮反而坐下來,笑嘻嘻地問他:“鄧先生醫(yī)道高明,聽說許盛山的小兒子病了,是請您給治的?”

“不錯。敝人在高沙有點虛名,許老板愿意抬舉?!编囉呀茏载摰匮鲅鲱^,立刻又警覺起來,“先生是許老板什么人?您跟我說這干什么?”

“當(dāng)然是朋友,多年的老朋友了!”齊貴榮臉上露出陰笑,不動聲色將剛才買的砒霜推過去,“我想請鄧先生的貴手,把這點補藥添進去。”

鄧友杰大驚失色又把藥推過去,慌忙說:“先生,我是郎中,為的是治病救人。剛才我把藥賣給您,已經(jīng)壞了藥鋪的規(guī)矩。這謀害人命的事,官府得知就是殺頭砍腦殼的大罪,您就給我一千個膽子,我也不能干!就當(dāng)您沒說過,我也沒聽見過,請您快走!”

“鄧先生別急嘛?!饼R貴榮兩眼如錐盯著他,慢悠悠地說,“前年,石下江張家的庶出少爺請您給老太爺治上兩個月死了,他家大少爺告到官府說是謀害,還把您請到公堂之上,不也沒事嗎?我就不信,他許盛山兒子死了,您真會受什么連累?!?/p>

“您什么意思?這可開不得玩笑!”鄧友杰驚駭?shù)乜粗?。石下江張大少爺狀告庶出少爺謀害生父謀奪家產(chǎn)的事驚動了寶慶府衙門,還讓鄧友杰對簿公堂,可友杰拿出給張?zhí)珷斨尾〉尼t(yī)案振振有詞終于勝訴。盡管有人私下里懷疑他通同作弊,卻更讓他名聲大振。此時提出張家的陳年舊事,他強硬地辯白說:“那是張老太爺大限已到,縱然華佗再世,也救他不得。寶慶府衙門結(jié)了案,請先生不要胡亂猜疑,敗壞我的聲譽!”

“鄧先生不要生氣!”齊貴榮不慌不忙排出二十八塊大洋,“您是聰明的郎中,張老太爺能夠因為風(fēng)寒大限已到,許盛山的兒子正在風(fēng)寒,就不會有大限嗎?”

這話說得軟綿綿的,鄧友杰卻緊張起來,猛然想起張家庶出少爺請他出診之前,也是這樣一個黃昏,似乎也是這樣一個漢子用兩塊大洋買了一錢砒霜走了。他頓時軟和下來,為難地說:“先生,許家小少爺昨天才看過,一時不會有什么大礙,我不能……”

“你是聰明的郎中,我也能等你十天半月的?!饼R貴榮冷笑一聲,從指頭上摘下一枚金戒指拍在大洋上,“我就等你的消息了。事成之后,還會加倍酬勞?!?/p>

眼看著齊貴榮大踏步走出去消失在迷茫夜色之中,鄧友杰一把抓起桌子上的大洋金戒指揣進腰包。他深知這種人不能得罪,只能不露痕跡地替人消災(zāi),才能保住今后的平安,還能贏得大把錢財。

過了兩天,靈子又來請先生再去給小少爺瞧瞧,鄧友杰交待徒弟招呼藥鋪生意,自己背著藥囊走到許家。許盛榜把他迎進內(nèi)室,許盛山感謝地說:“鄧先生果然妙手回春,小兒服過先生兩劑,已經(jīng)退燒了。”

鄧友杰請他把孩子抱過來,再摸摸額頭叩叩肚子,還把眼皮翻開細看了一番,孩子還是沒有醒過來。他沉吟著說:“燒倒是不燒了,可過于嗜睡,還不可疏忽,需得防備臍風(fēng)?!?/p>

這么一說,許盛山不覺緊張起來。他盡管不通醫(yī)道,也知道接生都是土辦法用剪刀剪斷臍帶,新生兒感染破傷風(fēng)的很多,俗稱臍風(fēng),死亡率也很高,很讓人談虎色變的。他連忙說:“請教鄧先生,這該怎么辦?”

“請許老爺放心。鄧某不敢夸口藥到病除,但還有秘方能夠?qū)Ω?。只是得連服半個月,藥不能停?!编囉呀懿换挪幻?,慢慢開出藥方,無非是防風(fēng)荊芥蝎子蜈蚣之類,還拿出一個小包。

許盛榜很是精細,見他拿出小包時額頭冒汗兩手發(fā)抖,還驚慌地瞟了一眼床上的嬰兒,立刻干咳一聲說:“鄧先生,這是您的秘藥?”

鄧友杰用袖子抹了一把汗,立刻鎮(zhèn)定下來趕緊回答:“對對對,正是我家祖?zhèn)髅厮?。用法嘛,每天一點點,只能一點點。連服半個月,應(yīng)該差不多?!?/p>

許盛榜將小包拿過來展開,小包之內(nèi)還有更小的小包,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包,份量極其輕微。他明白,許多有名望的醫(yī)生都各有自己的不傳之秘,說白了是以此向病家多收取錢財,便謹(jǐn)慎地說:“鄧先生,能否把劑量加重一點,讓小少爺免除臍風(fēng)之虞?我們東家也是明白人,會加倍付給酬金的。”

“不可不可!”鄧友杰連忙擺手,“管家有所不知,先父傳給鄧某的時候,曾再三告誡:新生兒體軀嬌嫩,絕對不可貪功冒進!鄧某坦言,凡臍風(fēng)發(fā)作也就半月之內(nèi),我已竭盡所能,應(yīng)該沒有問題的?!闭f罷,囑咐不要開窗通風(fēng)讓小少爺?shù)膵绍|遭受風(fēng)寒,便拱手告辭。

接連幾天,武岡縣城周老板,還有城步和綏寧、新寧幾個周邊縣的老板派來人催貨,外地的訂單也不斷增加,倉庫里的存貨已經(jīng)不多了。普通糖還好辦,那些秘糖都是由東家親自配置的,連主持作坊的工頭仇兵都插不上手,許盛山只得一頭扎在作坊里,直到天黑了才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去。這天從作坊出來,剛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院子里亂哄哄的,女傭靈子跌跌撞撞奔出來,焦急地說:“不好啦!小少爺病情加重了,老爺呢?”

仇兵搶上一步,大聲呵斥她說:“你叫老爺干什么?還不快去叫鄧先生!”

靈子腳步啪啪慌忙去了,他便拉著東家奔向內(nèi)室。只見羅梅姑在哭泣,哽咽著說,孩子這兩天不時拉肚子,奶也吃的少了,剛才還拉了一泡稀糞。許盛山一把將兒子抱在懷里,果然肚子里嘩啦嘩啦在響,頓時也慌了神,問許盛榜該怎么辦。許盛榜雙眉緊鎖,說前兩天還沒拉肚子,怎么吃了藥就拉了,還是等鄧先生來了再說吧。正說著,靈子已氣喘吁吁跑回來,驚惶地說:“老爺,鄧先生不在家。他徒弟說,昨天就給山門一個梅老爺請了去。他徒弟說師傅不在,不肯來?!?/p>

羅梅姑一聽哭起來:“老爺,吃了鄧先生的藥都不好,只怕真是臍風(fēng)太重了,這可怎么得了呀?”

許盛榜看了仇兵一眼,斷然說:“東家,不能再等鄧先生,他的藥也不能再吃了!快到武岡縣城去!”

許盛山心慌意亂之間,聽了管家的話,腦子里靈光迸現(xiàn),驀地想起三人那晚的計議,一把將嬰兒抱給仇兵,果斷地說:“仇班頭,事不宜遲,孩子就拜托給你了!”

許盛榜拿過一件小被子,把嬰兒好好包裹,疾步走出房門,還親自牽出一匹馬,讓他騎上去,附在他耳邊鄭重交代幾句,才把孩子交給他。霎時間,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驟然遠去,漸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仇兵走了,許盛山兩口子的心也仿佛被帶走了,人人心里牽掛著孩子,卻不忍說出來,房子里的空氣格外凝滯,聽得見彼此的呼吸之聲。許盛榜親手給燈添了煤油,請東家和太太寬心,說仇兵是個精細人,到武岡縣城也不過半個時辰,縣城有高明的醫(yī)生,小少爺不會有事的,然后躡手躡腳退出去。

時間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分過去,公雞叫過兩遍,還是沒有聽到盼望的馬蹄聲。直到第三遍公雞叫,外面隱隱傳來馬蹄聲,接著便是一陣汪汪的狗叫,似乎還有人說話,羅梅姑從床上翻身起來,大叫說:“他爹,仇兵回來了!準(zhǔn)是仇兵回來了!”

許盛山也聞聲而起,攙著她走出房門。熹微的晨光中,只見仇兵呆呆地抱著嬰兒,后面還跟著管家許盛榜和女傭靈子。一種不祥的預(yù)感襲上心頭,羅梅姑叫一聲“我的寶寶”慌忙搶上去,用顫抖的手抱過孩子,把臉貼上去,立刻驚呼:“我的寶寶怎么冰涼了?”

“太……太!”仇兵撲通跪在地上,哽咽著說,“仇兵無能,沒等趕到武岡縣城,小少爺就……去了……哇!”

“我的寶寶,你怎么不看看媽!”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喚,羅梅姑如同天崩地裂,噴出一口鮮血,搖晃著癱軟在地。許盛山聽了,也頓時暈倒過去。

霎時之間,霞天失聲痛哭撲在娘的身上,靈子和廚子丫鬟一個個手足無措,忙得雞飛狗跳。虧得許盛榜和仇兵鎮(zhèn)定,指揮靈子和丫鬟把太太抬進房里,自己兩人把東家攙進內(nèi)室。許盛山剛醒過來,仇兵就急忙把嘴巴附在他耳邊嘰咕幾聲,滿是淚水的臉上才擠出一絲鎮(zhèn)定,掙扎著走到太太房里,見太太還是昏迷不醒,再讓管家去把鄧友杰叫來。

小半天過去,鄧友杰終于還是來了,一進門就大聲嚷嚷:“那是我家祖?zhèn)髅胤?,多少臍風(fēng)的嬰兒都讓我起死回生,絕對不會有誤的!除非……”

“除非什么?孩子已經(jīng)沒了,除非你再給我起死回生看看!”許盛山狠狠地盯著他。

鄧友杰打了一個寒戰(zhàn),趕緊辯白說:“許老爺誤會了。除非在娘胎里受了驚恐肝風(fēng)內(nèi)動,再就是母體有別的癥候,奶水里……”

“罷了罷了!”許盛山長長一嘆擺擺手,“你鄧先生說的這些癥候,原來都是有的。有道是‘生死由命,富貴在天’,我請你來,并沒有責(zé)怪的意思。孩子不去也是去了,只是賤內(nèi)經(jīng)受不起,煩請你看看?!?/p>

鄧友杰舒了一口氣,跟到太太房里看看,再細細地號了半個時辰的脈,然后一言不發(fā)走出來,才苦笑著說:“不瞞許老爺,太太產(chǎn)前受了驚恐,緊接著又有喪子之痛,已經(jīng)身心交瘁。像您這樣豁達大度的人,還能勉力支撐。鄧某自知醫(yī)術(shù)淺薄,還得另請高明才行!”

送走鄧友杰,許盛山不敢遲延,即刻和管家和仇兵商量,方圓百里,只有武岡縣城的唐蘇清最有名,便打發(fā)仇兵多帶一匹快馬到武岡縣城去,煩請?zhí)葡壬T馬來一趟。剛剛把馬牽出來,便聽到房里傳出靈子幾個的哭聲,說太太已經(jīng)沒了氣息,許盛山頓時昏厥過去。

噩耗傳出,整個高沙鋪都給震動了。許家是高沙最大的作坊商鋪,生意正在如日中天的當(dāng)口,兩個兒子被綁架杳無音信,緊接著剛剛出生的兒子夭折,太太經(jīng)受不了接二連三的巨大打擊撒手人寰,真是塌了天哪!

那些街坊鄰里市井小民,都相互嘆息:都說善有善報,許老板一家好善樂施,連作坊的伙計工資都比別人高出一半,怎么就沒有好報呢?卻有消息靈通的悄悄說:聽說許老板全靠秘方發(fā)的財,這才遭了嫉恨。更有上年紀(jì)的知根知底,感嘆說當(dāng)年他岳父就是因為秘方,兩個兒子死的不明不白,如今又輪到了他的頭上,都是那秘方給害的哪!

至于那些相與商家,關(guān)心的則是許老板能不能夠經(jīng)受得住飛來橫禍的沉重打擊,自己還能不能夠繼續(xù)經(jīng)營許家糖掙錢,借吊唁的機會趕來探聽情況。他們看到,管家和作坊仇班頭忙里忙外,將一切安排得有條不紊,許盛山盡管滿臉凄慘悲傷,仍然強打精神極力支撐,迎來送往的禮節(jié)沒有絲毫差錯,口里說著“節(jié)哀順變”婉言安慰,心里卻敬佩不已。周老板動情地說:“盛山兄,這么天崩地裂,換上別人,早就垮了。你還能撐得住,真是條漢子!”

“謝謝諸位厚愛!天意難違,盛山只能勉力支撐,不敢自暴自棄?!痹S盛山兩眼哭得通紅,喉嚨已經(jīng)嘶啞,再三感謝親友相與的關(guān)愛。

七天之后,羅梅姑的靈柩被抬回灌塘老家墳山落土安葬,還豎起一塊新墓碑。墓碑上面的款式十分獨特,正中是“故母羅氏之墓”六個大字,左邊一行小字刻的“中華民國十一年十月”,右邊卻刻的“孝女許霞天”,讓人一看就明白沒有兒子繼承香火。冷風(fēng)颼颼,新墳上的魂幡隨風(fēng)搖曳,送葬的人已陸續(xù)回轉(zhuǎn),盡管靈子和仇班頭一再勸說,許霞天還是跪在墳前不肯起身離去。

“媽……媽,您就……這么……走了……”許霞天傷心欲絕,“再沒有人來……疼我……”

向望發(fā)使勁把她拉起來,流著眼淚說:“你媽媽死了,還有我,我會疼你的!”靈子也忙說:“還有我呢!霞天快起來,我更會疼你!”說著伸出手去。

“我不要你疼!”霞天奮力甩開她的手,鬧得她十分尷尬,虧得許盛榜把她抱在懷里,才哀哀地說:“伯伯,我怕!”……

“老爺,聽了你們的話,我心里也很難過??蛇@是你們家里的事,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許第一聽得驚心動魄,也不禁流下同情的淚水,還是不肯相信。

許盛山和東家相對望望,彼此露出難言的苦笑。許盛榜起身離座走向門外,仇兵很快走進來,哽咽著說:“第一,這都是真的。當(dāng)年,是我趁夜把你送到灌塘盛民家的呀!”

“我不信!”許第一驚愕地看著他,立刻咬定他說的說假話:“剛才老管家說了,老爺也淚流滿面,說你抱回來的小少爺已經(jīng)死了,太太才悲傷過度死了,難道我還能起死回生?那個死了的孩子又是誰?”

仇兵讓他耐心坐下,聽他把當(dāng)初的情景說出來,自然就會明白其中原委:

就在靈子請過鄧友杰后的一天黃昏,仇兵送客人路過鄧友杰的藥鋪,看到一個人從藥鋪出來,很像是東家說的齊貴榮,便多了一個心眼。恰好,鄧友杰又來了,說小少爺過于嗜睡,還得防備臍風(fēng),還留下一包說是祖?zhèn)髅胤脚渲频拿厮?,必須連服半個月。誰知才服了兩天,小少爺就開始拉肚子,便對他的秘藥起了疑忌,暗中拿到武岡縣城最有名的易恒春藥鋪驗看,發(fā)現(xiàn)里面是瀉火的青黛,須是肝火大盛才可使用,嬰兒體質(zhì)嬌嫩,吃下去會導(dǎo)致腹瀉,興許是藥不對癥。老爺十分焦急,意識到小少爺留在身邊,遲早難逃奸人毒手,便精心思謀萬全對策。恰好寶慶一個戲班子來到高沙演出《貍貓換太子》,看戲的人山人海贊嘆不絕,頓時大受啟發(fā),決定依樣畫葫蘆。那時候疾病很多,死孩子的事情時常發(fā)生,許盛榜便趁機尋找能夠替代的嬰兒家庭。不過半天,就在灌塘打聽到同族遠房許盛民家的兒子同時出生,恰巧得了臍風(fēng)快要落氣了,便連忙趕回來,暗中決定讓仇兵趁著抱小少爺?shù)轿鋵h城去求醫(yī)的機會,連夜趕回灌塘。仇兵聽到許盛民屋里傳出哭聲,連忙抱著小少爺推開他的房門。

“請問你是許盛民嗎?你孩子怎么了?”

“還能怎么了,你沒聽見我婆娘在哭嗎?”許盛民臉上掛著淚水說,“臍風(fēng),死啦!”

“你快別哭,我給你們送個兒子!”仇兵把懷里的孩子遞過去。

許盛民婆娘立刻停止了哭泣,抹著眼淚顫巍巍走出來,哽咽著說:“客官,兒女都是爹娘的心頭肉,誰家的兒子舍得送給別人呢?”說話之間,已將孩子抱在懷里。

仇兵急忙說,這是武岡縣城一個大戶人家小姐的私生子,那小姐嫁的是富家子弟在上海讀大學(xué),說定了過年回來成親。出了這樣的丑事,小姐家老爺氣得要命,即刻就要把嬰兒溺死,偏偏太太是個吃齋念佛的,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殺生害命就要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死活不準(zhǔn)下手,情愿找一個忠厚可靠沒了孩子的人家,留他一條性命積德。聽說你們的孩子快要不行了,才特意給你們送來撫養(yǎng)。說著,拿出四十塊大洋說是太太送的。

“菩薩保佑,我們又有兒子啦!”許盛民婆娘立刻轉(zhuǎn)悲為喜,解開奶頭塞進孩子嘴里,怎么也不肯接受大洋。她滿眼淚花,誠摯地說,這是老天有眼給送來的兒子,若收了錢就是給別人養(yǎng)孩子,無論如何不能收的。仇兵連忙說,這是太太小姐的心意,也為的給孩子補充營養(yǎng),無論如何得收下再說呢,他們大戶人家講究的是名聲,絕不會再來相認,盡管放心收下好了,她才勉強收了,讓快去男人告訴四鄰,自己的兒子活過來了。

“可是……孩子……剛剛叫老茍給埋去了。”許盛民為難地摳摳腦門。

“還不快去!快封住他的嘴!”許盛民婆娘立刻有了決斷,順手抓起兩塊大洋?!敖o他錢,把他的嘴封嚴(yán)實了!”

仇兵連忙讓許盛民打著火把,走在崎嶇的鄉(xiāng)間小路上,問他老茍是什么人,嘴巴嚴(yán)不嚴(yán)?許盛民嘆息說,也是個孤苦人,一間晴天透光雨天漏水的破茅棚,有上頓沒下頓的才會干這個。鄉(xiāng)里夭折的孩子或者私生子找上門,只要給他甜頭,嘴巴還是嚴(yán)實的。說話間,前面人影晃動,正是老茍來了,一見面就要盛民招待一頓酒飯,才對得起他半夜辛苦。

“等一會少不了你吃喝,快把孩子挖出來給我!”仇兵打斷他的話,正要掏錢,許盛民早塞給他只給他兩塊大洋。

老茍大約一輩子沒見到這么多錢,兩眼發(fā)出異樣的光亮,用力吹口氣放在耳邊聽一聽,詫異地看著兩人。仇兵忙把編好的謊話低聲告訴他,說老爺唯恐孩子活著敗壞小姐的名聲,臨走前暗中叮囑要把孩子的尸體帶回去交差。老茍終于明白了意思,樂滋滋把尸體挖出來。仇兵還是不放心,威脅他說,若是走漏了風(fēng)聲,就要他加倍賠償封口錢再派人收拾他性命。許盛民也加油添火,說自己首先饒不了他。老茍趕緊對天發(fā)誓,說和盛民是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本家叔侄,也算這輩子作了一件好事,決不敢泄露半點。仇兵才抱著死嬰,馬不停蹄趕回高沙,完成了這出《貍貓換太子》的節(jié)目……

“事關(guān)重大,我們也不敢泄露,連太太都蒙在鼓里。萬萬想不到,太太她……”仇兵說著說著哽咽起來,“她承受不了……一命歸西……”

聽到仇兵敘說當(dāng)年為保全幼子,以至妻子含恨而去的凄慘往事,許盛山盡管自己是這件事的主謀,此時還是心如刀絞老淚縱橫:“第一……我的……孩子,這都是真的哪!”

“真……的?”許第一如同五雷轟頂慘笑一聲,“這么說,是你們害死了我的親娘?養(yǎng)育我的不是親爹娘?”

許盛山渾身打個哆嗦,雙手掩臉不敢看他。仇兵明白他一下子無法接受這殘酷的現(xiàn)實,連忙說:“第一,當(dāng)時情況緊急,我們實在是情不得已。若不是東家警覺,你早已被別人謀害,太太仍然會悲傷去世,你要理解東家的苦心啊!”說著抹了一把淚,輕輕拍拍他的肩膀,走到門外把老管家換進來。

許盛榜撫著他的腦袋,動情地說:“好孩子,你爹心里苦啊!總算心血沒有白費!”

心底的波瀾還在翻騰,許第一的心回到了灌塘老家。他隱約想起,自己童年的時候斷不了淘氣,爹動不動就是一巴掌,爹娘為此沒少了拌嘴吵架。記得那是一個秋天的下午,他跟著一群孩子到山里打板栗掛破了褲子回來,爹又給他狠狠的兩巴掌打得鼻子出血,娘一時情急和爹拼命說:“你是天生的和尚命!自己的兒子沒了,好容易養(yǎng)了個兒子,就舍得下狠手?我跟你拼了!”爹當(dāng)時駭慌了,一把捂住娘的嘴巴順手劈了一耳光:“沒記性的蠢婆娘!這話是你說得的嗎?”他當(dāng)時以為,娘挨了爹的耳光會更加拼命,沒想到娘反而自己劈了自己兩個耳光,罵自己一時糊涂,摟著他淚流滿面不敢吭聲,只柔聲讓他聽話不要惹爹爹生氣。后來進了學(xué)堂,有頑皮的孩子說他不像爹娘像個野種,許盛民兩口子操著鋤頭菜刀跑到別人家去拼命,直到那家爹娘責(zé)罰了自己的孩子才罷休。他還記得,娘臨死前拉著他的手說;“第一,你借錢給娘買了上好的棺材,親生兒子也沒這么好呀!”他當(dāng)時以為是娘年老糊涂,也沒放在心上?,F(xiàn)在想來,不能不相信都是真的。

“就算你們說的都是真的,這么多年了,你把我當(dāng)過親兒子嗎?”許第一重重地擦干眼淚盯著許盛山,訴說他二十年來受過的種種辛酸,從小過著貧寒的日子,大雪天沒有鞋子,還得到山里去砍柴,為了安葬老娘,還得到高沙鋪當(dāng)街暴眾賣身三年還債……

“你別說了!你說的這些,爹都知道!”許盛山哀求似的看著他,捶打自己的腦袋。“我知道你在受苦,心里比你還要難受??墒?,我不能出面相認,甚至到了現(xiàn)在,我還得瞞著別人才敢把這些告訴你,爹心里的苦有多深,你能知道嗎?”

此時此地,許第一終于明白了,一張秘方固然給擁有者帶來滾滾財源,卻同時帶來了深重的災(zāi)禍。羅家遭受了滅門之禍,許家的災(zāi)禍也接踵而至,兩個哥哥神秘失蹤,自己尙在襁褓之中就險遭不測,以至于還精心策劃了一場《貍貓換太子》,讓自己從小就不知親生父母而經(jīng)受饑寒之苦。他仰天長嘆,眼里噙滿淚水,久久說不出話來。

許盛榜誠懇地說:你爹明知自己唯一的幼子就在老家鄉(xiāng)下,也只能借給每年清明回鄉(xiāng)掃墓的時候偷偷看一眼,那種痛苦和煎熬是何等的刻骨銘心,決不是平常人能夠忍受的。但他時刻在關(guān)注,讓許盛榜時常暗中對許盛民一家進行接濟,還讓仇兵打著武岡縣城富戶的幌子贈送了幾筆錢財。到了第一上學(xué)的年齡,還捐助所有許姓子弟到祠堂讀書,囑咐趙先生刻意栽培,直到第一讀完高小,才漸漸減少了捐助。“東家并不是拿不出錢來,而是擔(dān)心引起別人的懷疑。再說,也是為了磨練你的意志,按照亞圣孟子的名言,讓你‘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再讓你擔(dān)當(dāng)繼承家業(yè)的重任啊!”

許第一心里百感交織,捧著腦袋呻吟:“請您不要再說,我什么都明白了。可我還是不能理解,既然明知秘方帶來這么多的災(zāi)禍,你為什么不能放棄,去過平常人的日子呢?”

許盛山和許盛榜面面相覷,半天說不出話來。回首二十年受過的種種磨難,他們絞盡腦汁增添財富,也挖空心思保全苗裔,唯獨沒有想過放棄秘方去過平常人的日子。

好一陣,許盛山才語重心長地說:“第一,你想的太幼稚了!這秘方不是我們許家的,也不是你外公羅家的,而是先輩兩朝幾百年的心血,是我們國家的瑰寶!國家強盛,先輩能獻身國家建功立業(yè),是何等的輝煌??上Ш髞韲覄觼y,秘方才流落民間,引起奸人覬覦,造成這相互殘殺的慘劇。就算我能放棄,可離開了國家的保護,還能夠過上平常人的日子了嗎?”

他深情地說,許家糖分為普通糖和秘糖兩大類,精華卻還在秘糖上。接著,向他說起了這張秘方神奇的傳說:

大明永樂年間,明成祖派鄭和下西洋,可水兵在風(fēng)浪中顛簸,許多人嘔吐不止無法行船,皇帝責(zé)令御醫(yī)研究藥方,務(wù)必解決水兵暈船的問題。御醫(yī)們殫精竭慮,終于研究出藥方,還為了在風(fēng)浪中顛簸的水兵在使用方便,精心制作成秘糖。永樂皇帝親筆御書“天下第一糖”。有了這秘糖,水兵將士再也不怕風(fēng)浪,完成了六下西洋的壯舉,秘糖也因此聞名西洋。到了嘉靖年間,倭寇侵犯東南沿海,戚繼光的戚家軍再次靠著秘糖,能夠在滔天巨浪中奮勇殺敵,讓倭寇聞風(fēng)喪膽,千方百計尋找秘方購買秘糖。然而,國家強盛,秘方由皇家大內(nèi)保管,秘糖也有精兵專門監(jiān)制,他們只得死了心再也不敢侵犯。說起來,這秘方是保衛(wèi)江山的大功臣!

可惜好景不長,滿清大軍打破北京城,崇禎皇帝自殺,皇親貴胄紛紛南逃。南明永歷皇帝輾轉(zhuǎn)逃到武岡,清兵在后面緊追不舍,那些隨行的大小官員和宮女太監(jiān)見大勢已去,趁著混亂離開了隊伍,那張秘方也就流落到了武岡。許家先人冒險收留了逃出的宮女,還和她結(jié)為夫妻。他們便根據(jù)山區(qū)瘴氣重商旅多病甚至客死山鄉(xiāng)的情況,將世代居住雪峰山腹地的山民防治瘴氣的草藥精心改進,制成治療山嵐瘴氣的秘糖,大受商旅歡迎聲名遠播,也贏得了不少家產(chǎn)。這事很快就被大清宮廷得知,把他們召到北京,成了皇家供奉。沒多久,吳三桂興兵造反,康熙皇帝派出大軍征討,平藩大軍正是靠著這秘糖不怕南方的山嵐瘴氣,平定了三藩完成統(tǒng)一中華的大業(yè)??滴鯛斉d致勃勃,御筆欽賜“天下奇糖”,那是多大的氣派!

也許是天道輪回,轉(zhuǎn)眼過了二百多年,清朝一天天衰落,八國聯(lián)軍打破北京城,還放火燒了圓明園,慈禧太后帶著官員逃出了北京,宮女太監(jiān)紛紛逃難。就在那時,許家祥公和親戚也趁亂逃離,悄悄回到了灌塘,到高沙鋪開了一家尋常糖號。那時候國家多難,再后來成了民國,軍閥們你打我殺的,誰也沒有心思管這些。祥公想得深遠,只身和表哥到洪江制作秘糖。誰知剛剛有了起色,祥公就被不明身份的人殺害,臨終囑咐秘方由羅家表哥掌管,讓兒子堅守高沙糖號。想不到的是,羅家兩個兒子不明不白死去,只得暗中通知許盛山前去學(xué)藝,其實是為了繼承秘方……

“如果是我,寧愿不要秘方!”想到先后有這么多人因為秘方送了性命,許第一固執(zhí)地說,“誰想得到就給誰,讓他去發(fā)財好了!”

“孩子,我也這樣想過,可世情不容許我這么做呀!”許盛山感慨地說,國家太平的時候,秘方是國家瑰寶,可現(xiàn)在是亂世,一旦落入奸人之手,就成了他們謀取私利禍害百姓的工具。別的不說,就說袁世凱當(dāng)皇帝那年,湘西瘴氣大盛,有人囤積了一批治瘴氣的秘糖,每顆賣到大洋一塊,那些出門的商客貨郎也不得不高價買來救命。正因為這樣,他才收起了歸隱田園的心思,決意迎著危險擴大規(guī)模保障供應(yīng),讓普通人買得起。“總之,國家興則秘糖興,國家衰則秘糖衰。人在亂世身不由己,秘糖不能依靠國家保護,天下之大,已無我藏身之地。縮頭是一刀,伸頭也不過是一刀,天下百姓需要秘糖,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選擇,只有硬著頭皮干下去。你要是害怕重蹈前人覆轍,我也只能由著你了?!?/p>

許第一只是個山村里長大的年輕人,眼前是狹小的天地。到了高沙鋪糖號作坊的這些日子,也不過為制糖和收賬奔走忙碌,從來想不到圍繞秘方還有驚心動魄的殺戮,更想不到居然還聯(lián)系到國家的興衰。即便是血海家仇,也才是剛剛得知,他那平常的腦袋一下子裝不進這許多東西,只覺得腦袋里嗡嗡亂響。

他捧著腦袋,呻吟似的說:“您讓我想想,你們再讓我想想!”說著,離開了老爺?shù)呐P室,踉踉蹌蹌走向作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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