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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見渡陰人

小說:渡陰人作者:太子飯時間:2023-12-15 18:00:02

你見過渡陰人嗎?

我見過。

十一歲那一年。

我是最后一次見到站立著的叔叔。

記住,是站立的叔叔。

一場雷電交加大雨之后的清晨,嬸嬸敲響了我們家的門,說叔叔一夜沒回來,昨天晚上下暴雨,他出去給水稻田放水,然后就再也沒回來。

我跟在老爸的屁股后面,站在水稻田里,看到遠(yuǎn)處站在那里的叔叔。

他沒有動,整個人的動作保持著站立的姿勢,兩腳陷在泥濘的地里,手里還扛著鐵鍬,瞳孔放大,好像看到了不可思議的東西。

然后父親把叔叔扛了回來,在老爸肩膀上的時候,叔叔還是保持著那個奇怪的姿勢。

大人們告訴我,叔叔是被雷劈死的。

可是我偷聽到的卻是,叔叔是看到了不應(yīng)該看到的東西,嚇?biāo)赖摹?/p>

在我們這里,死掉的人都要放在門板上舉行葬禮的。

叔叔躺在門板上的時候,姿勢還是那個姿勢,不管你怎么用力掰扯,就還是那個樣子。

后來父親沒有辦法,用榔頭敲碎了叔叔的關(guān)節(jié),才讓他躺了下來。

那一天我就站在跟前,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分明看到,叔叔本來張的很大的眼睛,當(dāng)躺下來的時候,居然慢慢閉上了。

十四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了渡陰人。

渡陰人是比較好聽的名字,可是村里的長輩們卻不這么叫他,他們都叫他賤骨頭。

賤骨頭其實是一種職業(yè),他的工作內(nèi)容,就是把要遷移的墳給挖開,然后從原先的墳?zāi)估?,把死人的尸骨一根一根撿起來,然后放在罐子里,再送到新的墳?zāi)估锶ァ?/p>

用俗話說,就是死人的搬家工。

我見到第一個賤骨頭,源于我的親身經(jīng)歷。

那是叔叔死了三年之后的一個晚上。

那一天,嬸嬸因為晚上有事,讓我陪弟弟睡覺。

弟弟家是一個平房,就是那種只有一層的房子,樓頂上,通常都可以用來曬稻谷,從堂屋里,有一個樓梯,直接通到樓頂?shù)哪欠N。

堂屋的旁邊,就是我跟弟弟的臥室。

那個晚上,大雨滂沱,電閃雷鳴,像極了叔叔死掉的那個晚上。

我看了一會書,然后就跟弟弟鉆進(jìn)了被窩里,準(zhǔn)備睡覺。

突然,我聽到平房的樓頂上,有一個人穿著雨鞋走來走去的聲音。

那天晚上,嬸嬸是不在家的,哪里來的聲音,我以為我聽錯了,鉆出了被窩,豎起耳朵聽,可是我聽得分明,那就是有人穿著雨鞋在走路的聲音,我太熟悉了。

然后那個聲音在樓頂走了幾圈之后,沿著樓梯,一步一步走了下來。

起風(fēng)了,拍打在窗戶上,隱隱約約中,好像聽到有人在哭,我已經(jīng)不能確定那是風(fēng)聲,還是哭聲了。

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嚇得不知所措了。

那個聲音下了樓梯之后,在堂屋里晃悠了起來。

我一個人害怕,我想叫醒弟弟。

于是我使勁晃悠著弟弟,可是他睡得真沉,怎么晃悠都醒不了。

然后我用力掐他,用手捏住了他的鼻孔,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還是醒不了。

我縮在被窩里,瑟瑟發(fā)抖,我想象著門突然打開,一個可怕的東西站在我的床前。

好在那個聲音在堂屋里晃悠了一會,就又上了樓梯,在屋頂上又走了幾圈之后,就沒有了聲音。

再然后,我也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第二天我醒過來,弟弟醒了,他告訴我,昨天晚上他爸爸回來了,告訴他,他住的很不舒服,弟弟問他哪里不舒服,他說是因為下雨天,房子漏水。

我回到家之后,把這件事告訴了老爸。

老爸抽了一整袋煙,把姑姑們都叫了回來,做了一個決定,金達(dá)要遷墳了。

忘了說一句,我叫丁子時,丁金達(dá)是我叔叔的名字。

于是,父親托人,花了很多錢,從很遠(yuǎn)的地方,請來了一個人,他就是賤骨頭。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真正意義上的賤骨頭,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衣服,連鞋子也是黑色的,目光陰沉,看起來年紀(jì)不大,身上背了一個背包,站在我的面前。

賤骨頭來的那天,村里的孩子沒有一個亂跑的,全部被關(guān)在了家里,以往生機(jī)勃勃的村子,沒了一點生氣。

他走進(jìn)我們家的那天,我們家那條見到陌生人就狂吠不止的中華田園犬,龜縮在墻角,哼唧都沒有哼唧一聲。

我躲在母親的背后,看著他跟父親說話。

談話的內(nèi)容,就是我跟弟弟的親身經(jīng)歷。

賤骨頭突然說道:“能不能讓我見見那個聽到聲音的孩子?”

父親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我叫了過去,賤骨頭一看到我,頓時就說道:“這樣吧,讓你家孩子跟著我去遷墳?!?/p>

母親不同意,因此還跟父親吵了一架,然后我還是跟著賤骨頭去了。

我蹲在叔叔的墳地旁邊,看著賤骨頭將叔叔的墳?zāi)雇陂_,然后打開了棺材。

不知道因為什么原因,叔叔的棺材里面都是水,滿滿一棺材的水,蓋過了他的身體。

三年了,身體早就腐爛了,棺槨被打開的那一瞬間,那股惡臭,差點讓我窒息,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聞到了死人的味道。

賤骨頭跳進(jìn)了棺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叔叔的骨頭撈了起來,一根一根擺放在他提前準(zhǔn)備好的一塊黑色的布上。

然后全部撈上來之后,他從自己隨身帶的包裹里面,取出了一把榔頭,木制的榔頭。

輕輕一敲,叔叔的骨頭就變成了粉末。

那時候,我不能理解,堅硬的骨頭,怎么能一敲就變成粉末了呢?

當(dāng)全部骨頭都變成粉末之后,賤骨頭把那些粉末裝進(jìn)了一個罐子里面,小心翼翼地封了口,我跟在他屁股后面,看著他送到了叔叔新的墳?zāi)估铩?/p>

又是一場葬禮。

我跟在父親,姑姑們的后面三跪九叩首,那時候,我并不知道,那個賤骨頭,就站在不遠(yuǎn)處的一棵大樹后面,一直盯著我看。

我能感覺到后背發(fā)涼,可是我不經(jīng)意地回頭,卻是什么也看不到。

那一年我十四歲,我并不知道,長大后的我,也會變成一個渡陰人。

有一點我是知道的,那天過后,那個渡陰人就再也沒有離開我們的村子,他找了一間廢棄的房子,就住了下來,這一住,就是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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