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夜夢妖碑

九州之外，別有天地。天涯盡頭有一仙林大陸，大陸上星列諸多國家，其中有個(gè)強(qiáng)國叫夏國。

夏國逸陽郡有一個(gè)趙家莊，莊主趙良輝已經(jīng)五十多歲，膝下卻沒有子嗣，整日為傳宗接代的事而發(fā)愁。

這年又到了中秋佳節(jié)，想到別人家子女圍在膝下，共享天倫，趙良輝就不由得心緒煩悶。他也無心賞月了，叫下人撤去筵席，獨(dú)自在花園里踱步。

“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趙良輝悲上心頭，抬眼見到圓月浩輝，不禁嘆道：“老天爺！要是能有個(gè)孩子，就是讓我立刻死去，我也是心甘情愿，無怨無悔?。　?/p>

想到傷心處，趙良輝不禁嚎啕大哭，直哭的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老人精力本來就差，一番哭泣之后，神思漸漸恍惚，斜倚在石凳上，竟是不知不覺入夢。

他睡夢之中念念不忘，一夢居然就夢到送子觀音廟前。于是他在十里外就虔誠下拜，三跪九叩，盼著送子娘娘有所感應(yīng)。

待得拜到觀音廟前，抬頭看時(shí)，這廟宇卻和往日有所不同。平日里所見廟宇都是黃瓦紅墻，眼前這一個(gè)廟宇卻是一氣慘白，使人望而生寒。仔細(xì)定睛看時(shí)，趙良輝瞿然而驚，這哪里是什么觀音廟！

廟宇中間分明有一塊匾額，額上大大寫著四個(gè)字，伏魔之殿！

伏魔之殿？

趙良輝頓時(shí)心里疑惑，不知為何會(huì)見到此廟，也不知這到底是哪里，不免茫然若失。

那四個(gè)字是朱紅色寫的篆書，看著頗有點(diǎn)嚇人。趙良輝想著盡早離去，偏偏不認(rèn)識(shí)路徑，回頭看了看，頓時(shí)駭了一跳，但見身后全是白茫茫一片云霧，哪里有什么路！這下進(jìn)退兩難，他心里就有些遲疑。

傻呆了一會(huì)，趙良輝心思轉(zhuǎn)了一個(gè)彎，暗道：平日里百般許愿求觀音送子，都是毫無響應(yīng)，這一個(gè)伏魔之殿，想來也是一位天神，不妨去拜上一拜，也許可以得償所愿。

他也實(shí)在念子心切，便大了膽子，上前推開廟門。廟門嘩啦大開，頓時(shí)千萬黑氣直楞楞沖來，如同萬只黑烏鴉揮翅猛撲過來。

趙良輝驚慌失措，嚇的緊閉雙目，黑氣卻霎時(shí)沒了蹤影。他用手在胸口揉了許久，才敢往前面看去。

只見這廟好不奇怪，四面墻壁白慘慘無一分顏色，廟門邊黑漆漆的，如同有萬道邪氛一起亂舞。正中里并無任何天神塑像和香爐煙火，只有一大堆神鬼畫符貼在兩邊的柱子之上。

趙良輝也曾出海經(jīng)商，見過大風(fēng)大浪，卻從未遇見如此神秘之事。終究是掛懷子嗣，生死已不在心上，他咚咚咚連磕了三個(gè)響頭，懇求道：“只求神仙給我個(gè)孩子，我老趙愿終身供奉香煙！”方才站起了身子，一步步往前挪。

這廟中不放塑像，卻在正中擺放了一塊石碑，碑上卻沒有任何字跡。趙良輝好生奇怪，轉(zhuǎn)到石碑背后，往上看時(shí)，只見碑上全是鮮血，正潺潺的往外溢出，撲哧撲哧的落在地上，居然還帶著熱氣。

剎那之間，風(fēng)云突變，碑上的鮮血全部匯聚，竟成了朱紅色的七個(gè)血字：“殺殺殺殺殺殺殺?！?/p>

這真是生平未見之事，饒是心里有所準(zhǔn)備，也料不到會(huì)是這詭異之事！趙良輝只嚇的三魂只留下一魂，七魄逃了六魄，大叫一聲，慘然昏迷。

這聲一大叫，倒把妻妾以及下人都驚動(dòng)了，眾人提著燈籠急忙趕至。到得近前卻見趙良輝正坐在石凳上，雙手不停撫摸心口。

老妻嚴(yán)氏慌忙上前，替善人揉了揉胸口，問道：“老爺，可是出了什么事？”

趙良輝緩了一口氣，方才醒悟不過是做了個(gè)惡夢，但那景象實(shí)在駭人，如今還是歷歷在目。那七個(gè)血紅殺字便似有千鈞之力，重重壓在心上，使他呼吸都不能順暢。

過了好半晌，趙良輝才覺得有了精神，強(qiáng)笑道：“無妨，做個(gè)噩夢罷了?！?/p>

諸人心里疑惑，瞧著老爺臉色慘敗，頭上汗珠猶自不斷滾落，都不敢多說。中秋佳節(jié)，便這般不歡而過。

此后幾日，趙良輝一直心事重重，那七個(gè)殺字，便如陰魂不散，無論何時(shí)何地都浮在心頭，當(dāng)真讓他寢食難安。

這一日，他正呆坐望花，眼里卻沒半分花的樣子。突然聽得丫鬟韻兒一路叫道：“老爺，天大之喜。天大之喜！”

趙良輝不知還有什么事可喜的，翻了翻眼睛，罵道：“究竟什么事，大呼小叫的?！?/p>

丫鬟見老爺繃著臉，神色嚇人，忙說道：“老爺，三奶奶有喜脈了！”

果然是天大喜訊！霎時(shí)之間，什么奇異妖碑都被趙良輝丟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喜笑顏開，一路快步，隨著丫鬟往內(nèi)室而去。

還沒進(jìn)房，就聽到人聲鼎沸，個(gè)個(gè)都興高采烈。等掀了簾子，卻見大夫正在那開安胎方子。

趙良輝這才覺得心理踏實(shí)些，兀自激動(dòng)不已，顫聲道：“張大夫，胎兒還安好嗎？”

張大夫拱手道：“胎兒安穩(wěn)，夫人康健，莊主大喜了?！?/p>

時(shí)光荏苒，算算時(shí)日已有十月，本該臨盆將近，偏偏三夫人毫無反應(yīng)，連疼痛都沒有，只是小腹鼓脹，頗為難受。趙良輝心急如焚，不知道是什么胎兒如此奇怪，多次與張大夫商議。張大夫也說不出道理來，只叫耐心等待。

這一日又是十五，全家吃了晚飯，都在三夫人房里候著。三夫人正在勸慰老爺放寬心來，忽然腹里一陣絞痛，高叫了一聲，頓時(shí)不省人事，軟軟的躺于床上。

眾人皆是大驚，張大夫慌忙上前，只一望就知夫人今日要誕下麟兒，喜道：“生了，要生了！快去請穩(wěn)婆來！”

趙良輝退出臥房，聽到夫人所發(fā)哭叫，不知胎兒如何，越等越是心急，幾次按捺不住要親眼去瞧。

忽聽穩(wěn)婆高叫道：“恭喜！是位公子！”房門打開，穩(wěn)婆已抱了嬰兒出來。

趙良輝急忙接過嬰兒，卻見娃兒粉雕玉琢，眉目分明，何曾有一點(diǎn)不妥。大喜若狂，忙吩咐道：“速去擺宴，全府慶祝。明日遍撒請?zhí)?，與眾人共樂。”

下人哄然應(yīng)諾，各去忙碌不提。

卻聽管家急匆匆來報(bào)：“老爺，府門外有一道士，施舍給他也不要，只不肯離去，說要拜見老爺，一直叫嚷。不知如何處置？”

趙良輝有子萬事足，心情大好，便道：“想是嫌給的銀子少了，叫他進(jìn)來便是?！?/p>

不多時(shí)，有家丁將那道人引到里房。善人抬眼覷去，只見這道人頭帶逍遙巾，腳登穿云履，背上斜掛著一個(gè)大葫蘆。方面長髯，一頭白發(fā)，鼻孔歪陷，眼珠斜晲，頗有點(diǎn)不倫不類。

那道人上來打個(gè)稽首，甩了甩拂塵，道：“貧道云游到此，忽然心血來潮，有所感應(yīng)，見居士屋上氣霄云騰，牢籠萬端，想來是有奇事發(fā)生。故此夤夜來叩，望予海涵?！?/p>

趙良輝道：“高人來訪，何其有幸。小老兒今日才有了這個(gè)孩子，因此全府慶賀。”

道人抽了一口氣，問道：“可是公子么？”

趙良輝臉上全是笑意，心滿意足，道：“是啊，天幸有后，天幸有后?！?/p>

道人問道：“可否一覽令郎風(fēng)采？”說著便把手伸了過來。

趙良輝不禁遲疑，不知這道士是何來路，瞧他雖然形貌丑陋，禮數(shù)也還周全，一時(shí)鬼使神差，竟把嬰兒遞到道人手里。

道人捧到嬰兒，心頭不禁一跳，瞧那娃娃時(shí)卻見其臉上盤旋著一股煞氣。道人用手輕輕一揮，煞氣安居不動(dòng)，不肯離開。

道人不禁跌足道：“冤孽，冤孽?！?/p>

趙良輝大驚失色，不知孩兒有什么問題，忙說道：“道長，這是何意？是不是我孩子有什么問題？”惶恐之態(tài)，見于言表。

道人遲疑道：“孩兒倒是無事，只是，只是。哎，孽障啊?！?/p>

趙良輝見道士說話好不利索，卻知道孩兒無憂，頓時(shí)心頭去了石頭。他先把孩兒抱回懷中，小心翼翼，見那嬰兒不哭不笑，一雙瞳子直愣愣瞧著自己，心頭充滿憐愛，問道：“道長如肯替我解了心頭疑惑，趙某必不敢忘?！?/p>

道人長嘆了口氣，問道：“此乃天機(jī)，不可說也。倒是居士可否身歷奇事呢？”

趙良輝聽道士這么一說，頓時(shí)想起那個(gè)噩夢，那寫著七個(gè)朱紅色大字“殺”的怪碑。他一直藏在心頭，自己也以為忘記了，不料一回想還是如在目前。

他暗忖：“莫不是真有什么邪異妖怪？此妖碑不是吉兆，一直不敢告人，今日不妨說與這道人聽。”便原原本本把夢里之事說與道人。

道人聽到伏魔之殿，眉頭已經(jīng)一皺，等到聽到妖碑，神色滿是不安，對趙善人嘆道：“七殺碑出世，世間不知道還有幾年太平！”

趙良輝也不知道什么七殺碑，見道人一臉鄭重，也不禁有些惶急：“道長可否明言？”

道人只是不語，半晌才道：“哎，天意不可違，為之奈何？莫說別人，只怕居士，哎，也難以善終?！?/p>

趙良輝大驚失色，急忙道：“可有解救之法？我已是風(fēng)燭殘年，死何足惜，只盼小兒無災(zāi)無禍?！?/p>

道人擺了擺手：“獲罪于天，無可禱也。倒是你這孩兒，福緣不淺，非是早夭之相。”

趙良輝聽得嬌兒無事，早把自身安危忘記，道：“多謝道長明示。來人，去拿黃金十兩來?！?/p>

道人仰頭向天，嘆道：“紫英豈是貪財(cái)之輩，不過為蒼生可憐罷了。拜別居士，后會(huì)無期。”揮了揮拂塵，徑直出了廳房，背影亦是越來越遠(yuǎn)，直至不見。

趙良輝想著那道士之言，半信半疑，小心抱著麟兒，思緒不免混亂，卻聽到那道士長歌敖亮，唱的是：“天地不仁兮，萬物芻狗；求仁得仁兮，彼又何怨；獨(dú)憐世人兮，遭此浩劫。噫嘻！吾且歸山，臥林泉，觀草木，逍遙無憂！”

那歌聲里滿是無可奈何的意味，趙良輝不由得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