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來之能戰(zhàn)

上午林策去了幾個本家家里。

見了本家，他都是說他們家的皮毛和牲口出不了手，他娘心里著急，來問問長輩，你們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打算怎么辦。

這些本家一樣屯有皮毛和牲口，別無銷路，相互一說，對公子基帶走那么多人去鳳鳴城都是咬牙切齒。

特別是林周。

他雖然四十多歲了，但和林策只是平輩。

他拉著林策說：“你爹要沒死就好了，要是他奪了政，萬萬不會放著自己的封地不要，跟犬戎一樣遷去鳳鳴。這以后犬戎要是南下，沒了人，怎么守蒼榆呀？！要不咱們也合起來一起遷走，投靠同官的他姓?！?/p>

不管怎么說，他們還不知道林策家正在到處收空宅。

林策只是試探試探，同時也在打他們皮毛和牲口的主意。

見完這些本家，林策又跑去城主府找大執(zhí)林仲，城內(nèi)已經(jīng)因為搬遷大亂，連族里的司徒都跟走了，林仲被公子基放在蒼榆也心有不甘，現(xiàn)在也疲于應(yīng)付，是焦頭爛額。

要知道，公子基還指望他收稅金，他們到了鳳鳴城，一大批部眾落戶開支巨大，自然會要林仲盡快收上能內(nèi)稅金，押解過去。現(xiàn)在城里大亂，不但司徒留下的事關(guān)登人的稅收書簡一時半會找不來人接替掌握，就算能夠梳理清楚，人都要走，再上門收稅金，你不是催趕著別人趕快走嗎？

很多本家都來找他，有公子基在，找公子基，沒公子基，變本加厲找他鬧，責(zé)問家主有什么權(quán)力把公中財物都運走。

公子基和林仲他們?yōu)榱朔€(wěn)住大伙，已經(jīng)在族里按嫡庶親疏分了一次錢，林策的生活金也來自于那次大鬧。

林仲對他們避之不及，又怎么會接見林策？

林策心知肚明，但他必須要為林仲發(fā)現(xiàn)他家部曲進城作鋪墊，得見到人，遞個話。

也就中午來了，下午又來，下午來過，過一夜早晨還來，早晨來了，中午又來，然后下午再來。

這回早晨來得巧，正好趕上林仲出門，眼看躲不過，林仲便問他：“子策。你來找我有什么事？”

看著眼前大腹便便，一說話就摸著胡須思索，顯得陰晴不定的族爺，林策連忙說：“我阿娘讓我來找你。家里囤的皮貨出不了手，換不了糧食，問問你能不能想想辦法。你知道我們家特殊，我爹之前為族里打仗，募了兵，人家戰(zhàn)死后，孤兒寡母族里定要依照規(guī)矩不管，都是我們接濟一些吃的，這馬上又要入冬，好些人來家要糧食，可今年，北貨沒出手，我們是真沒有糧食，族里能不能想想辦法？”

林仲無可奈何道：“族里都不管，你們家為什么一直管他們？現(xiàn)在可好，他們自己來要了吧？你找我，我也沒辦法呀。大族長人已經(jīng)走了。我又不管錢糧，是吧？找我沒用。有這陣子功夫，你們自己多想想辦法?！?/p>

林策說：“叔爺。他們說了，要是沒有糧給，他們就進城，住我們周圍不走。你要撒手不管的話，我就給他們買幾處宅，讓他們在城里住下，天天來找你?！?/p>

林仲一下毛了，喝道：“你讓他們來？來。我一聲令下，盡烹之？”

林策像是被嚇了一大跳，不自覺瞄向城中擺放大鼎、炮烙的方向，于是又軟了下去，上前就著急地去撫他胸口，被他躲了幾躲，這才卑謙地躬著身子，站在一旁，和聲細(xì)氣說道：“叔爺我有錯，你別生氣。族里可以不管，但是，能殺嗎？他們可是為咱們林氏打過仗的，你殺了，那是以怨報德，下次我們林氏有事，你到哪找人去？就光靠族里的甲兵，咱們能有幾個？為什么我阿娘堅持撫恤？不就是怕有事招兵，無人肯來嗎？你看這樣行不行，您是城執(zhí)，認(rèn)識的人多，看看有沒有外地來收皮料牲口的，你給我介紹一回，但凡我們家還有一點糧，也不會任他們來鬧?！?/p>

林仲尋思了一下，手邊倒是真有個大商賈，就說：“服遠(yuǎn)那邊的烏氏前天派人來見我，也是剛在這兒立了柜。你去找他。只是他們收貨出價只有往年的一半，你先去找他，我也會派人告訴他，別人家他盡管壓價，都隨他，你們家特殊，是在為族里恤下，讓他照顧一二。起碼讓他出往年的六成？”

林策妥協(xié)了，連聲稱謝道：“那我先去。如果實在沒辦法，我也只能說服我阿娘，賤價賣他得了?！?/p>

他一轉(zhuǎn)身，林仲就在嘴角勾出一絲不屑的笑意。

這個長得像少女一樣的族孫，還能像她娘說的“將來我的孩子長大了，想做個英雄，和兄弟部曲許諾，說爾等身死，父母妻子我養(yǎng)”，這樣軟的性格，注定讓他阿娘全力給他鋪就的“信”毫無用處。

林策的嘴角卻是笑意。

他知道烏氏是大商賈，還很有眼光，這是要坐收蒼榆的“城難財”呢，但這也是他目前能聯(lián)系上的唯一外地大商，見一見不是壞事，說不定還會有意想不到的成果。

于是他馬不停蹄，由林仲派的人帶著，去城南求見烏氏主事的人。

烏氏自己圈了個大貨場，外面用氈帳泥墻裹著擋著，掩人耳目，不讓人看到里面的景象，走進去才知道多大，貨場一直到西側(cè)河邊都是，收來的牲口放養(yǎng)在河水邊上，居中的是堆積皮料、糧食和其它用具的地方，最外面，幾十輛荷實的大車排成一排，后面還有空車，光著上半身的奴隸仍在熱火朝天地裝車。

林策內(nèi)心嘆息。

看來他們家真的不是行商的料，這烏氏有這么大的貨場，雖然只是剛剛立柜不久，竟然打聽不出來，不知道也不認(rèn)識。

林仲的人與里面打了聲招呼。

片刻之后，在一個門客的帶領(lǐng)下，他來到一座小院，進去便見到了肥胖的烏洛，烏洛躺在塌上，兩個少女服侍在一旁，一個坐在榻的一側(cè)，捻起紅棗一顆一顆遞送他嘴里，一個坐在他懷里，供他撫摸。

這種驕奢的商賈貴族隨處可見，說不定林周也可以關(guān)起門用四、五個女奴服侍，林策絲毫沒感到不一樣的。

他站定，給烏洛遙遙拱手。

烏洛問他：“是大執(zhí)讓你來找我的？生意你想怎么做？我是可以用六成的價格要，但是要按糧食折給你。糧食現(xiàn)在最緊俏，你占的便宜大了去。如果你一定要足金，那就還是只能出五成?！?/p>

林策不緊不慢地更正說：“不。烏子。我要賣你，就賣你十成。不，十二成，訂三年契，你要多少，我可以供你多少?！?/p>

烏洛一把把懷里的少女推出尖叫聲。

他坐起來，兩只綠豆一樣的眼睛發(fā)出兇光，大聲喝問：“你究竟是誰？想干什么？你不要以為大執(zhí)能夠給你撐腰！”

林策笑道：“我是蒼榆林氏的林策，我父親是蒼榆之鷹林伯權(quán)。我只是在和你談一筆劃算的買賣，如果你覺得我羞辱了你，你自便，如果你是個商人，你應(yīng)該細(xì)細(xì)想一想我給你的提議有多劃算，如果想不明白，回家問一問你們的家主?！?/p>

烏洛皺起面龐，嘴巴夸張地嚼動，他在吃棗。

林策道：“我只給你這一次機會，過后就是十五成。你須知道，生意人，有短期之利，有長期之利。眼下蒼榆亂成一團，你壓了五成的價格，這是短利，雖然利潤高，但不會持久。一個月之后，就會有別的商人別無選擇，回蒼榆求購皮料和牲畜，那時整個蒼榆敢繼續(xù)囤貨的人哪怕不是我一家，也只有寥寥幾家，我敢肯定，你現(xiàn)在能壓價一半，那時價格就能上漲一倍。更不要說明年、后年！所以，你需要有一張三年契?！?/p>

烏洛冷笑道：“即便如此，我也可以選一個更有保障的人，比如你們大執(zhí)，如果我現(xiàn)在就把你說的條件給他，他都能把他的女兒嫁個我。”

林策笑道：“我說了，你只有這么一次機會。等你回來找我，那就是十五成，也就是往年價格的一倍半。而且你要是現(xiàn)在立刻爬起來，來握住我的手，流著眼淚感謝我，我會欣賞你，愿意給你便利，而我給你的便利能夠保證日后在蒼榆周邊三百五百里，你的貨物暢通無阻……”

說完，他轉(zhuǎn)身就走。

林策氣宇軒昂地走出來，顯得信心十足。

他還沒穿出貨場，身后烏洛就追趕出來，邊追邊喊：“林君，你總要容我想一想，你總要容我派人報知家主。”

林策在心里冷笑。

他知道，烏洛是欺軟怕硬，想有個緩和的機會，在背后查他底細(xì)，查完他的底細(xì)，再考慮接受不接受他的建議。

這是個可笑的小聰明。

林策站定，看看那幾十輛大車，手一揮拒絕他，便揚長而去。

在天色要黑的時候，他已經(jīng)來到了王武身邊。

熊幡就在一道山坡上豎立著，兩個粗獷的漢子守在一側(cè)，持牛角不停地吹。

已經(jīng)好幾天了。

山坡下已成篝火營地。

林策被王武帶著穿過，接受著“原來這是小主公”的驚嘆。

王武給他講：“來了接近五百人。健全武勇的，應(yīng)該都來了。沒來的，要么已經(jīng)不在了，要么流落他鄉(xiāng)，要么殘疾，要么叛了，不會再來。普通人能吃飽一頓飯很不容易，死了，流落他鄉(xiāng)，都在所難免。”

林策點了點頭。

他問王武：“能戰(zhàn)嗎？”

大概是王武沒有聽清，林策又問：“他們?nèi)藬?shù)接近一個旅，編簽了嗎？如果天亮打一仗，能戰(zhàn)嗎？”

王虎這回才聽清，驕氣十足道：“能戰(zhàn)，他們可都是老卒，咱們蒼榆的不死卒，無畏卒，受傷的，落殘疾的，怕累贅，照著精兵的標(biāo)準(zhǔn)，挑出去沒要，自然一來就能編簽，就等著看誰做旅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