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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全部進(jìn)城

小說:亂世權(quán)策作者:鼎鼎當(dāng)當(dāng)時間:2023-02-21 03:00:02

林策回到家中,家里弟弟妹妹在庭中玩耍,他的母親文煙卻眉頭不展,坐在正堂,聽家令細(xì)說家里的情況。

他母親有著滿月一樣的臉頰,同樣身著青衫,雖然只有三十多歲,眉目清秀如舊,但家里接二連三的打擊令她挺受不住,眼下既多病又顯衰老,目光有些渾濁,青絲之中都鉆出好些白發(fā)絲來。

幼年時,林策所習(xí)書數(shù)皆為母親文煙所教。

那時,文煙能吟風(fēng)與頌數(shù)十百首,每天都能教新的,似乎無窮無盡,而每每施教,她都是說:“策兒你學(xué)了詩,便可說一口雅言。然而說一口雅言能有什么用呢,只是看起來像個士大夫而已。你要多從詩中學(xué)習(xí)施政的本領(lǐng)。”

然后,她就開始娓娓地講解這些詩歌背后的東西。

如果林伯權(quán)在家,林伯權(quán)也會盤著兩條腿,溫情脈脈聽她講解,有時候還會若有所得地說一句:“原來是這樣的呀?!?/p>

可這幾年,母親是看得見的衰老,想要再教自己的弟弟妹妹,記全句讀的詩歌竟已不超過十首。

林策每每看到她這個樣子,內(nèi)心之中就一陣陣難受。

他見到過族里現(xiàn)如今權(quán)貴們的那些妻子,個個養(yǎng)尊處優(yōu),有的珠圓玉滑,有的肥肥胖胖,好像只有的娘親,一日比一日更清瘦。

她面前的家令叫頗。

家令只是稱呼。當(dāng)?shù)厥看蠓蚣易?,家令好多都是家族的庶兄弟,但有時家族兄弟失和,沒有庶兄、庶弟,或者庶兄弟不適合管家業(yè)的,就是奴隸頭目擔(dān)任,叫家令,就是當(dāng)?shù)夭恢肋€有別的稱呼。

頗只是奴隸,知文識數(shù)罷了。

雖然家道衰落,林策家居于此地,還是在做著北貿(mào),需要頗這樣的家令。

只是他們經(jīng)商,卻不是真正的商人,都是他們靠著蒼榆的地利,早早在這兒就把北方來的貨物截留囤積上,別地方的商人來買,他們轉(zhuǎn)手賣給別人,而今城一亂,家里的糧食早撒出去大半換北貨了,文煙和家令就都怕商人不來,到處問誰收貨物,賠錢也肯給,看他們焦急的模樣,林策敢肯定,賠錢也沒有人要,又是白忙活了好幾天。

林策回來,文煙便迫不及待地問:“子策。糧食買了嗎?”

林策搖了搖頭,給她講了下將馬蹄金送人兩盞的事,見母親目光凄迷,知道母親在怪自己出手大方,又不忍心責(zé)怪自己的,就安慰說:“阿娘。送人已經(jīng)送了。你放心,我可以買得到便宜的糧食,剩下的十金,我能買來超過十二金的糧?!?/p>

文煙半點也不信。

家令苦笑說:“小主人。眼下蒼榆,哪兒你也買不到便宜的糧食呀?!?/p>

林策反問:“是嗎?”

家令愕然,不自覺問他:“怎么買?去哪買?”

林策沒有回答,翹首問母親:“阿娘。既然還沒找到買主,你就同意我與你講的想法吧?!?/p>

文煙遲疑片刻,說:“太大膽了,阿娘不敢拿主張,正好現(xiàn)在頗也在,你再與他說一說你的想法?!?/p>

林策轉(zhuǎn)目看向家令頗。

也好,如果真要去干,也跳不開頗。

但林策要表現(xiàn)出無意與頗商量的姿態(tài)。

要是都像文煙那樣,做主人的肯與奴隸商量,暴露自己的軟弱,奴隸一旦得寸進(jìn)尺,將來肯定駕馭不了。

林策鄭重地說:“阿娘。我今年十五,族里給我發(fā)了十二金?!?/p>

文煙沒好氣地說:“知道。知道。你是想說這十二金是你的,你想怎么花都行?!?/p>

林策搖了搖頭,分辯說:“阿娘。我是想說,我已經(jīng)成年了,雖未繼承父親的爵位,但家里的事情,請你們聽我的,該我做主?!?/p>

文煙看看家令。

家令頗把頭低到脖子以下。

小主人自小城府挺深,話不多,但是說一不二,喜怒不形于色,現(xiàn)在說他是一家之主,自己一個奴隸敢出言反駁?

自己要是反對,他把自己打死咋辦?

林策道:“頗。你聽我安排,去拿皮毛和羊換田產(chǎn)。很多人盲目遷走,舍棄房屋和田宅,對于他們來說,這些東西反倒不如路上幾頓飯,御寒的幾件衣裳。牲畜可以趕了走,是他們可以帶走的,能走動的糧食,走到哪,哪兒沒有枯草?皮毛對他們來說是御寒之物,眼下已到秋季,客宿他鄉(xiāng),有足夠多的御寒之物才能讓他們不凍死在外。你大膽去換,只要是想遷走的人,家宅都是不要的家宅,根本不會拒絕。”

文煙還是看著家令。

家令一抬頭,醒悟說:“這倒也是?!?/p>

但他發(fā)愁地問:“換來些破房破地有什么用?將來蒼榆連人都沒了,要這些地方究竟有什么用?”

林策幽幽一嘆。

現(xiàn)在,所有人都是這樣的想法,都在鉆牛角尖。

他輕聲道:“好嘛。人走了,我們就不能喊人來???”

頗問:“喊誰?咱們手里就只有這些財貨,這跟散一樣撒出去,那可真的什么都沒有了。喊人來住,誰能來?。烤褪莵碜?,來了就能把財貨還給我們么?財貨收不回來,那不一下變窮了?”

文煙其實也擔(dān)心,但她已經(jīng)提前知道林策的想法,試探著問:“頗。要是策把伯權(quán)的部曲都招進(jìn)城呢?!?/p>

林伯權(quán)善戰(zhàn),善養(yǎng)士卒,除了將方內(nèi)族兵,還招募有兵。

他戰(zhàn)死之后,便由胞弟林仲簡繼承了這支的軍隊指揮權(quán),而這支軍隊,不屬于蒼方,也只聽命他兄弟二人。

等林仲簡再戰(zhàn)死,族兵被全數(shù)收走,但外募自養(yǎng)的兵還在,雖遭遣散,但主臣之約還在,仍是家中部曲。

這是林氏之外的力量,林氏不肯撫恤,也對他們無可奈何。

也正是這些部曲中有人戰(zhàn)死,有人貧困無產(chǎn),這兩年,文煙每年都要接濟(jì)戰(zhàn)死者家屬大量的糧食,林策家才會如此變得拮據(jù),否則哪怕公產(chǎn)被收走,以他們的私產(chǎn),在蒼榆城做一任富庶的小士還是綽綽有余。

文煙說招他們,也是在詢問,林策成年了,能不能繼承這些部曲,而繼承這些部曲,究竟是福是禍?

頗沒反應(yīng)過來,他大概以為只是住進(jìn)來。

林策不給他反應(yīng)的時間,又吩咐頗說:“讓你干,你就去干。無論家貧家富,房屋哪怕只有搭起來的木架子也可以換,要準(zhǔn)備好契,能立契就給他們立契。立契,就是怕他們半道上折回來反悔,說原先的房屋是他們的,說我們林氏這一枝是強(qiáng)奪的惡霸。我們要盡量名稱言順全占掉。阿爹阿叔的部曲不是很多都在城外村寨里嗎?你派人通知他們進(jìn)城,把像樣的房子給他們住,全住進(jìn)城。這樣我們就能將人集中起來,干些大事。”

頗吃驚道:“干什么大事?他們有的家里也有田和牲口,好好的,肯來么?”

林策道:“城里人肯扔了田宅走,他們?yōu)楹尾豢蟻恚可n榆是座特殊的城,為了攘夷,為了圍城之后堅守,自給自足,是由小甕城塞險要組成的大城,內(nèi)外都有井田、阡陌和草地,要走的人手里會換不到?不能給他們放牧,不能給他們田種?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jī)會,換個時候你想住進(jìn)城就住進(jìn)城?趁機(jī)把他們喊來一起居住,大家隨時都能聚集起來人,這可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家令眼睛一亮,大著膽子問:“小主人這是要拉隊伍?”

林策道:“你這么認(rèn)為也行。要是他們都進(jìn)城,人就都在一起,隨時都能召集起來,隨時都能散回各家,就是隊伍,再說,他們進(jìn)了城,一旦城中咱們的力量最大,那么蒼榆還不就是咱們的?!?/p>

頗的眼睛里立刻放射出光芒。

但旋即,他想到小主公是在用家里所有財貨豪賭,亮起來的眼睛又黯淡下去。

他明白為什么女主人知道了小主人的想法,看起來挺贊成,卻不敢下決定的原因,這事太大,風(fēng)險也太大。

林氏一族,林策的父親林伯權(quán)其實也是有繼承權(quán)的,是嫡傳,因為善戰(zhàn),同宗都有人提出要公子基歸政,而到了林策這一輩,不但難以襲父親的爵,僅有的一點家業(yè)也面臨失去,眼下更有撫恤部曲的拖累……要真按照林策的辦法去做,也許能拿回家主的位置。即便拿不回來,退而求次,手里有卒伍,也能在林氏中謀得一席之地,由林氏家主再向他分封個爵位。

而事成不成,主要在部曲,部曲還是原來的部曲,人還是原來的人,可是現(xiàn)在沒有了林伯權(quán)和林仲簡這勇悍的兩兄弟,他們還會是之前的他們么?

林策卻顯得肆無忌憚,強(qiáng)調(diào)說:“出走的人,房子空了的,也先占上。只要咱們的人能順利進(jìn)城,就敢先占。如果他們回來,要賣,與他們再談價格,不賣,騰出來讓還他們也行,那都是將來的事情,現(xiàn)在,我們先占據(jù)上,我們有人有勢,根本不怕他訛詐。”

家令連聲道:“對。對。對。就是占據(jù)不還,咱們有人有矛,他們敢放個狠屁嗎?”

林策又說:“除此之外,你也要拿上些好點兒的位置,行市,能占上一處就占上一處,客棧,能占上一處也要占上一處,商鋪,能占上也占上,有治器的工坊,代價高一些無妨,但要把干活的奴隸留下。難道人都走了,犬戎就能不賣皮草和牲口了?難道中原就不需要他們的皮草和牲口了?他們從此不來我們這里做買賣了?來年還會來,而與我們爭生意的人反倒變少了?!?/p>

文煙不放心地問頗:“聽他說得容易,好像能干成,頗,你覺得干得成嗎?”

頗還沒回答,林策搶先道:“能。當(dāng)年你堅持撫恤父親和叔父的部曲,說阿爹、叔父他們‘活著時帶走他們?nèi)ゴ蛘?,許諾說爾等身死,父母妻子我養(yǎng),而今我能養(yǎng)卻不養(yǎng),將來我的孩子長大了,想做個英雄,和兄弟部曲許諾,說爾等身死,父母妻子我養(yǎng),卻無人信他,他該怎么辦?’就注定我能干成。我們有信,我們的部曲他信我們?!?/p>

頗想了一下,卻說:“糧食。要是人進(jìn)城,怕又缺糧食,部曲們多數(shù)沒有余糧,現(xiàn)在又買不到糧食,到了眼跟前,跟你要吃的咋辦?”

林策笑道:“牲畜不是糧嗎?林周大兄和那些本家,他們很多人和我們一樣,手里握著皮貨和牲口干著急,牲畜只會低賣,不會高賣,你不能去買過來嗎?”

頗問:“拿什么買?”

文煙苦笑道:“他的意思是賒賬。肯賒來又怎樣?一冬都吃肉?只怕也不夠吃。你要知道,牲畜買來,是要喂草料,不喂草料能餓死,如果沒外地人收,明年我們就一貧如洗,還倒欠本家親戚的錢。”

頗就又說:“對。說來說去還是缺錢,缺糧?!?/p>

林策道:“其實最不缺的就是錢。錢是什么,其實是信,只要有信,一樣能拿到本家和商人們的貨,一旦部曲進(jìn)城,組織得當(dāng),就是軍隊,公族們干不了的事情我們能干,我們不能讓他們雇傭我們,將貨物送去同官?服遠(yuǎn),甚至鳳鳴城,咸陽城,鳳翔城,雍城,還愁羊皮、牲口換地花出去的缺口?如果還是不行,我們大可拼一把,不去等來年,今年就過王河賣去朝歌?!?/p>

文煙陷入深思,輕聲問:“我派人去把你舅舅招來吧,等他來了,咱們再商量商量,他會是你最好的謀士?!?/p>

林策搖了搖頭。

他生硬地說:“我先反應(yīng)過來,不意味著別人家不會醒悟,此事要當(dāng)機(jī)立斷,知道內(nèi)情的人要少,越少越好,避免話傳出去,別人學(xué)我們。頗。你帶上家里的人,現(xiàn)在就去,夜里也不停,今天咱們宰牲畜吃,家里的奴隸也吃肉,讓他們辛勞一些,大事成了,他們都有功。阿娘你坐鎮(zhèn)家里,幫頗拿主張,并且給他們記功,誰功勞大,給誰脫奴籍,賜宅院土地牲畜,我讓弟弟去城外招我武叔?!?/p>

文煙猶豫。

頗也在猶豫。

人聚起來養(yǎng)不起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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