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細弱的女嬰vs愁苦的老婦人

就在方蕓努力讓自己的眼神凝聚的瞬間，她卻像受到莫大驚嚇似的，趕緊把自己的眼睛又驚恐的給閉上。

她是被坐在床前那個不停抹眼淚的老婦人的形象給嚇到了。

方蕓首先看見的是老婦人那滿頭灰敗的頭發(fā)，是灰敗的，不僅僅是灰白的。

那些灰敗的頭發(fā)凌亂不已，稍微長些的，被胡亂在腦后綰了一個發(fā)髻，其余的，紛披在一張皺皺巴巴充滿了愁容的蒼老的膚色黑黃斑斑駁駁的臉上。

那張蒼老衰敗的臉，因為過分的愁苦，方蕓簡直找不到什么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不敢想象，一個女人竟然會蒼老到這個地步，她實在是看不出這個娘到底有多大的年紀了？也可能是六十歲，也可能是一百六十歲。

盡管房間里那點豆油的燈光昏暗蒙昧，方蕓還是可以看見老婦人身上穿的那件打著很多補丁的破偏襟粗布棉襖污垢不堪，連腰間系著的一條棉裙帶子都是破爛臟污的。想來定是天氣寒冷，實在是沒有多余衣衫更換清洗的緣故。

一句話，這個老婦人就差一只豁了口的破碗和一根打狗棒了。

方蕓差點覺得自己是不是遇見了那部古裝電視劇里的老乞婆。

由彼及此，方蕓對自己的境況和形象就更加的失望，甚至絕望了。自己這個身體的娘已經(jīng)是這么一副老乞婆的摸樣了，自己作為她的女兒，又能光鮮亮麗到哪兒去？

想到自己的麻麻，是何等的瀟灑自在年輕美麗？雖然他們家居住的不過是國內(nèi)的二線城市，但屬于他們的那個城市卻是著名的有山有水好地方。由于爸爸的努力，他們家也是有車有房，生活富裕悠游。

方蕓的麻麻每天不是購物就是美容，不是搓麻就是跳舞，爸爸又非常寵愛她們母女，她這個女兒從小就很聽話孝順，所以，平時就算是麻麻皺一下眉頭，爸爸和她也趕緊跟前跟后的追問怎么了？

最叫方蕓覺得傷情的是，這個可憐的老婦人已經(jīng)這樣了，她還在為自己，為她的“女兒”憂愁哭泣。從這個身體的娘的眼淚中，她明顯的感覺到了這個充滿了霉味和胞衣腥味的房間里，充斥著一種滿滿的、無處不在的冷遇。

老婦人看見躺在床上的女兒依舊沒有做聲，可能覺得女兒還是太虛弱，不能開口說話，便站起來慢慢的走到一個粗制濫造的小木頭桌子前面，抖抖索索的打開一個粗紙包，露出里面一坨黑泥巴似的土法熬制的蔗糖，拿起一個竹木挖勺，仔細的挖了小半塊，放在一個黑底黃沿的粗窯大碗里，然后抱起一個粗窯瓦罐，倒進半碗溫熱的水。

她小心的攪勻了糖水，才端到方蕓的床前，輕輕地叫道：“妮兒，你覺得咋樣了？娘喂你喝口糖水補補吧，你身子虧得這樣厲害……真是閻王爺面前走了一遭啊。來，喝幾口吧……還要奶孩子呢。”

方蕓實在是不忍再叫這個充滿了愁苦的母親擔心，便低低的“嗯”了一聲，算是答應。

無論如何，一個慈母的拳拳之心都是極其珍貴的。方蕓一直都是一個懂事孝順的乖乖女，和所有善良熱血明理的年輕女孩子一樣，有一顆對人體貼入微的平常心。所以，她本能的覺得，只要是一個全心全意愛著自己孩子的母親，就值得任何人去尊重。

不管這個母親頂著一副什么樣的軀殼出現(xiàn)，所謂子不嫌母丑，自己既然占據(jù)了她女兒的身體，就已經(jīng)是她事實上的孩子了，就不能對她表現(xiàn)的冷淡嫌棄。這不僅僅是一種形于外的說教美德，更是一種作為人的本能良知。

方蕓的應答頓時叫這位愁苦的母親喜出望外，她趕緊一扭身坐在自己女兒的床頭，一只手端著那半碗黑乎乎的蔗糖水，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把方蕓的頭稍微托高了一點，然后，把糖水碗口對著方蕓的嘴唇。

頓時，一股混合著泥土和青草什么的氣息味道撲鼻而來，還有一種說不好的腥味，方蕓本能的想閉口拒絕去喝那種可怕不明液體的，可是，腹腔和胃部的虛脫卻叫她不由得還是慢慢張開了嘴巴。

糖水幾乎沒有了什么溫度，不過除了一股子難聞的青草氣和腥氣，甜味倒是蠻純正的，方蕓竟然一口氣把半碗黑乎乎的糖水都給吞咽下去了。

天地良心，這要是擱在異時異地，你就是打死方蕓，她也不一定會喝這種可怕飲料的。

但，現(xiàn)在有什么辦法呢？首先她這個身體本能的要活下去，腸胃更是充滿了對熱量的饑不擇食需求。然后，她也實在是不忍心再看著眼前這個充滿了愁苦的可憐老婦人哭哭啼啼，一直為她的“女兒”擔心。

至于身邊一直嗚哇嗚哇發(fā)出貓咪一樣細微啼哭的孩子她倒是沒有多少感覺，究竟說起來，這個小生命和她，實在是沒有多少感覺上的關系。

雖然，可憐的小東西肯定是這個身體辛辛苦苦孕育的，但方蕓確實不曾體驗，她是被一種不可知的力量突然拉來鳩占鵲巢充當了這個小東西的麻麻的，現(xiàn)在，她還真是沒有想好該怎么對待身邊的這個意外之物。

方蕓隱隱的記得，自己生下的好像是個女孩，還讓一個甕聲甕氣帶著威嚴聲音的男人很不滿意。不知道自己這個房間里除了開始接生的那個產(chǎn)婆，就只有自己的娘親在陪著，是不是這個原因？

看見方蕓大口大口吞咽完那半碗糖水，老婦人不知道從那里胡亂拉過一塊破布給她揩揩嘴，破布上面不知道附著了什么尖銳的東西，劃的方蕓的嘴邊生疼，方蕓擺了一下頭，卻隱忍著沒有出聲，更強忍著一股子惡心欲嘔。這種地方，想來不會有面巾紙那種奢侈品吧？

老婦人看見女兒皺了一下眉頭，以為女兒定是又疲累了，便趕緊從方蕓的脖子下面抽出自己的胳膊，把方蕓的腦袋放正，讓她好好的躺著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