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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小說:馭鮫記作者:九鷺非香時間:2023-01-30 05:30:02

冬日的天黑得額外的早,窗外夕陽將落,橙黃的光照在特制的窗戶紙上,窗戶紙如同散著金光一般發(fā)亮,然而屋里卻沒有半點光芒,若不是豆大的燭火在跳動,這屋中幾乎沒有光亮。

緞面被子里的人動了動,哼哼了一聲,轉(zhuǎn)醒過來。

她瞇著眼,往窗戶那方看了一眼:“啊,天黑了,該起了?!彼蛄藗€哈欠,坐起身來。

于鏡前將頭梳罷,她望了眼光芒將退的窗戶,眉梢微微一動,蒼白的手指伸出,“吱呀”一聲,推開了緊閉的窗戶,她身子站在墻壁一邊,伸出的手接觸到了日薄西山時的陽光。

登時,她本就枯瘦的手像是被陽光剔了肉一樣,瞬間只剩下了可怖的白骨。

而沒有照到陽光的身體,依舊如常。

紀云禾轉(zhuǎn)了轉(zhuǎn)手,看著自己暴露在陽光之下的枯骨,握了握拳頭:“嚇死人了?!彼Z氣毫無波動的說著,話音剛落,便見樓下院外,提著食盒的丫頭緩步而來。

紀云禾收回了手,卻沒有將窗戶關(guān)上。

今日有陽光,卻依舊寒風(fēng)凜冽,風(fēng)呼呼的往屋里灌,她未覺寒冷,只躲在墻后眺望著遠山遠水,呵了口寒涼的白氣:“今夜約莫有小雪,該暖一壺酒來喝了。”

“啪”的一聲,房門被粗魯?shù)耐崎_。外面的夕陽也正在此時完成沉入了地平線。屋里很快便黑了一個度。

新來的丫鬟江微妍提著食盒沒好氣的走了進來:“還想喝酒?就你那病怏怏的身子,也不怕給喝死了去?!苯㈠佳凵咸簦@得有幾分刁鉆蠻橫,“窗戶可給關(guān)緊了,死了倒罷,要病了,回頭還得累我來照顧你?!彼贿呎f著,一邊將食盒里的菜放到桌上,聲音又沉又重。

紀云禾倚在窗邊,撐著腦袋,打量著她,聽了江微妍排擠的話,倒也沒動怒,唇角還有幾分若有似無的笑意。

“這么大雪的天,人家都在屋里歇著,就我還非得過來給你送飯。”江微妍一邊嘀咕一邊將飯擺好了,一轉(zhuǎn)頭,見紀云禾還將窗戶開著,登時眉毛便豎了起來:“我說話你都聽不見嗎?”

“聽見了?!奔o云禾彎著眉眼看她,不像是在面對一個脾氣暴躁絮絮叨叨的丫頭,而像是在賞一出難得的好景,“你繼續(xù)?!?/p>

見紀云禾這般模樣,江微妍登時怒火中燒,擱下手中的碗,兩大步邁到窗邊,伸手便要將窗戶關(guān)上。

江微妍轉(zhuǎn)頭,怒視紀云禾,紀云禾依舊一副半笑不笑的模樣:“我就想吹吹風(fēng),透透氣,憋了一天……”

她話沒說完,江微妍一巴掌將她的手打開了去。

“誰管你。”

紀云禾看了看自己被打紅了的手背,眼睛微微瞇了起來。

江微妍關(guān)上了窗戶,轉(zhuǎn)身便要往屋內(nèi)走:“飯自己吃,好了就……”也不等這江微妍將話說話,紀云禾便抓住了她的手腕。江微妍一愣,轉(zhuǎn)頭盯著紀云禾,可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便只覺自己身子一輕,不知被怎么的一推,腦袋“咚”的撞上剛闔上的窗戶,將那窗戶一下頂開了去。

外面的寒風(fēng)登時打在她的臉上。江微妍半個身子都露在了窗戶外面,全賴著紀云禾拎著她衣襟的手,給了她一個著力,才讓她不至于從這三層閣樓上摔下去。

江微妍臉色青了一半,登時聲色有些發(fā)抖:“你……你作甚!你放……不!你別放……”

紀云禾一只手拎著她,一只手抹了抹額頭上微微滲出的薄汗,又咳嗽了兩聲,嘆道:“哎,到底是不如從前了,做這么點動作就累得心慌手抖的?!?/p>

江微妍聞言,嚇得立即將紀云禾的手腕抓?。骸皠e別別,可別抖。”

紀云禾笑道:“誰管你?!彼鲃菀鍪?,江微妍嚇得驚聲尖叫,然而在她尖叫之后,卻覺一股力道將她拉了起來。

她緊閉的雙眼睜開,見是紀云禾竟將她拉了回去。她穩(wěn)穩(wěn)的站在屋內(nèi),看了一眼身后,窗外寒風(fēng)烈烈,太陽已經(jīng)沒落,沒有半分溫度。

她險些就從這樓上摔下去了……

江微妍回頭,又看了一眼在她面前笑得礙眼的紀云禾。

“被欺負的感覺怎么樣?”紀云禾如是問。

死里逃生之后,被捉弄的憤怒霎時蓋過了恐懼。

江微妍自小習(xí)過武術(shù)功法,她心頭不服,只道方才紀云禾只是趁她不注意偷襲了她。江微妍道自己乃是這府內(nèi)管事女官的親侄女,即便姑姑對她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要在云苑惹事。

可這云苑里就住著這一位病怏怏的“主子”——明面上說著是主子,其實不過是被軟禁在此處罷了,云苑建在湖心島上,四周交通阻絕,沒有上面的指示,外人不能踏進靠近這湖心島一步,外人進不來,云苑里的人也不可隨意離開。

上面更是特意交代過,這“主子”不能讓她踏出房門一步。

每次江微妍來送完飯,離開之時都要在外面加一把鎖,簡直就是在看犯人。

聽說這女子與府里那位大人有淵源,可在她來的這么多天里,府里那位大人別說來云苑了,連湖心島也未曾上過一次。她想,這不過是個被冷落著的快病死的過氣女子罷了。名號都未曾有一個,有什么好惹不得!

江微妍自小在家中被捧著長大,若不是家道中落,她有豈會托姑姑入這府內(nèi)給人為仆。而今還被捉弄至此。

越想越怒,江微妍劈手便給了紀云禾一巴掌:“你算什么東西!”她痛聲罵著。

可這一巴掌尚未落在紀云禾臉上,臨到半道,她的手便被人擒住了。

不是女人的力道,江微妍一轉(zhuǎn)頭,只見來者一身青裳黑袍,藍色的眼眸里面仿似結(jié)了寒冰。

這……這是……

江微妍認出來人,登時嚇得渾身發(fā)抖,可都不等她行一個禮,那擒住她手腕的手,便落在了她的脖子上。江微妍最后只來得及聽見他冰冷的言語混雜著怒氣,仿似冰刃,能削肉剔骨。

“你是什么東西?”

下一瞬間,她便被隨手一扔,如同丟棄的垃圾一樣,徑直被從三層閣樓打開的窗戶里扔了出去。

“咚”的一聲,掉進了院子里結(jié)了冰的池塘里,砸破了上面的冰,沉進水里,隔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浮了起來,又是喊救命,又是喊主子饒命。

院外站著的侍從奴婢皆是一驚,驚懼非常的望了一眼三樓,沒人敢動。

“哎,拉她一把呀?!比龢堑募o云禾探了個腦袋出來,喚了樓下幾人一聲,“再不拉就得鬧出人命了?!?/p>

可幾個侍從都不敢動,連頭都不敢抬,只因紀云禾旁邊的那黑袍男子一身寒霜氣勢太過讓人驚懼。

紀云禾見狀,微微一撇嘴:“得得,我把窗戶關(guān)上,你們趁機把她拉起來,這家伙就看不見了?!?/p>

“……”

敢當(dāng)著主子的面說這話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這屋里的女子了吧。

“咔噠”一聲,三樓的窗戶還真就關(guān)上了。

隔絕了外面的寒風(fēng),紀云禾轉(zhuǎn)頭,目光落在了面前男子臉上,她退了一步,斜斜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長意,你現(xiàn)在脾氣變得太不好?!?/p>

“過來吃飯?!?/p>

他倆說的話好似風(fēng)馬牛不相及,長意走到了桌邊,將還沒有完全擺好的碗筷給紀云禾擺好了。紀云禾也沒動,只是一直沉默的盯著長意,隔了許久才道:“你放我走吧,我之前被關(guān)夠了?!?/p>

長意將筷子放在碗上。輕輕一聲脆響,卻在寂靜的屋里顯得驚心。

紀云禾嘆了一聲氣:“你留著我干什么呢,我這命也沒幾天可以活了,你讓我出去看看雪,看看月,看看即將開遍漫野的春花,運氣好,說不定還能挨到看夏雨的時間……我就想享受幾天自由的日子……”

“紀云禾?!遍L意轉(zhuǎn)了身,冰藍色的眼眸里仿似什么情緒也沒有,可也仿似藏了千言萬語,“你若有本事,便再殺我一次。然后走吧?!?/p>

四目相對,沉默難言。

最終,到底是紀云禾笑了出來:“你這話要是放在六年前,我今晚就可以走了?!?/p>

聽她如此平淡的說出了這句話,長意手心微微一緊,旋即又松開了去,他踏步行至紀云禾身前,捏住了她的下巴,直視著她的眼睛,試圖從她眼睛里找出些許波動,可卻什么都沒有。

和以前一眼,一片黑沉沉的漩渦,將所有秘密都掩蓋其中。

長意道:“可惜,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是六年前。”

“是啊?!奔o云禾垂下眼瞼,“已經(jīng)不是六年前了。”紀云禾笑了笑,“你已經(jīng)成了那么厲害的大妖怪,而我卻從一個馭妖師變成廢人。長意……”紀云禾聲音中的打趣調(diào)侃,讓長意唇角緊抿。

“現(xiàn)在,我們和六年前,整好倒了個個兒呢?!?/p>

囚與被囚。

正好交換過來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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