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天傍晚，余建國整整抽斷了五根竹枝，余喜齡站在原地任他抽打，直到余建國泄去全身力氣，坐在一邊裝模作樣地唉聲嘆氣。

“喜齡啊，你別犟，你跟你爸認個錯！”徐招娣急得團團轉(zhuǎn)，可她左勸不動余喜齡，右拉不動余建國，只能哭，好不容易等余建國打完，趕緊來勸余喜齡。

徐招娣背對著余建國，沖著余喜齡瞪眼沒用，急得擰她也沒用。

“我沒錯！”余喜齡目光直視著余建國，不閃不避，臉上的血棱子最狠的地方已經(jīng)開始往外冒血珠。

正佯裝痛心疾首的余建國愣了愣，驀然就想起了那天她抱著余喜安走時的那一眼。

冷漠，絕決還有鄙視和不屑。

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火瞬間涌起，余建國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揚起手才發(fā)現(xiàn)手里的竹枝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他憤然扔到地上，轉(zhuǎn)身要去拿靠在墻邊的掃帚。

“建國啊，我去，我再也不敢不聽你的話了！我去給嫂子家里干活，我保證去，求求你，別打喜齡了，她還小，她還??！不懂事??！”徐招娣直接撲上去抱住余建國的手，不讓他動。

家里那個禿頂掃帚只剩下一個竹把，那東西要是打下來，只怕會要了余喜齡的命！

余喜山壯著膽子趕緊把掃帚拿走，扔到屋外不讓余建國找到。余建國氣歸氣，倒也沒想真打壞余喜齡，順勢就停了下來，卻依舊訓(xùn)斥質(zhì)問著，“你看看你把她慣成了什么樣子，她這是跟她老子說話的態(tài)度嗎！”

徐招娣流著眼淚不停地道歉認錯，姿態(tài)卑微低入塵埃。

“你說我們欠了葉暖暖和喬志梁一個爸爸是嗎？”看著徐招娣這樣，余喜齡心臟猛地縮了縮，壓下眼底的濕意，仰著臉看向余建國，清脆的聲音冷漠又無情，“其實很簡單，我們還給他們不就行了，你去給他們當(dāng)爸爸就是，反正，現(xiàn)在也沒什么差別?！?/p>

“……”余建國、徐招娣、余喜山。

余建國回過頭震驚地看向余喜齡，眼里除了怒火竟然還有一絲絲受傷？

“啪！”徐招娣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到余喜齡的臉上，整個人因為余喜齡的話微微發(fā)抖起來，“你在胡說些什么！”

“我明天一早就回老家去，從此往后，我所有的一切都不需要你們管，我欠葉暖暖和喬志梁的，這下應(yīng)該就能還清了吧?！北淮蛄擞嘞昌g也混不在意，抹了把破皮的嘴角，“至于葉聽芳的債，真抱歉，我還不了?！?/p>

說完喬喜齡甩手直接回了小房間，順便留下一句，“喜安我會帶走，省得她再因為一車煤白白丟了性命?！?/p>

暴跳如雷的喬建國再說了些什么，喬喜齡只當(dāng)自己聽不到，也確實是聽不到，她的左耳好像還是失聰了，根本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一晚上，余家人除了什么都不懂的余喜安，所有人都有些輾轉(zhuǎn)難眠。

徐招娣更是一大早守在余喜齡的房門口，想勸她。

這寒冬臘月的，余家爺奶那里的日子比家里更不好過，老家還是以前舊式的泥坯房，搭的茅草頂，比家里更冷許多，而且喜齡和喜安過去，徐招娣還怕在老家的弟媳婦說閑話。

說起余家兩兄弟，就又是另一筆爛帳了。

“你別攔她，讓她走，我倒要看看沒有老子，她活不活得下去，真當(dāng)自己能耐了是吧！”余建國坐在八仙桌那吃早飯，見余喜齡出來把筷子往桌上一摔，臉色非常難看。

“建國……”徐招娣十分為難地看了他一眼，踟躕著不敢上前。

余喜齡背著個破書包，里面是她能找出來僅有一些私人用品，至于棉衣，僅有身上穿著的那一件，余喜安懵懵懂懂地任她牽著。

“你想清楚，出了這個門，我就當(dāng)沒生你這個閨女?！庇嘟▏酒鹕韥恚钢箝T口，“你以后也別指望著我給你交學(xué)費，供你吃穿！”

學(xué)費？余喜齡挑眉，上輩子她磕磕碰碰地念到初中畢業(yè)便輟學(xué)，每次學(xué)費都是欠到老師親自上門才東湊西借的交上，倒是葉暖暖和喬志梁被余建國壓榨著她和余喜山一路供出了國，從來不需要為學(xué)費和生活費操心。

至于吃穿，她的吃穿從來都是徐招娣靠苦力掙出來的，就連家里那兩畝地，也長年是徐招娣帶著她們兄妹在耕種，一年兩季，春種雙搶都是她們在地里累死累活地忙。

余喜齡沒有理會，牽著余喜安的手便往大門口走，她現(xiàn)在才十二，沒錢就沒有底氣，說什么自己掙學(xué)費不用他們操心的話，在他們看來也不過是小孩子賭氣而已。

沒有錢，就連說出的話都沒有任何份量。

上輩子直到二十八歲，她才不需要因為貧窮而窘迫，因為那一年葉暖暖博士畢業(yè)回國，終于不用她和余喜山辛苦掙錢供養(yǎng)。

余喜齡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給葉暖暖付完回國機票錢時的心情，那種豁然開朗的輕松，仿佛天更藍風(fēng)更輕了，世界瞬間變得美好起來的感覺，讓她在租住的地下室里哭到聲嘶力竭。

不管欠了多大的恩情，她上輩子都還完了，何況這輩子，從一開始她就把余建國“還”給了葉家母女。

余建國眼睜睜地看著余喜齡走，頭也不回毅然決然地走，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伸出手無力地抓了抓，最終頹然地垂在身側(cè)。

他很想拉住余喜齡告訴她，上學(xué)期沒給她交上學(xué)費他一直很內(nèi)疚，這半年來他加班加點，就是為了多掙一份工資供她上學(xué)。

喜安的事他心里不是不內(nèi)疚，但是這時候誰家孩子感冒發(fā)燒不是自己挺過來的，何況這不是都沒事了嗎？他要是真狠心，徐招娣怎么可能從他手里搶出錢來。

心里有個聲音在喊不要走，但還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著他，孩子不吃些苦，永遠不懂當(dāng)父母的苦心。

喜齡這孩子太自私，太不懂事了，滴水之恩當(dāng)涌泉想報，何況是救命之恩，就是拿他這條命去還嫂子一家都不夠。

“這就是你養(yǎng)的好閨女！”余建國越想越生氣，早飯也吃不下去，套上帽子圍巾準(zhǔn)備上班，路過愣在院子里的徐招娣，冷哼地訓(xùn)斥了一句。

院子里一下子變得空蕩蕩地，徐招娣無措地站在原地，突然悲從中來，眼淚嘩地一下子全冒了出來。

昨天晚上余建國就一直在說葉聽芳的女兒多懂事多聽話，比較起來余喜齡就是不懂事不聽話的那個，一直怪她教不好孩子，不及葉聽芳的萬分之一。

徐招娣早知道余建國嫌棄自己，但她沒想到他連親生的孩子都不喜歡。

“哭哭哭，就知道哭，這個家遲早被你哭垮！”余建國返回來拿落在家里的手套，“你有那個閑工夫哭，倒不如早點過去幫聽芳嫂子早點干完活！”

徐招娣驚慌地擦干眼淚，忙不迭地答應(yīng)，徐建國臉上的表情好了很多，說話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

孩子置氣歸置氣，他當(dāng)家長的不能跟她一般見識。

“你下午讓喜山把兩個孩子的口糧給爸媽送過去?！庇嘟▏淮缟蠁诬嚂r想了想，又道，“等她認識到自己哪錯了，再讓她回來，不然，就讓她在她爺那里呆著，你不許去接?！?/p>

徐招娣自然沒有不應(yīng)的，她也覺得余喜齡有些不像話，怎么能那么跟她爸爸說話呢！何況在她看來能讓她把孩子的口糧送過去，已經(jīng)是法外開恩，她很知足。

現(xiàn)在只要勸喜齡回來認錯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