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仔細(xì)的想了想，那天要過生日，我還約同學(xué)晚上到家里玩，中午回家的路上有人朝我打招呼，是個三十多歲胖乎乎的女人，我不認(rèn)識她，正問她是誰，馬路上突然發(fā)生了一起車禍，兩輛車撞在一起，聲音很大，我嚇了一跳，遠(yuǎn)遠(yuǎn)的看了眼，回家就不對勁了。

　　“跟你打招呼的女人長什么樣？”

　　三姑一臉嚴(yán)肅，爸媽也緊張兮兮，“栩栩，她跟你說啥了？”

　　“她就笑瞇瞇的叫我名字，還摟我肩膀，很親昵，我剛問她是誰，路上就發(fā)生車禍了……”

　　我中規(guī)中矩的回，爸爸微蹙著眉，“栩福軒開這些年了，食客多，栩栩還因藝術(shù)體操得獎受過市電視臺的采訪，路上有人認(rèn)出她，不算稀奇。”

　　三姑思忖了一陣，“兩輛車撞死人了？”

　　“不知道?！?/p>

　　我搖頭，“我沒去跟前看?！?/p>

　　車禍么！

　　挺避諱的。

　　“沒撞死人?！?/p>

　　爸爸接茬兒，“我?guī)ц蜩騺砭┲羞@天，路過那片兒，救護(hù)車司機(jī)還念了幾句，說中午發(fā)生了車禍，有兩輛車撞了，堵了一陣，前杠都廢了，我當(dāng)時惦記栩栩也沒多問，肯定沒出人命，要不早傳開了。”

　　三姑氣息沉著，轉(zhuǎn)而看向爸爸，“孩子可能是陰影，兩年前她不就差點被車撞到昏睡好幾天么，這回肯定是被車禍的撞擊聲嚇的魂魄不穩(wěn)了，白話講掉魂了，時運一低人就容易生病，醫(yī)院亂八七糟的東西多，誰時運低那幫東西欺負(fù)誰，正好咱家孩子掉了魂，就讓他們鉆了空子，我給收收驚，叫叫魂就好，沒大事?！?/p>

　　“三姐，那個……”

　　媽媽清了清嗓兒，“黃道士點化栩栩的事兒您知道，她上回被車笛兒嚇也沒掉魂兒，這回她又沒湊前兒，怎么就……”

　　“秀玉呀，十二前的事兒你總掛嘴邊，就差拿喇叭出去宣傳了，你可真不能得老年癡呆，那黃道士是說咱孩子命好，怎么命好就不會磕磕絆絆的啦！”

　　三姑開啟機(jī)關(guān)搶模式，“就是皇上命吧，也難保不會生病遇災(zāi)，這叫度化，你懂不！”

　　“你看你，秀玉就是問問！”

　　爸爸一見媽媽低下頭就不樂意了，“好好說話行不行，別總跟吃搶藥似的！”

　　“我好說你們好聽嗎？”

　　三姑橫了橫眼，“甭說栩栩了，就我退休前那集團(tuán)老總，趁幾百個億的，人家有福不，能跟他結(jié)婚的人是不得更有福，那他后娶的小老婆，聽說都得了抑郁癥，隔三差五鬧自殺，大家大戶都有這事，你們才起家?guī)啄暄剑蜩騽偸q，路長著呢，做家長的要有承受能力，別孩子沒怎么著呢，你們先這個那個上了，這事兒不用擔(dān)心，三天內(nèi)我就給解決！”

　　“謝謝三姐?！?/p>

　　媽媽有了笑模樣，她知道三姑啥脾氣，一般都不太去撩扯，“黃道士也說栩栩是個小劫難，能三天內(nèi)解決我就放心啦?！?/p>

　　“你可消停的吧。”

　　三姑無語的看著媽媽，“那道士給你喝啥迷魂湯了，你三句話不離他的。”

　　媽媽不好意思的笑笑，“三姐，他說的準(zhǔn)么，當(dāng)年他說完這些話，鋪子里吃早點的客人都覺得神奇，后來咱家開飯店，好些客人都是最初在咱家吃早點的，真眼看著我們起家，回頭還有人提起黃道士，說他牛呢！”

　　“牛有啥用，你現(xiàn)在不是找不到這人了？”

　　三姑懟的媽媽沒聲，隨即抱了抱我，“栩栩，沒事，有三姑在呢，關(guān)鍵時刻還得靠咱自己家人，三姑保護(hù)你?！?/p>

　　我靠在她懷里，好聞的空氣中又夾雜了三姑身上的檀香味。

　　一點都不沖突。

　　更好聞了。

　　我知道，三姑人特別好，沒一點兒壞心。

　　小時候媽媽因為老被錯認(rèn)成我姥，她有點自卑，等我上學(xué)了，媽媽都不好意思在學(xué)校露面。

　　三姑知道了這事兒，就來問我，“栩栩，你嫌棄你媽嗎？”

　　我那時不太懂啥叫嫌棄，直說媽媽太老了，同學(xué)看到會不好。

　　“怎么個不好法？”

　　我搖搖頭，講不出一二三。

　　三姑沒罵我，雖然我也怵她發(fā)飆，但她從來沒有對我橫眉豎眼過。

　　“栩栩啊，女人生孩子就是闖鬼門關(guān)，闖一回老十歲，你媽闖了三回，老了三十歲，到你這其實你媽沒必要闖的，但你媽憐惜你，又博了一把，你媽老，是因為偉大，生一個，一倍的偉大，生三個，就是三倍的偉大，你將來可以沒出息，但不能忘了你媽為你闖鬼門關(guān)的恩情！”

　　我懵懵懂懂的，看著三姑的臉，她比爸媽的年紀(jì)都大，看著的確很年輕，“三姑，你為啥不偉大呢？”

　　“我遭那罪！”

　　三姑嗆了一聲，“這方面我的確是偉不過韓秀玉，她絕對是我老梁家的大功臣！栩栩，你媽有功呀！”

　　從那以后，我就扯著媽媽的手去上學(xué)，也特意要求媽媽來接我了。

　　“梁栩栩，她是你奶奶還是姥姥？”

　　“這是我媽媽！”

　　我特別自豪的和同學(xué)們介紹，“我媽媽老是因為她用了三倍的偉大生下我，比你們的媽媽都要牛的！”

　　媽媽當(dāng)即紅了眼。

　　“栩栩啊，誰教你的這些？”

　　“三姑告訴我的，老梁家屬你功勞最大！”

　　媽媽受寵若驚，回家趕忙給三姑打電話，一動容又哭了。

　　三姑就在電話里呲她，“韓秀玉，虧你還是老板娘，這點出息吧，多大人了還擠貓尿，不是我說你，有錢了多去美美容，不為孩子也為你自己，那臉上的褶子都快能夾死蒼蠅了，省錢省錢，回頭梁大友來了第二春我看你去哪哭！”

　　小磕頂?shù)膵寢屒榫w一下就沒了。

　　熟悉的人都說，梁紅玉是好人，嘴巴不行，太毒。

　　別看三姑嘴上嫌棄我媽歲數(shù)大了不愛捯飭，背地里卻時不時敲打我爸，讓他一定要注意個人作風(fēng)問題，一但越了跪，她梁紅玉第一個卸掉爸爸的腿。

　　爸爸一笑而過，回家還當(dāng)笑話給媽媽講，媽媽感嘆三姑真好，可你要她給三姑致電感謝，她做不到，撥過去就是一堂教育大課啊。

　　說白了，三姑絕對是個干事人。

　　人家也不負(fù)眾望，干脆利索的斷了我的‘病癥’。

　　她讓爸爸去買三斤小米，另外準(zhǔn)備一個碗，一塊紅布，一張蓋過郵戳的郵票。

　　爸爸得令就出門買東西了。

　　“三姑，黑臉鬼很厲害的。”

　　我擔(dān)心三姑準(zhǔn)備得太簡單，“我遇到的那個婆婆說，要找啥手眼通天的高人……”

　　“佛祖還不夠手眼通天？”

　　三姑眉頭一挑，“釋迦摩尼佛出生的時候，可是直接向東南西北方各走了七步，說了句天上地下，唯我獨尊，你說他能不能對付的了臟東西？！”

　　我覺得這話哪不對，她又不是釋迦摩尼。

　　可不能反駁，怕她給我上課。

　　“栩栩，你三姑說行就是行。”

　　媽媽說道，“你三姑身上的佛力不是虛的，她有真本事！”

　　“這話對。”

　　三姑對媽媽的態(tài)度很滿意，拿過自己的包，從里面拿出一本緞面小書遞給我。

　　“栩栩，這是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一會兒我給你念一遍，不認(rèn)識得字我給你寫上拼音，你這兩天背下來，對身體好的，能應(yīng)急?！?/p>

　　我翻開看了看，豎版的字，挺多都不太認(rèn)識。

　　“三姐，你讓栩栩背經(jīng)文？”

　　媽媽探過頭，“這咋背呀，我看著都暈?！?/p>

　　“心經(jīng)才兩百六十個字?！?/p>

　　三姑嘖了一聲，“悟性高的，讀個十幾遍就記下來了，小孩子背東西更快，再者，背誦心經(jīng)的好處特別多，還不用擔(dān)心旁的，咱先不說心經(jīng)教誨的悟空性，開智慧，放執(zhí)著，它還有消業(yè)障，得自在，增福報的念力，多讀讀，就算不防臟東西，對睡眠啊，性格也有益處的?！?/p>

　　“性格？”

　　媽媽瞄了三姑一眼，清清嗓兒不敢較真兒，“栩栩，盡量背下來?！?/p>

　　從‘觀自在菩薩’開始，一直到最后的‘菩提薩婆訶’。

　　我念得磕磕巴巴，三姑很認(rèn)真的幫我標(biāo)注拼音，矯正我發(fā)音。

　　直到我念通順了，她便讓我默記，“栩栩，一定要記得最后那句咒曰，這個是佛力，如果你遇到了危險，你就念咒，同時高喊梁紅玉助我！多喊幾聲，我接收到你的念力，感知你有磨難，會立刻幫你助念，佛光普照，驅(qū)趕一切邪崇?！?/p>

　　我嗯了聲，捧著心經(jīng)像拿到了武林秘籍。

　　三姑見我聽話十分滿意，她從包里拿出一串珠子，閉眼盤腿坐在我病床邊的沙發(fā)上。

　　病房里靜悄悄的，媽媽不敢打擾，耐心的待在一旁。

　　不知道是不是氣味的關(guān)系，我精神很好。

　　很快就背下來了。

　　三姑叮囑我要背熟，以備不時之需。

　　待爸爸把都東西都買回來，三姑便細(xì)細(xì)交代了一通收驚步驟。

　　入夜后，她講小米倒入碗里，然后用紅布罩住，裝滿小米的碗在紅布中倒過來，先讓我仰著躺，又讓我趴著，她用紅布碗在我胸口后背處不停地轉(zhuǎn)，嘴里念著，“前照照，后照照，所有魂魄都叫到，梁栩栩，回來吧，梁栩栩回來吧……”

　　爸爸聽她念完就站在病房的門里側(cè)配合應(yīng)聲，“梁栩栩回來啦，梁栩栩回來啦！”

　　前后一共應(yīng)了七聲三姑才叫停。

　　我翻來覆去的配合，身體并無異常，瞄到爸媽倒是滿臉緊張。

　　三姑和爸爸配合完就解開紅布。

　　碗里滿當(dāng)當(dāng)?shù)男∶拙尤簧倭艘话耄?/p>

　　“三姐，咋少這么多？！”

　　別說爸爸了，我都愣住了！

　　要是少個缺口還好解釋。

　　半碗小米，哪去了？

　　三姑臉色沉了沉，“外面來的東西，沒事，咱們繼續(xù)?！?/p>

　　續(xù)滿小米，包在紅布里，碗倒扣過來，讓我重復(fù)配合，等三姑念叨完，爸爸搭腔再喊梁栩栩回來了，然后三姑打開紅布，這回只少了三分之一。

　　三姑明顯松了口氣，補充滿小米，持續(xù)在我身上轉(zhuǎn)圈念叨。

　　記不得三姑轉(zhuǎn)了幾回，三斤小米都用沒了。

　　最后解開紅布，小米在碗口成平的了。

　　三姑便在我床底下燒了那張蓋了戳的郵票，“吃飽了就走吧，吃飽了就走吧……”

　　我配合到了半夜，眼皮已經(jīng)開始打架了，似夢非夢間，感覺病房外的走廊蹲著好些黑色的人影，每個人影都端著一個碗，里面是黃澄澄的米飯，正吃的熱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