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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征·薔薇

小說:劍與薔薇作者:子隱時間:2021-08-15 11:20:29

  夜。

  底比斯的宵禁仍然沒有解除,不過隨著諸多外邦使團的駐入,有些地方倒開始熱鬧起來。尤其是這里特產(chǎn)的麥芽酒,誰都不會忘記來嘗一嘗。

  這也導致,某些酒館,直至深夜還在營業(yè)。

  其中以外地人居多。

  而且,都是來為北安王吊唁的各國政客。

  值此北安王隕落的喪期,眾人談論最多的話題就是誰將繼承王國。實際上,這就是各國政客們不遠千里趕到底比斯的另一個原因。北翡翠王國在北流域的地位舉足輕重,而誰繼承了王國,將影響冰河流域?qū)淼木謩葑呦颉?/p>

  聯(lián)盟駐底比斯的大使館里,也亮著燈。

  與外面不同的是,這里是聯(lián)盟官員專屬的駐地,沒有各國政客之間的爭論,所以并不吵鬧,顯得有序得多。其中一個,穿著寬松的睡衣,魁梧的身材顯露無疑,甚至還能看見許多戰(zhàn)傷。這昭示著,他很有可能是聯(lián)盟中某位威名顯赫的將軍。此時,他品嘗著美味的麥芽酒,和同僚們進行睡前的閑聊。

  “聽到了嗎?外面那些人在討論王國的繼承者?!彼f。

  “不是有消息了嗎?說是他們的公主,那家伙的女兒?!绷硪粋€說。這一位看上去儒雅得多,應該是一名政客,從他口里的蔑稱來看,不像是居住在底比斯的外交官,而是南方來的。“叫什么來著?我記得她小時候還在王城待了一段時間,與大公子一起玩耍過……哦對了,薔薇。”他補充說。

  “薔薇是薩拉名字吧?我記得她的母親是薩拉人。”第三個人說。

  “嘿嘿?!?/p>

  之前那個魁梧將軍笑了笑,但看起來十分的不懷好意,“她祖父是我們陽族人,祖母是忒瑞斯人,母親又有薩拉人的血統(tǒng),她可是個十足的……”

  “注意言辭!這里是底比斯?!?/p>

  政客急忙瞪了一眼,將對方即將脫口而出的那個貶義詞堵回去。

  將軍聳了聳肩。

  “從王國如今的局勢來看,薔薇公主繼任王位,是他們最好的選擇。王國沒有王儲法,不管什么人繼位,都將缺乏律法的支持。而且,王國內(nèi)部黨派林立,一旦彼此之間失衡,這個國家就會迅速土崩瓦解。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這個既沒有權力又沒有聲望的公主來繼位,才能,繼續(xù)保持這種平衡?!?/p>

  “不愧是大教堂的教務長,有見地!”那第三個稍稍拍起了馬屁。

  “那豈不是傀儡?”將軍問。

  “那,就得看這個薔薇公主有沒有能耐了?!?/p>

  “能有什么能耐!一個十六歲的姑娘,論威望比不過忒瑞斯,論實力遠不及北邊那個蠻王,論權謀,她更不可能玩得過有北平原三十二族支持的萊恩。我看吶,薔薇不過是他們開戰(zhàn)前的一個緩沖,王國沒了那家伙,該結束了!”

  “哼。也不一定。”

  那個被稱為教務長的人哼笑了一聲,笑聲透著些不明的含義。

  這時,門被推開,三個人的目光一起集中過去。

  進門來的,正是不遠千里從阿姆科多趕來的公子丹。公子丹看著有些焦急,與這邊三個極其悠閑的家伙不同,到了這么深的夜里,還是一身正裝。

  三人起身,行了禮。

  “哎呀算了算了!”公子丹連連擺手,顯得很不耐煩。他問:“我讓底比斯大使替我去王國的內(nèi)務署請求進宮,怎么到了現(xiàn)在,他還不回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然后魁梧將軍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公子,我覺得,這種時候,您是進不了王國的王宮的?!苯虅臻L年紀大些,與其他兩個相比,稍微沒有那么害怕觸怒公子丹。他眼珠轉了轉,不知想出什么主意,說:“不過您可以去拜訪一下忒瑞斯,她也許會為您想辦法?!?/p>

  “忒瑞斯?”公子丹問。

  “蒂娜·忒瑞斯。她是王國最高行政官,說話會管用的?!?/p>

  “好,我現(xiàn)在就去?!?/p>

  公子丹想也不想,取出掛在墻上那把彰顯身份的配劍,徑直兩步就出了門。見狀,之前在這閑聊的那第三個人,也急忙一邊穿上鎧甲一邊匆匆地跟了上去,看起來他應該是公子丹的貼身護衛(wèi)。很快,屋里就只剩下兩個人。

  那盞油燈,已經(jīng)快要燃盡了。

  屋里的光線,一時顯得有些昏暗。

  “教務長。”

  魁梧將軍往門口瞥了一眼,嘆口氣,似乎對公子丹執(zhí)著于王國的事務、或者說執(zhí)著于那個身負三族血統(tǒng)的異國公主,很不滿。他說:“您覺得,公子是不是不應該對那個薔薇這么關心?我就說,當初不應該讓他們倆認識的?!?/p>

  “是嗎?”教務長反問了一句,然后說,“王國與我聯(lián)盟友誼長存,王上當年那樣安排,自然有他的考慮。而且,他們,不都是將來的王嗎?”

  “可是……”

  “你這種民族主義的看法,早該摒棄了?!?/p>

  “唉!”

  “風將軍?!焙龆?,教務長看向這名將軍,眼神中透出幾分深邃。他壓低聲音,問:“王上派你護送公子出使底比斯,沒有給你別的任務?”

  “沒有啊?!睂④姏]有反應過來。

  “那也許就真的沒有?!?/p>

  “什么意思?”

  “我剛才說,薔薇是作為王國各黨派暫時用來維持平衡的傀儡,你也認為她并不具備統(tǒng)治王國的能力。那么,假如,她,得到了聯(lián)盟的支持呢?”

  “你是說,由我們來控制這個……”

  “我覺得,你有必要集結你駐扎在布萊恩的軍隊?!?/p>

  “……”

  魁梧將軍深吸了一口氣,沒再說。

  ……

  王宮。

  北安王喪期開始,宮中的內(nèi)侍們就不眠不休,依照傳統(tǒng)侍奉先王最后的七天七夜。當然,傳統(tǒng)歸傳統(tǒng),七天的不眠不休,對任何人來說無疑都是一種煎熬。所以,趁著夜深人靜,不少人開始昏昏欲睡,盡可能恢復一些體力。

  他們或站著或跪著,盡管有些難受,但總比苦撐一整夜的好。

  王殿門口的一個衛(wèi)兵,也是這樣倚著手里的長戟,脖子上懸著的腦袋左一晃右一晃,突然,身體一個失衡撞在了墻上。他猛一個激靈,然后迅速站直身體,所幸,并沒有人會注意他。他的身后,殿內(nèi)的燭光照射出來。

  衛(wèi)兵回頭往殿內(nèi)看了一眼,確認無虞后,又繼續(xù)倚著長戟昏昏欲睡。

  兩盞燭光,凄冷無比。

  外面那些政客口中的“傀儡”,此時正跪立著,一動不動。

  入秋之后的夜晚已經(jīng)開始涼起來了,薔薇公主獨自守候在北安王的靈柩前,因為在室內(nèi),所以只簡單披了縞素,但又因為殿門敞開著,夜里的涼氣因此侵襲進來,讓她顯得很單薄,看上去有些瑟瑟發(fā)抖。當然,她沒有顫抖,依然和從前一樣,保持一個姿勢從始至終都沒有動過,似乎,就像凝固了。

  薔薇的頭埋得很低,看起來,和外面那些早已熬不住的家伙一樣。

  她才十六歲,這么多個夜晚,應該早就撐不下去了。

  然而,如果有人能匍匐到地上、并且來到公主身前抬頭看的話,就能看到絕不是他們認為的那樣?;蛟S因為融合了薩拉人的血統(tǒng),薔薇并沒有像北安王、以及所有忒瑞斯人一樣藍色的眼眸,她是黑色的,而且比每一個擁有黑眼珠的人都要黑。也因為這樣,此時此刻,她的眼神顯得更加深邃,更加犀利。

  仿佛,能看穿世間的一切。

  只可惜,到今天為止,還沒有人看到過薔薇這樣的眼神。

  “公主。”

  過了不久,內(nèi)侍長徑直從殿外快步走進,最后來到薔薇身前。他跪下身去,因為公主已經(jīng)成為王位繼承者而顯得更加卑躬,胸膛幾乎貼到了地面。

  “已經(jīng)安排好了?!彼f。

  公主沒有回答。

  內(nèi)侍長忍不住稍稍抬頭,但他發(fā)現(xiàn)公主已經(jīng)站起來了。

  薔薇的腿有些酸麻,用了好久才真正站穩(wěn),似乎只有在這樣的深夜,她才能像外面那些趁機偷懶打瞌睡的侍者一樣,真正的做她自己。

  很快,薔薇聽到內(nèi)侍長又開始嘮叨。

  “公主,既然忒瑞斯已經(jīng)擁護您繼承王位,而蠻王和萊恩也先后向您宣誓效忠,您為什么還要……”內(nèi)侍長并不理解薔薇公主的做法。

  “我只是做一個女兒應該做的。”

  薔薇回道。

  “……不過。阿翁你是在我出生之前就負責父親衣食起居的,于王國,你是內(nèi)侍長;但于我們這個家庭而言,你是父親和我的管家?!彼N薇忽然說起一些別的話題,聽起來思維有些跳躍,“希望你繼續(xù)辛苦,做好……份內(nèi)的事。”

  薔薇在“份內(nèi)”兩個字上加重了音。

  “……”

  內(nèi)侍長感受到自己正在被一股焦灼的目光審視,讓他有些恐懼得更加匍匐在地。他知道,這些天來,他有些逾越禁忌了。而這,是公主對他的警示。

  ……也是,未來的王對他的警示。

  薔薇沒有再管這個犯了一些小錯誤的老仆,她抬起頭,離開了大殿。

  但不是從正門離開的。

  ……

  防務署。

  底比斯的防務署是地方級軍事機構,雖比不上一些中樞機構的戒備森嚴,但也是底比斯城中鮮有人氣的地方。這里最多的,就是軍營,而除了軍營之外,還有一座監(jiān)獄。議會中,曾無數(shù)次有人提議拆除這座監(jiān)獄,因為他們認為執(zhí)掌軍權的人不應該再有司法的政治權力,不過可惜,至今都沒有通過提案。

  于是,這里就成了“某些人”越權司法的地方。

  ……他們認為忒瑞斯權力的膨脹,很大一部分就源自于這里。

  深夜,這座監(jiān)獄仍舊處于月下的陰影之中。

  “吱呀!”

  一座監(jiān)牢的門被緩緩拉開,讓本就睡得不是很熟的索圖身軀震了一下。他是萊恩的外甥,耳濡目染,也在萊恩黨派的人口中,聽過一些關于忒瑞斯的恐怖手段,盡管他始終認為那是添油加醋,但等真正經(jīng)歷時,仍不免忐忑不安。

  索圖在這里已經(jīng)被關押近十天了。

  這么多天里,他并沒有受到任何虐待,也沒有任何一個人來審問他。但這讓他更感煎熬,就好像屠宰場里待宰的牲畜一樣,艱難地等待自己的命運。

  “有人要見你?!?/p>

  門外獄卒冷冰冰地說,沒給索圖好臉色,說完就退了出去。

  索圖咬了咬自己的下唇,表情很痛苦。他知道對方這份憎惡的來源,因為北安王遇刺事件,他擔有主要責任,勉強一點說,就是他害了人人敬仰的王上。可是誰又知道,當時,他有多想擋在王上的身前,代替王上中那支暗箭?

  索圖忽然自嘲地笑了笑。

  他并不是想推脫責任,而是,他早就想隨北安王而去了。

  索圖抬起頭,看到一個很嬌小的女孩,跟他妹妹一樣的年紀。他是近衛(wèi)軍的統(tǒng)領,可以自由出入王宮,所以有些印象,這個女孩是公主身邊的侍女。

  “索圖中尉。”侍女喚了一聲,倒沒有和剛才獄卒那樣的表情。

  “是公主讓你來的?”索圖迅速爬起來。

  侍女沒說話。

  索圖低下頭,他熟知王宮禮儀,知道眼前雖是侍女但代表的是公主殿下,所以不敢有任何輕視。只不過,始終聽不到對方開口,索圖才終于忍不住稍稍抬起一點目光。恰在此時,他看到,一個披著斗篷的人隨之進了牢房。

  索圖感覺有些熟悉,但光線太暗,不好辨認。

  直到侍女向進來的人行了禮之后,那人緩緩摘下斗篷,身裹的黑幔之上,露出了烏黑的秀發(fā)和白皙的臉頰,青春靚麗,卻透著說不完的凄苦。

  是薔薇。

  “公主殿下!”索圖猛然再次低下頭。

  公主并沒有說話。

  “索圖失職,致使王上遇刺,請公主降罪?!彼鲌D深埋著頭顱,倒沒有乞饒的意思,而是真切地懇求懲罰。他的額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

  公主依然沒說話。

  薔薇看著眼前的索圖,要算起來,對方的年紀也比她大不了太多。她記得,這個優(yōu)秀的年輕小伙子,就是她的父親親自提拔起來的,二十歲的時候就執(zhí)掌了戍衛(wèi)王城的近衛(wèi)軍。甚至,他還得到過她來自于少女心的崇拜。

  “索圖?!焙芫茫骶従忛_了口,“我記得,父王把你帶進宮的時候,我才十歲,那時你也剛剛完成成人禮吧?父王閑暇時,總是督促你練劍,偶爾還讓我跟著你練,但我怕吃苦,一直練不好。后來,父王讓你掌了近衛(wèi)軍,我就沒怎么見過你了。有一次,父王說等忒瑞斯公爵老了,就該派你去西邊了?!?/p>

  “?”

  索圖不明白公主話中的意思,但還不敢抬起頭來。

  “你知道父王這句話的意思嗎?”公主問。

  索圖不知道。

  公主繼續(xù)說:“忒瑞斯公爵是跟隨父王時間最久的人,是得力的助手也是親人。等她老了,父王也該老了。那時,你在西面,而在王宮里的,又是誰呢?”

  “……”

  索圖微微一怔。

  這時,公主淡淡地笑了起來,卻是這么多天里,她唯一露出的一次笑容?!案竿跽J為你是值得托付的人,所以,我不會懷疑你的忠心?!?/p>

  索圖的額頭再次重重地磕在地上,仿佛有哽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父王遇刺的事,與你無關。你起來吧。”

  “謝公主?!?/p>

  索圖隱隱啜泣了幾聲,才終于從地上爬起。

  夜已經(jīng)很深。

  防務署的這座監(jiān)獄中,很靜,獄卒猶豫再三,最后還是在公主的勒令下退守到門外,而侍女也到了外面恭候。獄中,只剩薔薇公主和索圖兩個人,隱有些談話的聲音,以及燈架上的那團熊熊燃燒的火焰不住發(fā)出嗤嗤的聲響。

  很久。

  西邊的天穹,月亮越過了最高的那支樹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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