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筋骨堅實練鐵掌 蟒蛇纏身意如鋼（下）

　　陳平微微皺眉，停了下來，按理說沙袋不是石板，砂子間有許多空隙，手掌打上去是應(yīng)該發(fā)出“噗”的悶響，可是李叔剛打上去卻如打石板，發(fā)出啪啪清脆的聲音，難道自己用力不對？而且剛剛一掌下去用力過猛，練過鐵布衫硬功夫的手掌竟也經(jīng)受不住，又痛又麻，一時后繼無力。

　　李固看出了他的疑惑，手肘大筋一彈，前臂、手掌如同鞭梢般乍起，“啪”，在空氣中抽出一聲脆響，道：“這就是外門功夫達到極致時的剛脆勁，你筋骨皮膜、肌肉組織都還不夠強，用勁的方式也不對，所以打不出來，另外你剛剛用勁過大，反震的力量也大，已傷了你的手掌。記住，功夫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沒有任何捷徑可走，功夫就是工夫，是需要用時間來磨練的。欲速則不達，你這樣急于求成，不出十天半個月就把手練廢了，還談什么功夫？打沙袋的時候，勁不可過大、也不可過小，過大傷手，過小功力難增，以勁發(fā)自如，震感舒適為宜?！?/p>

　　陳平點點頭，“原來如此，叔，我明白了?！闭f罷，繼續(xù)練習(xí)起來，這一次陳平不敢冒失，手臂如鞭，掌如鞭梢，輕拍在沙袋上，果然感覺舒服了很多，隨即左右開弓，慢慢加力，直到手掌略微酸麻為止。

　　李固在一邊看到陳平領(lǐng)悟到練法要旨，運掌如風(fēng)，毫不吃力地拍擊在沙袋上，噗噗地聲響如同樂章，隨著陳平的掌擊連綿不斷的響起。點了點頭，孺子可教也。

　　大約練了二十來分鐘，李固叫停了正練得起勁的陳平。

　　“叔，我還沒過癮呢，再練會?！?/p>

　　“還練，看看你的手。”

　　額，陳平忙舉起手掌，借著晨曦的微光，發(fā)現(xiàn)雙手竟已青腫了一圈，又痛又麻又脹，好像有無數(shù)鋼針在扎，“叔，怎么辦？”

　　“正?，F(xiàn)象，鐵砂掌本就是剛猛至極的外家功夫，不吃點苦怎么練得成？若是常人起始就這么練，不出三五日手掌必然脫皮潰爛，肌肉神經(jīng)全部壞死，雙手就廢了。你不同，你有七八年的鐵布衫和樁功底子，能勁貫雙掌、驚起四梢，所以可以直接使用鐵砂袋練習(xí)，現(xiàn)在你知道為什么我以前不教你了吧？”

　　陳平恍然大悟，“怪不得呢，以前叔不教我是為我好，那時我功夫不到，若要強練只能先用大米、綠豆等代替鐵砂，費時費力還不出功夫，如今根基打好了，再直接用鐵砂袋練習(xí)，就事半功倍了?！?/p>

　　李固到：“就是這個意思，拳諺有云，未學(xué)拳，先蹲三年樁。就是說明基礎(chǔ)的重要性。過來我給你上藥?！闭f著走到一邊，把另一個口袋打開，里面是些瓶瓶罐罐，還沒打開，一股濃郁的藥香就撲鼻而來。

　　“手伸過來?！崩罟滔却蜷_一瓶純凈水沖洗陳平雙手上沾的鐵屑和泥土。

　　冷水一激，陳平忍不住吸了口涼氣，痛徹骨髓，這鐵砂掌的練法真是霸道。

　　隨后李固打開一個罐子，小心翼翼舀出一些藥粉，混著高粱烈酒和成藥泥，均勻地涂在陳平的手上，然后用白布包扎好。

　　“以后你練習(xí)之后都要這樣敷上藥泥，可舒筋活血，防止掌骨變型?！?/p>

　　陳平哦了聲，動了動肥大了一圈的雙手，這藥效真好，雙手如泡在熱水里，真是舒服。

　　“走吧，回家去，我還有許多話要和你說?！崩罟淌帐昂脰|西，提起兩個麻袋當(dāng)先走下山去。

　　陳平看著眼前背影，心中暗下決心，我現(xiàn)在無父無母，只有李叔一個親人，我定要練成功夫，孝敬李叔安度晚年。還要為父報仇，為師門正名！

　　兩人下山速度更快，片刻就回到了山下一個擁有獨立小院的別墅中，看得出來李固的經(jīng)濟條件很不錯。

　　回到家中時，天邊已經(jīng)現(xiàn)出一片紅霞，又是一個艷陽天。

　　陳平早已饑腸轆轆，連聲催促保姆端上早點。也是，出發(fā)前就喝了兩碗牛奶，哪經(jīng)得起練國術(shù)的消耗。

　　李固笑著把一大盤肉餅推到陳平面前，自己只吃稀粥、饅頭、小菜。

　　陳平顯然早已見慣，也不推辭，大口嚼著肉餅就著豆?jié){，口中含混不清地道：“謝謝李叔，嘿嘿?！?/p>

　　“慢點吃，也不怕噎著，又沒人和你搶。”李固道。

　　“我知道，但是，我……呃……餓啊?！标惼接昧ρ氏乱淮髩K肉餅。

　　李固笑著搖了搖頭，自己年輕時候?qū)W武時何嘗不是如此？每天似餓死鬼托生，但我們那時哪有這么好的伙食？年輕真好啊。

　　陳平三下五除二將盤中七八個大肉餅子一掃而光，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李固指了指桌上另一罐藥膳雞湯，道：“趁熱喝掉?！?/p>

　　陳平端過陶罐，揭開蓋子聞了聞，這哪是雞湯，一點雞味沒有，全是濃重的藥味。不過藥物保養(yǎng)可是外門功夫的最重要一環(huán)，為了練功夫，再苦也得喝。也不多想，抱著罐子咕嘟咕嘟將湯汁一飲而盡，剩下足有半罐子的雞肉雞骨、藥物殘渣。這種藥膳是用土生土長的大公雞，加上李固師門秘傳的強筋壯骨、活血化瘀、滋補內(nèi)氣的藥方子，用文武火慢燉三個時辰而成。這樣的藥膳，陳平習(xí)武以來每天早晚兩罐，從小到大不知道吃了多少，單是這些就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承受的花費，怪不得說窮文富武，窮的飯都吃不上，還拿什么來保養(yǎng)身子？

　　為什么說藥物保養(yǎng)是外門功夫的最重要一環(huán)。因為外門功夫看似威力極大、容易速成，其實在訓(xùn)練時對身體的損傷也是極大，其道理就是通過高強度的訓(xùn)練，開發(fā)筋骨皮膜和肌肉組織的潛力，達到遠(yuǎn)超常人的水平，不過一切力量都有代價。外家武者獲得力量的同時，也損傷了身體，特別是內(nèi)臟，若無充足的營養(yǎng)和藥物滋補調(diào)理，這些損傷在年輕時倒看不出來，一旦老了，身體就會迅速崩潰。甚至等不到年老，要是年輕時好勇斗狠，只打不養(yǎng)，不出三十歲，身體就垮掉了。就像泰拳選手，年輕時拳法兇猛，三十歲后往往急劇衰弱，很少能活過四五十的?？傊痪湓?，外門功夫就有點像金大俠書中的七傷拳，先傷己再傷敵。

　　吃了早餐，李固把陳平叫到書房坐下，沉聲道：“平兒，既然今天正式把鐵砂掌功夫交給了你，一些事情我也得告訴你了?！?/p>

　　陳平忙坐直了身子，到：“李叔，您說。我聽著呢。”

　　李固點點頭，深吸了口煙，煙頭火光大盛快速往后推進，瞬間整支香煙燃掉了四分之三，他頭枕在椅背上，換換吐氣，一口淡青色的煙氣竟彌漫了小半間屋子，可想而知其氣息多么雄厚悠長。

　　煙氣彌漫中，李固仿佛沉浸在遙遠(yuǎn)深刻的回憶中，臉色變幻不定，有喜有悲，有激動有懊悔，一時竟是癡了。過了良久，才回過神來，道：“我們這一門名字叫鐵掌門，師承可以上溯到民國時期的國術(shù)大宗師李書文。”

　　“李書文我知道，外號‘神槍’，怎么成了我們鐵掌門的祖師爺了？”

　　李固道：“世人皆知李書文槍法通神，卻少有知道他還精擅八極拳和鐵砂掌功夫。你想啊，他不可能時時刻刻把大槍桿子背在身上，別的高手也不是個個都用兵刃，所以他與人動手時還是赤手居多，其一生爭斗無數(shù)，未嘗一敗，可知他手上的功夫未必弱于槍法。他武藝精湛，遇到挑戰(zhàn)者往往使用‘反正摑子’一招間把對手像拍蒼蠅般扇飛，打死。這就得益于鐵砂掌的功夫?！?/p>

　　“哦，原來我們祖師爺是這種武神般的人物。他老人家竟然把鐵砂掌傳了下來，照理說八極拳功夫和槍法也應(yīng)該傳下來了啊？怎么沒聽李叔你說過。”陳平興奮地道，李書文那是什么人物，等同于武俠小說中的獨孤求敗，他的功夫自己只要學(xué)到四五分，天下雖大，哪不可去？

　　李固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道：“那時門規(guī)派別之分極其森嚴(yán)，各門各派的功夫均不能妄傳妄泄，否則就是欺師滅祖的叛徒，江湖上人人唾棄，李書文雖然身兼各家拳術(shù)，卻也不敢壞了江湖規(guī)矩。何況他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嚴(yán)肅守禮的人。前人能得到他傳授的鐵掌功夫，已是萬幸?！?/p>

　　“那我們所練的鐵掌功夫既然傳自這么一位牛人，應(yīng)該比其他門派的鐵掌牛逼許多吧？”陳平滿臉期待地道。

　　李固傲然道：“那是自然，天下間取名鐵掌門的門派何其多，哪個又能有李書文的玩意兒？鐵砂掌功夫看似簡單，是個阿貓阿狗都會兩手，什么鐵掌劈磚、鐵掌斷木更是跑江湖、練把式場場必有的節(jié)目，但要想練精、練深、練活卻不容易。任何功夫本身都沒有高下之分，全看使用者功力如何。而李書文卻已將這種最常見爛大街的功夫練到了大巧若拙、大道至簡的無上境界，打的天下群雄束手。他流傳下來的東西，自然包含了一代國術(shù)宗師深刻的武學(xué)思想和感悟。這就是別家的鐵砂掌所沒有的?！?/p>

　　李固喝了口茶，續(xù)道：“其關(guān)鍵就在于我教你的那個樁法和那套拳架。樁法可以溝通內(nèi)外，是任何國術(shù)的基礎(chǔ)，樁法不同于功夫打法，存在優(yōu)劣之分，好的樁法調(diào)理身心，舒活內(nèi)臟，強壯筋骨，順暢血液，讓練武事半功倍，三線混元樁正是李書文從無數(shù)樁功中去蕪存菁、博采眾長所創(chuàng)的杰作?！?/p>

　　“而那套拳架看似簡單，卻涵蓋了手眼身法步五方面的至理，你現(xiàn)在功夫還淺，領(lǐng)略不到這套拳架的真髓，只得了凝重一昧，打基礎(chǔ)倒是極好的。其實這套拳架練到深處變化多端，就如兵法上講的其疾如風(fēng)、其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所以這套架子稱為小翻云架，意思是練到極致可以隨心所欲，翻云覆雨?！?/p>

　　“哇，練到那一步豈不是等于李書文復(fù)生，天下無敵？”

　　李固搖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前輩宗師的境界可不是我有資格揣測的，不過想來天下間應(yīng)難尋敵手了?！?/p>

　　“我一定要練到那個境界?！标惼侥θ琳频?。

　　“我相信以你的資質(zhì)，只要刻苦一定可以達到。不過你要記住，練武更要練心，練鐵砂掌讓你的手掌堅硬，但如果你的心、你的意志不能如鋼似鐵、一往無前，終究會落得一場空?！?/p>

　　“那李叔您現(xiàn)在練到哪里了？”陳平吐了吐舌頭。

　　李固滿腦門黑線，沒好氣地道：“你叔我這么大年紀(jì)了還練什么練，要是我練成了，當(dāng)年也不會看著你爸……唉！”說道最后重重的一聲嘆息，蘊含無盡的悲痛和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