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母女相商

　　賈族義學(xué)。

　　賈代儒將賈薔的大字拿在眼前看了片刻后，頷首道：“雖然多是匠氣，但比先前何止好了十倍？可見只要用心去學(xué)，總還是能寫好的?！?

　　賈薔起身，微微欠身一禮。

　　賈代儒看著賈薔，顫巍道：“汝雖已年長，然讀書卻并未遲晚。蘇老泉，二十七，始發(fā)奮。你如今讀書，功名還是有望的。不過，字還是要練下去。唔，每日先寫……五十篇大字吧，第二日交給賈瑞?！?

　　說罷，放下賈薔的大字頁，步履蹣跚的出了學(xué)舍。

　　看著他的背影，賈薔微微瞇眼。

　　賈代儒或許是個悲情人物，亦或許是個沒多少文華筆墨也沒取得甚功名的老童生，但他是個還有些底線的人。

　　賈珍想利用這老翁逼他打壓他，卻是未必能如愿。

　　當(dāng)然，若他還是曾經(jīng)那個賈薔，這一招可能十分要命，但如今……

　　以一個成年人的理性，曾經(jīng)海量的閱讀，以及科學(xué)系統(tǒng)的學(xué)習(xí)方法，譬如歸納總結(jié)。

　　都能有效的大大提高學(xué)習(xí)效率。

　　盡管用這種法子練出來的字不如有天賦者寫的生動靈活，如賈代儒這般一眼就能看出匠氣，可賈薔需要練得一筆好書法嗎？

　　如今還是館閣體的天下，館閣體講究方正、光潔、大小平齊，類似后世的衡水體，科場之上，無往不利……

　　至于鉆研書法，還是等三四十歲后再說罷。

　　……

　　榮國府，東北角，梨香院。

　　如冰雪般純潔美麗的梨花早已落盡，一枚枚青色小梨掛在枝葉間。

　　幽靜的二進(jìn)院落，前廳后舍俱全，抄手游廊和垂花門精巧，一座小小的假山點(diǎn)綴的梨院多了分趣味。

　　廊下紗窗半開，蟬鳴鳥啼間，一只蝴蝶輕舞入內(nèi)。

　　屋里涼榻上，坐著一嫻靜端莊的美人，正捧一錦帛，杏眸專注的做著女紅。

　　正這時，一中年婦人親自端一銀鎏青玉瓷盞進(jìn)來，將盞放在紫檀小幾上后，溫聲笑道：“我的兒，這樣熱的天，你怎不多歇會兒？這會子做這些急甚？”

　　婦人正是薛家的當(dāng)家主母薛王氏，賈府人稱薛姨媽。

　　而那嫻靜美人，則是其女，乳名喚作寶釵。

　　寶釵聞言放下手上女紅，抬起瑩潤杏眸望其母淺淺一笑，道：“媽怎不多歇會兒？這會兒去老太太那里坐也早了些，姨媽怕也還在午休。”

　　薛姨媽笑道：“還不是因為你哥哥。”

　　寶釵奇道：“哥哥又怎么了？”

　　薛姨媽無奈道：“要說怎么了，他這回還真沒怎么了。只是我問了你哥哥的乳母葉嬤嬤，她說你哥哥連續(xù)幾日都去了族學(xué)，一早就走，下了學(xué)才回來。我尋思不明白，這又是怎么了？”

　　寶釵聞言笑道：“哥哥日日去學(xué)里進(jìn)益，媽當(dāng)高興才是，怎還憂愁不安起來？”

　　薛姨媽苦笑道：“我的兒，你哥哥是什么性兒，你還不清楚？他若是能安心去學(xué)里進(jìn)益，怕是龍也能下蛋了。我讓老蒼頭去打聽了下，才打聽到，你哥哥連日都去學(xué)里，竟是為了一個叫賈薔的才去的。你可知賈薔是誰？”

　　寶釵搖頭道：“我平日里不是在家，便是同賈家姊妹們一道下棋針黹，怎會知道外面的事？”

　　薛姨媽嘆息一聲道：“說起來，這賈薔還是寧府的正派玄孫哪，生的比寶玉還好……”

　　寶釵聞言，登時皺起淡雅的眉頭來，眼中浮現(xiàn)憂色來，她素知薛蟠一些難以啟齒的毛病。

　　可以前招惹的多是優(yōu)伶之輩，若招惹上了賈家的正派子孫，那賈家人怕要動真怒了。

　　似看出了寶釵的擔(dān)憂，薛姨媽反而笑著寬慰道：“乖囡也莫太過擔(dān)憂，我原也這般操心，可讓老蒼頭尋了你哥哥身邊的小幺兒來仔細(xì)盤問過后，才知道那賈薔竟是個戲文里演的那般浪子回頭樣的人物兒。從前也是個浪蕩公子，賞花頑柳慣了，誰知一朝頓悟，搬出了寧府，也不要寧府的銀錢救濟(jì)，自己回到原先家里閉門讀起書來。學(xué)里賈家太爺幾番提問，都能對答如流，可見是真的變了性兒了……”

　　寶釵這才明白薛姨媽的意思，面色古怪道：“媽莫非以為，哥哥近朱者赤，受了這賈薔的感化，也開始用功讀書了？”

　　薛姨媽訕訕一笑，道：“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可總也有幾分希望不是？不止你哥哥，我聽你姨娘說，連寶玉這幾日也勤著往學(xué)里去，讓你姨丈都另眼相看了幾分。我和你姨娘尋思著，那賈薔若果真能引得你哥哥和寶玉用心進(jìn)學(xué)，那讓他當(dāng)個伴讀也是好的。如今他離了東府，嚼用銀錢上必然不足，他用心做事，我們也可以接濟(jì)他一二?！?

　　寶釵聞言，低頭思量稍許后，緩緩搖頭道：“若那賈薔果真是個貪慕富貴的，他又何必從寧府搬出來？咱們家和姨母再怎樣接濟(jì)，也不可能讓他過上在寧府那般奢侈生活?？梢?，他是個心里有心氣兒的?！?

　　薛姨媽聞言，大為失望道：“你姨娘后面也這般想，那可怎么辦？先前還沒怎樣，可你哥哥突然改邪歸正了幾天，我這心啊，像是從死灰里長出了個綠芽兒，就希望他能繼續(xù)走正道。若如此，我便是立刻死去，也有臉見你爹了。”說著，眼中滾下淚來。

　　寶釵聞言心里難受，以她對薛蟠的了解，絕不會做此念想。

　　因為她知道，就算薛蟠連日去學(xué)里，但在學(xué)里他也必然不會是在讀書……

　　可是她更明白，她娘不會如她這般冷靜思考。

　　在涉及到她哥哥的問題時，表面上她娘薛姨媽總是在罵，可內(nèi)心里卻是寵溺疼愛到了骨子。

　　寶釵想了想后，輕聲笑道：“媽又何必哭？如今哥哥不是已經(jīng)在學(xué)好了？真要讓賈薔來當(dāng)他的伴讀，說不定哥哥反而不稀罕了。”

　　薛姨媽嘆息一聲，用錦帕抹了淚道：“我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可人家憑白無故的，又怎會帶你哥哥進(jìn)益？”

　　寶釵微笑道：“這還不簡單？咱家不好單獨(dú)出面，可姨母卻是那賈薔的祖輩，正經(jīng)長輩。讓姨母出面言語一聲，請他一請，給他一些好處，再托付一二，不就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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