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只有驚，沒有喜

　　乾清宮內(nèi)的空氣好似凝結(jié)一般，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多名宮人瞪圓眼睛，直直看著地上那只兔子。

　　舔舐過醬料的兔子，抖了抖身上的絨毛，看上去似乎很健康。

　　正當(dāng)眾人誤以為沒事之際，異變突生，兔子像是站不穩(wěn)一頭栽倒在地上，四肢不斷抽搐，只數(shù)秒，竟失去了生息。

　　“嘶！”抽氣聲從墻角的宮女群中傳來。

　　李德拿著根銀針刺入兔子的尸體，拔出來時，針尖居然變成了黑色。

　　“皇上，它中毒了?！?/p>

　　“噗通”，試毒的太監(jiān)雙膝一軟，不可置信地嚷嚷，“怎么可能！奴才明明親手試過膳食，菜里不可能有毒！”

　　“鐵證如山，你還想狡辯？”李德怒不可遏，一腳將太監(jiān)踹翻在地上。

　　若非小唐機(jī)靈，及時阻止了圣上，后果不堪設(shè)想！

　　想及此，李德感激地看了唐芯一眼。

　　后者面泛同情的盯著疼得齜牙咧嘴，卻還強(qiáng)忍著爬起來繼續(xù)跪地喊冤的太監(jiān)。

　　“皇上，這事不能怪他，”唐芯深吸口氣，挺身站出來，為太監(jiān)洗刷冤屈，“驢肉和醬料這兩者本身并沒有問題，分開來吃，是不會出現(xiàn)中毒跡象的，只是，若同時食用，下場就會像這只兔子一樣，吃得少，僅是心絞痛還有救治的可能，吃多了，將會性命不保?！?/p>

　　聞所未聞的說法，聽得宮人們一愣一愣的，活像在聽天書。

　　沈濯日不著痕跡地向李德使了個眼色，示意他派人在暗中徹查。

　　偶然？巧合？他從不信世上會有這種說詞，此事定暗藏玄機(jī)，也許是誰想毒殺他！

　　一抹森然寒芒在眼底深處閃過。

　　李德恭敬點(diǎn)頭，隨后拎著地上如爛泥的太監(jiān)踏出大殿。

　　“皇上，奴才是冤枉的！奴才什么也不知道啊。”慘烈的呼聲漸行漸遠(yuǎn)，尾音繞梁。

　　唐芯于心不忍，不由得輕聲問道：“皇上，您會處決他嗎？”

　　“揣摩圣意，你可知該當(dāng)何罪？”沈濯日的回答模棱兩可，涼颼颼的眼睛轉(zhuǎn)向唐芯，帶著些許審視般的銳利。

　　唐芯打了個機(jī)靈，堆著笑說：“奴才哪敢打聽皇上您的心思？但食物相沖的事兒，知道的人并不多，公公沒能發(fā)現(xiàn)真的情有可原?！?/p>

　　“呵，你在為他求情？”宮中居然還有這般單純的人？愿意冒著風(fēng)險為他人出頭？涼薄的唇角緩緩上揚(yáng)，笑容七分譏諷，三分意外。

　　唐芯郁悶地在心里翻了個白眼，不明白求情哪里搞笑了？若是那人下的毒，還能算得上死有余辜，可事實(shí)并非那樣啊，他是無辜的，不該死！

　　“奴才是想替公公求回情。”

　　沈濯日挑了挑眉，漫不經(jīng)心地說：“朕非濫殺之輩。”

　　所以那人不會死咯？好耶！

　　唐芯激動的咧開嘴角。

　　“不過……”話惡趣味地停下，黑眸倒影著她神色龜裂的樣子。

　　果真如太后所說，這家伙有趣得緊啊。

　　“不過什么？”唐芯暗暗磨牙，她最討厭話說一半的人了！

　　一抹興味染上眉宇，在唐芯等得即將抓狂時，他方才慢悠悠地說：“死罪可免，活罪難逃?！?/p>

　　人死不了就成，受傷總比沒命強(qiáng)，唐芯自我安慰道，懸在半空的心終于落回實(shí)地。

　　“你的味覺很是出色？”沈濯日口風(fēng)一轉(zhuǎn)，忽地想到唐芯那番得意的說詞。

　　“額！”這話里好像藏有陷阱誒。

　　“回話?！被販氐拿纨嫶绱绫?，似是對唐芯的遲疑感到不滿。

　　媽蛋，誰說只有女人的心是海底針的？男人也差不多嘛！前一秒春風(fēng)寫意，后一秒雷電交加，連點(diǎn)反映的時間都不給她。

　　唐芯偷偷編排，面上卻是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謙順樣子：“談不上出色，只是比一些人強(qiáng)上一丁點(diǎn)?！?/p>

　　“你剛才可不是這樣說的?！鄙蝈諢o情戳穿了她虛偽的謙虛之語。

　　“俗話說得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驕傲是進(jìn)步的終結(jié)者，奴才的娘曾告訴過奴才，做人必須得謙虛，得低調(diào)……”唐芯貌似正兒八經(jīng)地一通瞎掰。

　　“夠了！”沈濯日不耐地打斷了她，“你既味覺出類拔萃，又是御膳房的人，且給朕說說，這些菜味道如何。”

　　他吃過難道還嘗不出味兒嗎？

　　唐芯被這莫名其妙的旨意弄懵了，卻沒膽子抗旨，挪開椅子后，站在桌邊，擺出一副點(diǎn)評家的架勢，一邊吃，一邊評論。

　　“這道水晶蒸包餡兒拌得太糟?！辈钤u！

　　“這道菜放鹽的時辰太早，味不入肉，鮮勁不足?！辈钤u！

　　“而這道，不該放醋，雖然提了味道，卻破壞了蔬菜自身的營養(yǎng)?！边€是差評！

　　……

　　沈濯日緩緩闔上眼瞼，挺拔的身軀慵懶靠住紫檀木椅椅背，耐心聆聽。

　　唐芯一口氣點(diǎn)評完十八道菜，喉嚨干得快要噴火，余光往旁側(cè)一斜，不禁怒火攻心。

　　靠之，她在這兒賣力評價，這人倒好，居然優(yōu)哉游哉地睡著了？敢尊重一下她的勞動成果嗎？

　　兩團(tuán)熠熠的火苗竄上眼底，她小心翼翼看了看四下，隨后轉(zhuǎn)過身背對一旁如壁畫般的宮女，擠眉弄眼地沖沈濯日做鬼臉。

　　靜止的雙目毫無征兆的睜開。

　　兩人同時愣了。

　　一個是嚇的，一個是驚的。

　　媽媽咪呀，他沒睡著？唐芯眼珠一轉(zhuǎn)，麻利地蹲在地上，嗷嗷叫著：“哎喲，奴才突然肚子好疼?！?/p>

　　薄怒被玩味取代，沈濯日托著腮幫，像看猴戲似的，觀賞著唐芯的表演。

　　偷瞄的視線撞入那雙戲謔的黑眸中，喊叫聲逐漸減弱。

　　觀眾不配合，演員能演得下去才怪！

　　“不疼了？”沈濯日啞聲問道，語調(diào)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嗯，”唐芯揉著肚子起身，一臉無辜的說，“可能是一時吃撐了，消化不良導(dǎo)致的短時間驟痛?！?/p>

　　沈濯日大手一揮，命宮女去請?zhí)t(yī)來為她診脈。

　　“別別別，”太醫(yī)到了她不得穿幫嗎？唐芯慌忙攔住正欲出門的宮女，訕笑道，“奴才是個下人，皮糙肉厚，這么點(diǎn)小病小痛哪能勞煩太醫(yī)出馬，這不是折煞奴才嗎？”

　　說罷，為了防止沈濯日一意孤行，她立馬轉(zhuǎn)身，持起布菜的筷子，親手為帝王夾了滿滿一碗的菜肴，分散他的注意力。

　　“皇上，時候不早了，您再不用膳一會兒早朝會餓的?！?/p>

　　沈濯日好笑地盯了她一眼，歇了捉弄的心思，優(yōu)雅地執(zhí)筷用膳，各色佳肴喂入口中，咀嚼時，耳邊似有唐芯清脆悅耳的點(diǎn)評回蕩，不知不覺間，已是兩碗米飯下肚，腹中更是生出有些許飽脹感。

　　?？旰?，沈濯日神色復(fù)雜地睨著見了底的金碗，眸光明明滅滅，似驚又似喜。

　　“皇上，還要為您添碗飯嗎？”唐芯低聲問道。

　　“不用了?！蓖饴兜那榫w被古井無波的冷漠覆蓋。

　　可唐芯卻總覺得這人身側(cè)的氣壓比之前見到時緩和很多，好像很開心？

　　甩甩頭，一定是她的錯覺。

　　“你伺候得還算不錯，又救了朕一回，想要何種賞賜？”沈濯日拂袖起身，立時有宮女遞上濕帕，為他擦手。

　　“奴才一時想不出別的，”唐芯默默伸長脖子，巴望桌上剩了一大半的美味佳肴，只覺肉痛，“不如就把它們賞給奴才吧。”

　　浪費(fèi)食物會遭天譴的。

　　“只如此？罷，不過是些殘羹冷飲，你想要，賜給你又有何妨？”沈濯日龍心大悅，當(dāng)場準(zhǔn)了唐芯的請求。

　　“謝皇上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碧菩鞠残︻侀_的跪地高呼，從沒看他如今天這般順眼過。

　　窸窸窣窣的褪衣聲從頭頂上傳來。

　　唐芯奇怪地抬起眼皮，瞳孔一震。

　　哇塞，真人更衣秀?。?/p>

　　側(cè)身而站的男子，褪去外衫，只著一件單薄的白色褻衣，身軀峻拔如松，墨發(fā)柔順如瀑垂落至腰間，平舉的雙手牽扯著衣襟朝兩側(cè)展開，露出那精湛的鎖骨與若隱若現(xiàn)的鱗狀腹肌，性感中不失男子陽剛魅力，宛如一座精美的阿波羅雕塑，該死的迷人。

　　唐芯慌忙昂頭，想堵住快要從鼻腔里漫出的溫?zé)嵋后w。

　　她發(fā)誓，自己真不是色女！這是女人在看到美麗事物時的自然反映！

　　戴好發(fā)冠，沈濯日悠然轉(zhuǎn)身，卻在見著唐芯那張紅撲撲的小臉后，愣了愣。

　　“皇上，該上朝了，龍攆在外邊候著呢?！崩畹虑r趕回乾清宮，彎腰立于殿外朗聲提醒。

　　“嗯?！钡弁醯貞?yīng)了聲，不再計(jì)較一個小太監(jiān)的反常之態(tài)，緩步至她身旁走過，沒走幾步，又停下步伐，回身注視了唐芯半響，才啟口說，“唐鑫，你今日有救駕之功，除一桌膳食外，朕再破例提你為御廚，明日起，朕的膳食一概交由你來做，除朕外，你無需為任何人下廚。”

　　“什么！”唐芯臉色豁然大變，做御廚？

　　“你有異議？”他這副五雷轟頂?shù)哪邮菐讉€意思？樂傻了？

　　有！她很有！

　　“皇上，您要不要再考慮一下？御膳房里比奴才廚藝好的人有得是，譬如師傅，他是宮里的老人，做事又細(xì)心又妥當(dāng)，經(jīng)他手的膳食，十里飄香……”滔滔不絕的夸贊脫口而出，沈濯日沒這耐心往下聽，他決定的事豈容人忤逆？

　　“就這么定了?！?/p>

　　停滯的步伐再度邁開，揚(yáng)長而去。

　　“皇上——”唐芯不死心地大聲叫嚷，卻喚不回帝王的回眸。

　　李德眼尖地瞥見長桌上未撤下的金碗，立時頓悟，笑著說：“小唐，皇上看重你，才升你做一品御廚，你以后可得好好干，莫辜負(fù)了皇上的信任。”

　　這樣的信任，她根本不想要！

　　唐芯背脊一垮，身軀無力地跌坐在地上掩面淚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