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逃亡

　　果然還有七八個老人被丟在屋子里等死，圖勒拜克三個人一人背著一個朝大廳前的馬車走去，遠(yuǎn)遠(yuǎn)看到一群人正在對峙，他連忙放下身上的老人，提著劍沖了過去。

　　走近一看，馬車院搶馬車的那兩幫人合二為一，正圍著阿荷魯身后的馬車，阿荷魯拿著劍寸步不讓。圖勒拜克擠了進(jìn)去，發(fā)現(xiàn)這幫人居然沒有一個拿武器，他問：“努塞拉呢？”阿荷魯指了指車廂，圖勒拜克這才放下心來。他看了一眼領(lǐng)頭的人，是個瞎了一只眼的，帶著個流里流氣的黑色眼罩，正努力裝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樣子。圖勒拜克舉起劍：“快滾！”領(lǐng)頭的看著圖勒拜克笑了，走上前兩步，故意用胸膛頂著劍尖：“小竹竿，你敢捅我嗎？”說著還得意地朝同伙挑了挑眉毛。圖勒拜克二話不說，另外一只手抵在劍柄后面直接捅了過去。眼罩男大叫一聲，連忙朝后面退去，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不停地喊：“完了完了！我死了我死了！”圖勒拜克環(huán)視了一周：“滾！”一群渣滓連忙慌亂地逃走了，連坐在地上的眼罩男老大都顧不上了。

　　圖勒拜克用劍身拍了拍眼罩男的臉：“醒了沒有？”眼罩男頓時(shí)“醒”了過來，不住地點(diǎn)頭：“我醒了！我醒了！”圖勒拜克指了指遠(yuǎn)處：“去，把那個老頭兒背過來！”眼罩男點(diǎn)頭哈腰地跑遠(yuǎn)了。圖勒拜克掀開車簾，看到努塞拉正縮在角落里，車廂里堆了十來袋糧食，然后他看到自己的琉特琴也放在角落里。阿荷魯悶聲說：“你屋子里桌子上的東西都在那個包裹里！”圖勒拜克真誠地說：“謝謝你，兄弟！”車廂里坐了三個老人后，再也擠不進(jìn)去了。圖勒拜克想到還有幾個老人，只能把他們丟棄在山寨里，懊惱地閉上了眼睛。那個老師拍著他的肩膀：“你做的已經(jīng)很多了，圖勒拜克！”圖勒拜克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快走吧！”回頭一看，那個眼罩男正扯開了衣服檢查身體，他說：“死了沒有？”眼罩男諂媚地說：“沒事，沒事！”圖勒拜克指了指大廳：“去里面多找?guī)装盐淦?，跟著這輛馬車，保護(hù)好這些人，知道嗎？”他看眼罩男有些猶豫，說：“車廂里面都是糧食，不想餓死就跟緊了！”眼罩男大喜：“明白明白！”沖進(jìn)大廳，好一陣子找了兩把斧頭和一把長矛出來。

　　圖勒拜克又朝自己的住處跑去，發(fā)現(xiàn)阿荷魯果然把自己的筆記本和老杰勒拜克留給他的筆記本都帶走了，這才放心地走了出來。

　　山寨一片狼藉，他四處轉(zhuǎn)了一圈，確認(rèn)除了那四個老人外，其他人都已經(jīng)下山，連忙朝大門跑去?？戳丝刺焐?，這才感覺到肚子發(fā)餓，沖進(jìn)廚房找了半天，找到一小塊被人丟在地上的黑面包，又硬又冷，張嘴咬了一口，硌得牙疼，便塞在懷里。

　　藥羅葛圖密度正在大門前指揮著人群，時(shí)不時(shí)焦急地爬上圍墻探看?？吹綀D勒拜克跑了過來，連忙迎上來問：“怎么樣？”圖勒拜克嘆了口氣：“還有四個老人！”圖密度又問：“那可怎么辦？”他突然發(fā)現(xiàn)從夜里到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對同一個人問了無數(shù)次“怎么辦”，似乎成了他的某種習(xí)慣。

　　“等你的手下回來，用馬載著走！”

　　“可是出去的只有三匹馬！”

　　“那咱們倆就輪流背一個！”圖勒拜克沒好氣地說。

　　人群終于全部走出大門，圖勒拜克問：“有喝的沒有？”他現(xiàn)在又餓又渴，而且滿身疲憊。圖密度進(jìn)了圍墻后邊的一間木屋，不一會兒捧出一壇酒來：“哈哈，這是回春節(jié)的時(shí)候我偷藏的一壇果酒！”他抱著壇子喝了一口，突然捂著臉大哭了起來。圖勒拜克心里也很難受，他跟著蹲了下來，拍著圖密度的肩膀。圖密度哭得更悲傷了，圖勒拜克突然朝他后腦勺打了一巴掌：“好了，別哭了！你TMD一個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算什么？”圖密度猛地抬起頭來，憤怒地瞪著圖勒拜克：“死了那么多的人！我的鄉(xiāng)鄰我的朋友，全部都死了！你不是烏薩洛村的人，你也不是跟著波希塞利達(dá)上山的人，你當(dāng)然不會哭！你可真是冷血！”

　　圖勒拜克冷冷地說：“我可不是冷血！我只是不想對這個操蛋的世界表示任何一點(diǎn)點(diǎn)的屈服！哭泣是懦夫的行為，因?yàn)槟阋坏┛奁?，就代表你屈服于這個無奈的世道，你不敢反抗，只能像個小孩子一樣，妄圖用眼淚博取那些高高在上的人的同情！可惜的是，沒有人會同情你的！那些人只會高高抬起穿了靴子的腳，狠狠地把你踩在腳底下，就像一灘爛泥！”圖密度傻傻地看著圖勒拜克，他張了張嘴，想反駁兩句，最后還是閉上了嘴。

　　圖勒拜克從懷里摸出那塊黑面包，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使勁把黑面包切成兩半，遞了一半過去。圖密度遲疑了一下，伸手接了過來，狠狠地咬了一口?！安豢蘖?？”圖勒拜克拿過酒壇灌了一大口，嗆得咳嗽了起來。“我去你大爺?shù)?！”圖密度用骯臟的手背抹了抹臉，接過酒壇也大灌了一口。

　　圖密度的手下終究沒有讓人失望，或許這些人知道自己已經(jīng)成了盜賊，想要轉(zhuǎn)變身份是一件極困難的事情，又或許走上了一條道，就再也沒有回頭路，天色快黑的時(shí)候，終于有一名盜賊返回了。他氣喘吁吁地說自己打探了十里路，沒有任何動靜，圖勒拜克等他休息了一陣子，讓他帶著一名老人上路了。在等待的時(shí)間里，圖勒拜克和圖密度兩個人輪流把剩下的四個老人一個個背到了大門口。有個老頭兒脾氣挺倔，覺得自己是個拖累，不愿意走，被圖密度跳起腳來罵了一頓，乖乖地不說話了。

　　剩下的兩名盜賊陸續(xù)趕了回來，好消息是治安軍的隊(duì)伍沒有跟過來，壞消息是邦金洛派了一隊(duì)七八十人的騎兵，就在五六里之外。圖密度想了個辦法，在兩匹馬中間掛了個吊床，這樣三個老人都能一次拉走了。有個盜賊表達(dá)了不滿，圖密度一馬鞭就抽了過去。

　　看著兩匹馬在盜賊的牽引下鉆進(jìn)了森林，圖勒拜克嘆了口氣：“這些老人就是死在路上，也好過留在山寨里??！”目睹了邦金洛在營地對波希塞利達(dá)一伙人做的一切，圖密度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他看了看空蕩蕩的山寨，指著遠(yuǎn)處的大廳問：“怎么辦？”

　　圖勒拜克再次嘆了口氣：“我倒是想一把火燒掉，可惜下不了手。就讓那幫雜種們燒吧！”兩個人最后一次回望整個山寨，然后急匆匆地下了山。

　　圖勒拜克把劍插在腰帶里，他忘了從斥候那里拿這把劍的劍鞘。兩個人才下山，圖密度眼尖，看到邦金洛的騎兵從森林里鉆了出來，兩個人連忙躲進(jìn)了森林。依舊是找了顆視線好的大樹，依舊是圖密度用繩索把圖勒拜克吊了上去，兩個人趴在樹枝上觀察。

　　邦金洛的騎兵們沖出森林后，看到一大片空地，居然歡呼起來，圖勒拜克能理解，森林里太不適合騎兵了。這幫騎兵直朝山寨奔去，過了好久，似乎沒有再下山搜查的意思，只是有兩騎返回了森林，看樣子是回去報(bào)信了。

　　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圖勒拜克和圖密度兩個人餓得肚子咕咕直叫，圖勒拜克胃里已經(jīng)泛起了酸水，他使勁吐了口吐沫，活動了一下麻木的身體，對旁邊樹枝上的圖密度說：“真餓?。　眻D密度也坐了起來：“是??！”

　　遠(yuǎn)處亮起了無數(shù)的火把，看樣子是邦金洛子爵的本隊(duì)人馬趕來了，火把移動的速度不快，圖勒拜克猜測是那些被俘虜?shù)谋I賊拖累了整支隊(duì)伍的進(jìn)程。月亮冷冷清清地掛在半空，月光下圖密度的神情猙獰。圖勒拜克折了一截樹枝敲了敲他，說：“走吧，咱們?nèi)ズ痛蟛筷?duì)會合！”

　　兩個人下了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森林里，圖勒拜克突然摔了一跤，他罵罵咧咧地想要爬起來踢一腳地面凸起的樹根，突然欣喜地從地上抓起一樣?xùn)|西，是一條破舊的毛毯，顯然是之前下山避難的人丟下的。他讓圖密度抓住一頭，用劍劃成兩半，一人披了一半在身上。

　　圖密度嘟嘟囔囔地說：“亂丟東西，這不是給那幫雜種們指路嗎？”說完又搖了搖頭，顯然也意識到不論如何，邦金洛的手下總會找到他們，比如車轍，比如腳印。兩個人借著淡淡的月色朝那邊走著，總算是聽到了水聲，寬車河要到了。

　　兩個饑餓的人沿著河邊的叢林朝東邊走著，步伐虛浮，圖勒拜克疲憊得要死，為了不讓自己走著走著突然睡著，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跟圖密度說著話。圖密度突然指著前方的樹枝頭說：“快看，那里有一只長耳鸮，我還從來沒有吃過，不知道吃起來味道怎么樣？”圖勒拜克抬眼望去，枝頭站著一只貓頭鷹，睜圓了眼睛望著他們，發(fā)出一聲凄厲的尖叫聲?！拔乙膊恢溃覐膩頉]吃過這東西！”圖勒拜克昏昏地回應(yīng)。

　　不知道走了多久，圖勒拜克突然聽到有隱約的馬蹄聲，他連忙打起了精神，小聲喊道：“圖密度！”圖密度伸手悄悄拔出了劍，兩匹馬從樹林的陰影里走了出來，馬上的人打著燈籠。圖密度看清了馬上的人，頓時(shí)放松下來，說：“自己人！是我的手下！”圖勒拜克頓時(shí)松了一口氣，軟軟地坐在地上。

　　圖密度小聲喊了一聲，兩個手下立刻欣喜地迎了上來?；仡^喊圖勒拜克時(shí)，發(fā)現(xiàn)對方?jīng)]有回應(yīng)，頓時(shí)慌了，連忙舉起燈籠到處找，才發(fā)現(xiàn)圖勒拜克倚靠在一顆樹下睡著了。

　　圖勒拜克做了一個夢，夢里他在坐游樂場里的海盜船。有人使勁推他的肩膀，呼喊著他的名字，他一下子驚醒了，手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間。映入眼簾的是阿荷魯關(guān)切的臉，還有他手上端著的一碗湯，圖勒拜克頓時(shí)放松下來，伸手接過了碗，問：“圖密度呢？”阿荷魯指了指旁邊：“我正要叫醒他！”圖勒拜克喝了一口，發(fā)現(xiàn)冷熱正好，于是大口大口喝了起來，覺得阿荷魯還是很心細(xì)的。

　　圖密度虛弱地醒來，湯的香味立刻讓他煥發(fā)了精神，一連喝了三大碗，吃了兩大條黑面包，然后打著飽嗝兒舒服地躺在火堆旁。圖勒拜克也吃飽了，他裹了裹身上的破毛毯，問：“現(xiàn)在有多少人？”

　　阿荷魯有些羞愧：“大概有三百多人吧，我沒有統(tǒng)計(jì)?！眻D勒拜克站起身來，繞著營地走了一大圈，整個營地亂糟糟的。他轉(zhuǎn)了回來，問：“努塞拉怎么樣？”阿荷魯指了指火堆旁的馬車：“在車廂里，已經(jīng)睡了?！眻D勒拜克嘆了口氣：“可憐的孩子?！?

　　“明天早上早點(diǎn)叫醒我！”圖勒拜克說著，倒在火堆旁睡著了。夜風(fēng)吹來，帶著海水的腥味。迷迷糊糊之中，圖勒拜克聽見有人在抽泣，然后他睡著了。

　　第二天天還未亮，圖勒拜克就被凍醒了，他覺得嘴巴有點(diǎn)疼，伸手一摸，起了水泡。揉揉眼睛，發(fā)現(xiàn)火堆快要熄滅了，圖勒拜克抖抖索索地爬起來，找了些柴火，胡亂丟在火堆上。圖密度正縮成一團(tuán)，睡得正熟。圖勒拜克推了推他，終于把他叫醒?！白屇愕氖窒买T馬去查探一下?！眻D勒拜克說，他看到阿荷魯一瘸一拐地抱著一堆柴火走了過來，走上去接了過來。

　　“好的?！眻D密度打了個長長的哈欠，起身去找他的手下了。圖勒拜克烤了烤手，使勁揉搓自己的臉。圖密度一臉愁苦地回來了，說：“那兩匹馬要廢了！”“那也總好過我們被邦金洛追上然后殺死！”“那倒也是！”

　　人群漸漸醒來，很多人帶著絕望的神情，圍到圖密度的身邊，說：“圖密度，波希塞利達(dá)真的被俘虜了嗎？我們的兄弟孩子真的都被邦金洛殺死了嗎？”圖密度臉色很難看，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圖勒拜克看到車廂的車簾動了一下，他對阿荷魯說：“你能帶努塞拉去洗洗臉嗎？”阿荷魯沉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從車廂里把努塞拉抱了出來，還未走遠(yuǎn)，有個人不滿地說：“都怪波希塞利達(dá)，都是他害得我們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圖密度跳起來狠狠給了他一巴掌：“閉嘴！”那個人立刻嚇得閉上了嘴巴。

　　越來越多的人圍了過來，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圖密度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著，引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哭泣，一種叫做絕望的情緒開始蔓延。圖勒拜克站起身來，幾步跳到車廂頂上，大聲說：“請大家安靜！聽我說幾句話！”或許是昨天下午在山寨大門口的講話，或許是因?yàn)閳D勒拜克曾經(jīng)學(xué)校校長的身份，人們逐漸安靜下來。

　　“前天夜里我和圖密度前去北邊探查，或許大家都已經(jīng)知道了這個消息，我還是要再次悲痛地說，波希塞利達(dá)帶領(lǐng)的隊(duì)伍全軍覆沒，目前只逃回來兩名斥候。。。好了，先不要哭?！眻D勒拜克頓了頓，厲聲吼道：“哭泣有什么用？大家想一想，你們?yōu)槭裁磿仙?？波希塞利達(dá)為什么會領(lǐng)導(dǎo)你們反抗？因?yàn)榘罱鹇遄泳粢獖Z走原本屬于你們的土地，讓你們從一個自由的農(nóng)民變成滿身桎梏的農(nóng)奴！波希塞利達(dá)和你們的親戚、家人、朋友，不愿意接受貴族們這樣無恥的壓迫，因?yàn)槟銈円坏┙邮芰爽F(xiàn)實(shí)，就徹底淪為奴隸！你們將失去所有的一切，包括你們的自由！

　　波希塞利達(dá)是為了你們的自由而犧牲的！你們的家人、親戚、朋友也正是因?yàn)檫@一點(diǎn)，他們?yōu)榱四銈兊淖杂啥範(fàn)?，他們的犧牲，將鋪就你們走向自由的道路！如果你們今天為此而消沉，而哭泣，為此而忘記了斗爭的精神，那么，死去的人的尸骨，將因?yàn)槟銈兘裉斓呐橙鹾头艞壎兊脨u辱！”

　　有人弱弱地問到：“那么，我該怎么辦？”

　　“當(dāng)初你們跟隨波希塞利達(dá)上山的時(shí)候，你們擁有什么？只要有雙手，我們就可以創(chuàng)造一切，我們既然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山寨，就可以創(chuàng)造另外一個！”

　　“可是萬一邦金洛的軍隊(duì)追來怎么辦？”

　　“那我就帶你們跨過大海，那邊，”圖勒拜克指著東方：“這里離大海那么近，我們制作木筏，我?guī)ьI(lǐng)你們到大海那邊，有一座島嶼，扎那林島！我們可以再次創(chuàng)造屬于自己的自由家園！然后積蓄力量，終有一天，我們會再次回來，殺死邦金洛，奪回屬于我們的一切！”

　　人群中突然傳來一句不和諧的聲音：“你算什么東西？憑什么你帶領(lǐng)我們？”圖勒拜克望了過去，看到一個尖下巴的年輕人撇著嘴，露出極其鄙視的神態(tài)。圖勒拜克呵呵笑了，他說：“那你又算什么東西？”

　　年輕人張開了嘴，不知道怎么反駁，于是他大聲嚷嚷到：“都是你的錯！我本來把我的父親留在山寨，是你，非得把他帶出來，現(xiàn)在他受了寒氣，連我，”他指著自己的上嘴唇：“也受了寒氣。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圖勒拜克突然覺得自己的三觀刷新了，第一次見拋棄老父親獨(dú)自逃跑的無恥之徒居然敢擺出這樣一副嘴臉。圖密度氣得哇呀呀直叫：“我竟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