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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驚天之變(上)

小說:權(quán)握天下作者:易楚時間:2020-12-17 19:00:51

  《元寧史記·后妃列傳》

  慶慧皇貴妃安氏,仁宗貴妃,生于農(nóng)耕良家,應(yīng)選授職內(nèi)人,供奉東宮,時仁宗尚居儲位,安氏以姿容見寵,育長寧公主、章容公主、瑞王,歷經(jīng)孺人、昭訓(xùn)、良嬡,仁宗即位,授意中宮王氏冊其為妃,加號云,旋晉貴妃,居景昌宮,隆徽十六年,安氏行咒術(shù),暗謀帝位,宗人府定罪,文端皇后廢其位,謫入永巷,隆徽十八年,仁宗駕崩,安氏于永巷相殉,后復(fù)其位,加慶慧之謚。

  時間的流逝是刻板的、規(guī)律的,日月交替,東升西落,日子就在不經(jīng)意間度過了。

  坐在書桌前,紫蘇將看完的信收回信封中,仔細(xì)地收好,目光投向窗外,初升的太陽照著積雪,銀光流轉(zhuǎn),煞是耀眼;而一身便服的紫蘇,比起那奪目的美麗,也是絲毫不遜色,和初入宮時不同,原本的清澀已全然褪去,但那份澄澈的高貴氣質(zhì)卻未減一分,她長高了些,也稍略的瘦了些,整個人更顯飄逸。

  ——一年了!距她生下皇子已經(jīng)一年了!

  想到這兒,紫蘇的眼中顯出一絲疲憊,這一年來,她一邊要照顧幼子,一邊要與云貴妃對抗,在朝中雖有謝遙相助,但也十分吃力,后宮中,她時時面對云貴妃的挑釁,可以說是身心俱疲,卻不能有絲毫松懈。

  而隆徽皇帝至今仍未冊立皇太子,儲位的爭奪沒有一刻稍停,可是,紫蘇能依靠的人除了謝遙就再也沒有了,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隆徽皇帝對嫡皇子仍是十分重視的,畢竟,元寧的傳統(tǒng)嫡庶之分嚴(yán)格,嫡皇子的皇位繼承權(quán)優(yōu)于其他皇子也是不成文的規(guī)矩,比如,只有在嫡皇子出生時,皇帝才會親至太廟告祖,表示皇統(tǒng)有繼,而其他皇子出生時則不會。

  “皇后娘娘,乳娘將嫡皇子抱來了?!比萆袑m躬身稟告,紫蘇連忙起身到前殿。

  元寧皇朝不允許皇子與生母太過親近,皇子百日一過,就抱離母親,居于別院,即使是皇后也不能例外,雖說想見時可命人傳喚,但也有諸多不便,因此,紫蘇才格外欣喜。

  還不滿周歲的玄顥長得極其可愛,又不怕生,整日笑吟吟的,隆徽皇帝可說是視如珍寶,紫蘇抱過孩子,親昵地哄了一會兒,方才仔細(xì)地詢問乳娘,得到滿意的回答后,交代:

  “再過幾日,嫡皇子就要‘抓周’了,這幾天,你要格外小心照顧!”

  “奴婢明白?!比槟锊桓业÷?,記下皇后的交代。

  紫蘇不舍地將孩子交給乳娘,又重復(fù)了往常的交代,才讓乳娘帶著玄顥退下。

  景昌宮中,云貴妃卻是十分的生氣:“不過是一個‘抓周’,居然搞得那么盛大!干什么?真當(dāng)他是真命天子???”

  被召來的劉桑弘只得勸說:“宗人府一向看重嫡庶之分,娘娘又何必動怒?”

  言下之意,是宗人府負(fù)責(zé)的,與別的無關(guān)。

  可云貴妃也不是好唬弄的,冷冷地回道:“陛下就不看重了?不看重會特地將他的服色儀制與皇子區(qū)別?除了沒住進(jìn)賢睿宮,他和皇太子有什么區(qū)別?”

  劉桑弘無可反駁,只得岔開話題,說些別的要緊事。

  “抓周”只是家事,雖說也很隆重,但只有皇親參加。端正地坐要一堆東西面前,玄顥好奇地睜大了眼睛,卻沒伸手,只是東看看西看看,所有人都覺得有趣,不知這位嫡皇子會抓些什么。

  紫蘇想起母親說過的,她抓周時是看了好久才下手的,不禁一笑,坐在她身旁的皇帝見狀,低聲問她,她也低聲地告訴他,隆徽皇帝不禁也失笑。

  就在這會兒,玄顥開始動了,就見他先拉過一盒東西,又將一顆夜明珠撥動那個盒子旁邊,然后一手抓住一盒朱砂,一手抓住一支狼毫,一屁股坐在夜明珠和那盒東西上,沖著皇帝和皇后呵呵直笑,一旁的記錄官高聲宣布:“隆徽十五年二月初十,嫡皇子行‘抓周’禮,取朱砂、狼毫、夜明珠及……”

  他頓住,讓助手上前打開那盒東西,看過方繼續(xù):“及至略全地圖鑒,見證有皇帝、文端皇后、云貴妃……”

  未等他報完,殿內(nèi)就議論開了,紫蘇也詫異非常,只有隆徽皇帝開心地上前抱過玄顥,連連道:“好!好!好!……”

  眾人明白過來,是皇帝將圖鑒放入其中的,連忙上前恭賀,有些人已在猜測,皇帝是否故意為之,以暗示什么。

  紫蘇也有些糊涂了,待一切結(jié)束,她喚過趙全,吩咐了幾句,趙全點頭退下。

  什么都沒有變化,一切依舊,紫蘇不禁再次佩服起齊朗來,遠(yuǎn)隔千里,他仍能判斷出皇帝此舉決不帶來任何改變,并要她沉靜下來,切不可心浮氣躁?!氨菹履赀^五十方得嫡子,偏愛有之非關(guān)國本。”

  齊朗與謝清等人都在地方為官,不過,通過書信,他們?nèi)栽跒樽咸K出謀劃策,只是,相隔太遠(yuǎn),消息難免慢了些,紫蘇的耐性也是因此越來越好了。

  相峙的等待是最難熬的,但紫蘇卻更擔(dān)心母親的身體,天剛暖些,永寧王妃就上奏,永寧太妃病重,紫蘇派了太醫(yī),又賜了藥,可始終不見好轉(zhuǎn),太醫(yī)只能搖頭,她無奈,知道母親的身體也是到極限了。

  一大早,紫蘇就看到永寧王妃的上箋:“太妃思女心切,請娘娘駕臨王府,一償母意?!?

  紫蘇忙向皇帝請旨,當(dāng)天就去了王府。

  顯赫的鑾駕向昔日的家園行去,紫蘇卻是滿心的沉重。

  沒有歇息片刻,紫蘇直接趕往母親的寢室,永寧王妃知道她們母子必有話要講,便未跟隨,指揮下人招呼皇后隨從。

  王府的下人見到紫蘇進(jìn)來,正要喚醒太妃,卻被紫蘇擺手制止,行禮之后,便退出去了,紫蘇輕輕地坐到床邊,看著母親不太安穩(wěn)的睡容,不禁心痛難已,也許是母子連心,永寧太妃很快就醒了,看到好久未見的女兒,欣喜萬分,心知自己不久于人世,顧不上行禮,便拉著女兒的手說話:“女兒大了,也是做娘的人了,可為娘真的還當(dāng)你是那個繞膝玩耍的小女孩??!”

  “再怎么樣,我都是您的女兒!母親!”紫蘇強(qiáng)笑著安慰。

  永寧太妃卻笑得很苦澀:“我這個母親最對不起你!紫蘇,我真的對不起你!”再也維持不了笑容,永寧太妃哭了出來。

  “娘,您說什么呀!您怎么會對不起我?”紫蘇手忙腳亂地安慰,“您一向是最疼我的,您忘了?小時候,每次,我和謝清表哥他們偷溜出去,父王氣得要動家法,您怕我受不了,忙出來勸,勸不了,您就說‘養(yǎng)女不教,母擔(dān)其責(zé)’,要替我,父王只能不了了之!”

  說到幼時的事,紫蘇和母親都有幾分笑意,太妃笑說:“你還敢說,這招可是你想出來的,鬼機(jī)靈!”

  紫蘇笑著將臉貼上母親的手,就如小時候向母親撒嬌一般。

  永寧太妃輕撫女兒的頭發(fā),感傷地開口:“紫蘇,娘說對不起你,不是什么胡話!——你父王身亡,兄長又不能回京,我這個王妃本該擔(dān)起一切的,可是,我沒有,連你父王的葬禮都是你前后奔波,一力操持的!——那時,你還不到十歲!”

  “那時,您病了,母親!”紫蘇寬慰她,但永寧王妃卻只是搖頭:

  “娘真的很沒用!看到你將一切處理得體面完美,我就更不想出面了,甚至連門都不出。”她愧疚地想起當(dāng)時的情況,“我知道,那時你有多苦!你從未管過事,卻得一下子將所有的事都處理妥貼,還有那些千頭萬緒的人情往來!”

  “娘!我是永寧王府的郡主??!那些是我應(yīng)該做的!”紫蘇并不覺得母親有什么錯。

  永寧太妃對這個貼心的女兒真是憐惜萬分:“不是的。那些不是你該做的!——與世家周旋、為承正排除對手的暗箭,甚至你還不得不卷入一些陰謀,你以為我不知道嗎?看著自己的女兒越來越沉默,不再天真,不再快樂,我才發(fā)現(xiàn),我竟然讓自己和女兒成了犧牲品,我簡直不知道該怎么辦!”

  紫蘇無話可說,半晌,才開口道:“娘,女兒遲早都要面對那些事的?!?

  “可不是那時?。 庇缹幪]上眼晴,“還有你入宮!如果不是因為王府,你根本不用攪進(jìn)太后與皇帝之間,你可以……”

  “母親!”紫蘇打斷母親的話,緩和了一下語氣,才對她說:“一切都過去了,您不用想那么多,安心養(yǎng)病,好嗎?”

  永寧太妃無語,只能默默地點頭,緊緊拉住她的手。

  紫蘇靠在母親身邊,喃喃低語:“娘,一切都過去了……你知道嗎?謝清表哥和倩儀表姐成親了,當(dāng)年,他們可是彼此都看不順眼的,真不知維侯舅舅想什么!……還有,景瀚也定親了,關(guān)中盧氏的千金……”

  “是??!一切都過去了!”永寧太妃順著紫蘇的話往下說,“你是一向聰明,自然看得開;至于名利權(quán)位,我也不擔(dān)心——你自己能應(yīng)對!”

  知女莫若母,永寧太妃說得并非虛言!畢竟也是永寧王府的主母,有些事情,她還是明白的,女兒的手腕她也是見識過的。

  “我最擔(dān)心的是,”永寧太妃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幾許異常的紅潤,“你考慮得太周全了!將一切安排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卻把自己逼入死角!”

  “孩子,有時候也不并顧慮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這王府已經(jīng)牽絆你至今了,不必連什么無關(guān)緊要的虛名都在乎!”

  “母親!”紫蘇愕然地抬頭。

  永寧太妃輕撫紫蘇的臉頰:“每一個母親都希望孩子能擁有全天下最大的幸福!——你不是那些出身寒門庶族的女孩,她們想要的只是一生的平順,若能富貴,更是無所求了!你想要的,已經(jīng)沒人能給你了,只能由你自己去拿!——所以,能隨心所欲就隨心所欲吧!別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是不幸福!”

  “母親……”紫蘇只能說出這兩個字了,俯在母親懷中,無聲地流淚。

  “娘是看不到那一天了!娘可真想看到!那時,我的紫蘇應(yīng)該就能真正地笑了!”永寧太妃感嘆,眼中是無限的憧憬與淡淡的遺憾。

  紫蘇沒有抬頭,也許是不想讓母親看到她依舊淡漠的笑容,她只是十分堅定地回答:“夏家的女子生來就是驕傲的,決不會任人欺侮!”

  “是??!”永寧太妃笑著說,但眼底無奈的苦澀卻更深了。

  我的紫蘇,我該為你做點什么了!不能讓你總是一個人面對一切!

  佛祖,請寬容一個母親最后的自私打算!

  一切罪孽因我而起,也由我一人承擔(dān)!

  開道的聲音遠(yuǎn)去,永寧太妃閉目靠在床頭,自紫蘇離開,她就維持著這個姿勢,直到永寧王妃與淳國夫人走進(jìn)她的寢室。

  “母親?”永寧王妃試探地低聲喚她。

  永寧太妃緩緩地睜開眼,已有了決定,她淡淡地微笑,示意她們坐下,永寧王妃在她床邊的方凳上坐下,淳國夫人卻依舊謙卑地站著,這是她的習(xí)慣,也是長年謹(jǐn)守本分的結(jié)果,她是現(xiàn)任永寧王的生母,雖說母以子貴,如今是一品夫人,但只是妾室的她在太妃與王妃眼中并不是什么太要緊的人,所以,也就由她站著。

  “倩容,”永寧太妃喚媳婦的名,淡淡地吩咐,“讓謝老找個機(jī)會,盡快把齊朗調(diào)回京?!?

  永寧王妃驚訝地看著婆婆,不知該不該答應(yīng)。

  永寧太妃的笑容很淡漠,與紫蘇適才的笑容出奇相像:“皇帝似乎真的認(rèn)為,他的想法很重要,尤其是在某些事上!”

  永寧王妃心驚,她一直以為自己的婆婆并不是個很厲害的人物,否則,豈會讓十歲的紫蘇當(dāng)家主事,但此時她才明白,太妃只是深藏不露,她斂首答應(yīng):“媳婦馬上就去見外祖?!?

  永寧王妃在心中自嘲,覺得自己真是太幼稚了,難怪謝清他們總說自己是個小孩子!能將王府管理得井井有條,并將大權(quán)緊握在手的王妃,怎么可能是泛泛之輩?更何況,永寧王府的男子大多是常年在外,所有事情都得由王妃處理,包括在許多世家只能由當(dāng)家掌權(quán)之人處理的事情。

  紫蘇靜靜地坐在窗前,面前是一把古樸的七弦琴,她沒有動,只是看著。

  “紫蘇曉音律?”隆徽皇帝忽然出聲,其實,他已來了一會兒了,并未讓人通報。

  紫蘇一驚,轉(zhuǎn)身向皇帝請安。

  “不用多禮了!”隆徽皇帝笑說,隨后問道,“太妃如何了?”

  紫蘇神色一黯,又想到一事,便說:“母親恐怕……臣妾想去天華寺為母親祈福!”

  “那就去吧!”隆徽皇帝點頭,“為人子女最可悲的莫過于‘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能盡點孝心就盡點吧!”他有些感傷,想起自己早逝的母親。

  “謝陛下!”紫蘇謝恩。

  “紫蘇還沒回答朕呢!”隆徽皇帝笑了笑,又提起先前的問題。

  紫蘇一愣,隨即回答:“以前學(xué)過,不過很久沒動了,都忘差不多了。”

  “所以才發(fā)呆嗎?”他調(diào)笑,紫蘇低頭不語,算是默認(rèn)。

  天華寺是宗室專用的寺院,皇室成員大多在此舉辦法事,或是為人祈福,而且,許多被廢的后妃也會在此剃度,以了卻余生,一些貴族女子因種種原因,也會如此。

  紫蘇在方丈的陪同下,虔誠地焚香敬拜,請求佛祖保佑母親。

  隨后,方丈將紫蘇請入準(zhǔn)備好的廂房。

  “娘娘,是否如往常一樣?”方丈了明大師與紫蘇早就認(rèn)識,故有此一問。

  紫蘇尚未入宮時,也常到此為母親祈福,后來為父親舉行法事也是在此,每次都會與了明大師下一盤棋,兩人是忘年之交。

  紫蘇搖頭:“大師,我現(xiàn)在可沒有心情下棋?!?

  了明大師修為甚深,聽了這話,便知紫蘇此來必有深意。

  “大師,陛下的廢后王氏是在此清修,對嗎?”紫蘇詢問。

  了明大師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娘娘,此地皆是世外之人?!?

  不過,到底是忘年之交,他退出廂房對一小沙彌道:“去后寺,讓空緣來服侍娘娘?!?

  紫蘇望著他的背影,輕淺地笑了。

  空緣就是廢后王氏,紫蘇默默地打量著眼前清秀的女尼,并未出聲,先沉不住氣的卻是空緣:“皇后娘娘要見貧尼,所為何事?”

  “我要見的是廢后王氏。”紫蘇回答。

  “有何區(qū)別?”空緣奇怪地問她。

  紫蘇淡笑:“世外之人豈會有所希翼?”

  王氏低頭:“果然是永寧王府的郡主!”

  “娘娘有何吩咐?”

  “本宮要借助王氏的力量?!弊咸K淡淡地說,仿佛不是她有求于別人,“我要讓我的兒子成為儲君?!?

  王家雖只是普通的官宦之家,但卻是元寧最受人尊敬的書香門第,寒族子弟入仕者,十之七八皆是王門弟子,在朝中也頗具實力。

  “我為什么要幫你?”這對王家并無任何好處。

  “因為,”紫蘇輕笑,“只有本宮,會讓王家再出一位皇后?!?

  王氏不得不考慮紫蘇的提議。

  王家不是淡薄名利之輩,否則,又豈會執(zhí)意讓她入宮?這個條件,家人必然不能拒絕。

  “于我呢?”經(jīng)歷多了,王氏也學(xué)會了為自己考慮。

  “一生平順!”紫蘇回答。

  王氏點頭,她本不是善于計算的人,這個承諾對她就夠了。

  既已談妥,紫蘇起身,卻被王氏喚?。?

  “娘娘,王家的女孩從不擅長權(quán)謀,請您不要實踐對王家的承諾!”

  “我不想再有自家的女孩步我的后塵了。”

  紫蘇默然,看著她不語,半晌,沒做任何表示走出廂房。

  在她身后,王氏感激地跪下,一絲不茍地恭敬彎腰、俯身,向她行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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