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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刺

小說:瀆明作者:斷片兒時間:2020-12-17 18:45:17

  朱頂?shù)膭?,是一把單看形貌,任何人都無法把它聯(lián)系成一把劍類武器的劍。

  可它的的確確是一把劍,一把非常有名的劍。

  劍名軒轅!

  這把號稱中華上古十大神器之首的兵刃的確有它的不凡之處,最讓人無法解釋的,那就是從第一世開始,它都會以各種各樣的形式來到朱頂?shù)纳磉叀?

  朱頂對著夜空呼喊著劍,這把劍便真的夾帶著一個巨大的鞘飛進了朱頂?shù)淖笫帧?

  神劍或者有靈,但絕不會如同活物一樣自行運轉(zhuǎn)甚至聰明到聽從主人的召喚,它之所以招之即來,是因為它一直都被徐翔坤背負在身后,朱頂一聲呼喊也不是給它聽的,而是喊給負劍之人。

  劍匣怒張,劍柄上以古文大篆描繪的“軒轅二字”竟不沾染一絲水汽,神劍出鞘,便在這黑暗的雨中,在一道自頭頂降下的電光中放出霞光萬道。

  朱頂?shù)淖笸蟑偪竦恼駝悠饋?,軒轅劍那幾可透光且狹窄綿長的劍身隨之舞蹈,如同舞娘手中的長綾織出層層妙曼。

  朱頂在狂奔,軒轅劍在輕柔的繚繞。

  五虎各自讓自己的兵刃在軒轅劍層層疊疊之間擦過,幾聲輕吟之后,那些已經(jīng)漫布裂紋的堅木便成了一攤碎屑,在雨水的沖刷下匯入了大地的泥濘。而五虎的兵刃,也終于顯出了真正的姿態(tài),只是這個時候卻沒有人去關(guān)心這本應(yīng)該是震撼人心的一幕。

  雨水被從遠天而來的強大力量兀自分開,又是一支奪命的箭雨向著已經(jīng)被舞動的軒轅劍層層環(huán)繞的朱頂襲來。

  “嗆”的一聲,被軒轅劍輕薄的劍刃削斷的箭頭被遠遠帶飛,錐進路邊一塊排水的方石,發(fā)出一陣刺耳的連音,而朱頂?shù)哪樕哺由n白起來。

  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神射手所發(fā)出的箭矢,軒轅劍不同于尋常的劍,它更像是一條鋒利無匹的長綾,全然舞動起來之后,能夠?qū)κ值慕^大部分力量卸掉,讓使用者幾乎可以忽視同等級對手的力道。

  可即便是這樣,朱頂卻還是感到手中長劍所傳過來的巨大力量,他甚至可以清晰的感知到骨骼之間的錯動,那常人難忍的疼痛更是在一瞬間就侵占了朱頂?shù)娜扛兄?,讓他舞劍的、已?jīng)被震得脫臼的左手只來得及讓軒轅劍放緩、垂地。

  朱頂有怪病,源自幼時的那一次水痘、那次劇毒入體,張三豐傳遞過來的藥物雖然救下了他的生命,可劇毒在他身體里肆虐的那幾天,已經(jīng)給他還很稚嫩的身體帶來的無可彌補的損傷和遺癥,只要有大力臨體,他的全身關(guān)節(jié)就會立時錯位脫臼!

  若非這兩年溫先生為他調(diào)養(yǎng)得當(dāng),光是剛剛那一箭就足夠讓他如一個面團一樣軟在當(dāng)場!

  他的右手還在因為剛剛大虎和小虎的過力拉扯而劇痛,他的左手更是只被一擊就宣告報廢,全身骨節(jié)更是不知道有多少錯行分離,他的大半個身體已經(jīng)失去了行動的功能,腳下也隨之一陣踉蹌,若不是激靈的周添丁一把將他拽起,他幾乎就要摔倒在地。

  劉狄手持著在身側(cè)搭好的弓箭奔行在被周添丁背在身后的朱頂左近,兩把剛剛解開桎梏,平日里被幺虎視若生命的戰(zhàn)錘已經(jīng)被毫不吝惜的拋棄在污濁的雨水里。

  其余三虎更是將閃爍著寒光的三把武器架在周添丁的周身,一邊疾奔,一邊防備著不知道何時就會再度降臨的奪命箭矢。

  弓弦輕吟,來自幽暗的箭矢并沒有讓朱頂?shù)热擞刑嗟拇C會,劉狄在奔跑中再度開弓將那支只有他能夠察覺到的飛箭偏引到不知何方。

  “老四,能知道那個麻賴貨在哪放的冷箭嗎?”

  三虎一邊奔跑一邊拉起摔倒在地的劉狄,看著對方劇烈抖動的雙手,滿是氣憤的問道。

  劉狄被陳七七拉扯著、奔跑著,不顧及雨水倒灌的劇烈喘息讓他連簡單的回答都做不到,只能無聲的搖頭,半晌之后才斷斷續(xù)續(xù)的回答道:“每次位置,不同!”

  劉狄的短弓是朱頂特意為他用秘法打造精煉而成,其價值就占了五虎其余六把可以稱作神兵的武器的一半,其強力自不用說,至少在劉狄將朱頂教授給他的煉體之法大成之前,是很難把那把弓拉成滿月。

  兩記半月連發(fā),已經(jīng)遠遠超出的劉狄的能力所限,若在平時,拉至三成還能保證如此精度都已經(jīng)算得上超常發(fā)揮,所以今天,劉狄所耗盡得不僅僅是體力,就連精力也大大耗損,以至于即便被陳七七拉扯著奔跑,也有無以為繼的跡象。

  炮彈幾乎是追著他們一行人轟擊而來,若不是朱頂交代周添丁不規(guī)則的跑動,他們這些在夜里奔跑求活的亡命者,恐怕早就變成那漫天飛揚的彈片之下的亡命鬼,即便如此,跟隨在他們身后的六扇門捕快也越來越少,義太監(jiān)對著這些捕快可沒怎么留手。

  若非這場大雨,應(yīng)該早就能發(fā)現(xiàn)神射手的蹤跡;若非這場大雨,自己這些人或許早在第一炮轟鳴的時候,就成了彈下亡魂。

  這雨的好壞,又哪里是人可以與之定性的。

  朱頂面色慘白的趴在周添丁的背上,心神卻不知道飄飛到了何處,他能做的已經(jīng)做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半廢之人,在武力上已經(jīng)純?nèi)皇莻€累贅。

  朱頂自認為自己不過中人之姿,記憶最深遠的那一世也不過是個不優(yōu)秀也不墊底的普通人,重生九世也被嚴密的護衛(wèi)在深宮大內(nèi),對這樣的局面除了十幾年前在襁褓之中,這可以說是唯一一次親身經(jīng)歷親乃至可以左右其中的事件。

  可是他能做的已經(jīng)做了,他尋找不到應(yīng)對的辦法,他無能為力與這樣的絕境,曾經(jīng)所學(xué)到的教誨都是天子之劍鎮(zhèn)天下的論調(diào),即便是溫先生的教育,也是潛移默化于如何安民利國。春先生除了敦促他練武強身之外,更是沒有教過他其他的東西。

  是以,朱頂開始沉默,甚至于開始放棄,開始自棄。

  一直以來以穿越者自居的他,有著無可名狀的優(yōu)越感,他有遠超這個時代的知識論調(diào),他有經(jīng)過九世帝王生涯所儲備下來的海量正經(jīng)雜學(xué),他自認為自己一直以來是站在巔峰睥睨世界。

  可是直到這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一直引以為傲的東西不過是虛妄,自己依舊若同草芥一樣弱小,弱小到自己的生命都全然不能被掌握。這樣的時刻,沒有人會理會他會給這個世界帶來怎樣的變革,他在敵人眼中不過是任其宰割的羔羊。

  他的唇微微開啟,卻又無奈的苦笑,再次回歸沉默,他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心里生出悔意,生出對五虎深深的歉疚。

  一直以來,他都將在心中被無數(shù)人所崇尚的義之一字不停的灌輸給五虎,在他們最可被教化的年紀,將他們打造成自己心中義薄云天的英雄形象,卻從來不記得告訴他們君子不立危墻;卻從來沒有想過讓他們知道,什么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從來沒有讓他們知道要珍惜自己的生命。

  不是每個人都像他一樣或者還有開始下一輩子的機會,他可以輕視生命,可五虎不可能。

  對生命的漠視,難道要造成這一世的巨大悔恨嗎?

  朱頂?shù)男?,無來由的一陣劇痛,甚至遠遠蓋過那傳自四肢百骸渾身骨骼的疼痛,讓他不自覺的發(fā)出一陣悶哼。

  身下的震動變得不那樣明顯,周添丁開始刻意的控制自己奔跑時的起伏,可是速度卻沒有絲毫落下。

  或許是朱頂?shù)哪锹晲灪咦屗a(chǎn)生誤解,以為自己的劇烈動作讓渾身骨節(jié)錯位的朱頂正在承受著痛苦,所以這個一直被兄長們護在身后的高大幺虎開始控制自己奔跑的節(jié)奏,卻從沒有想過這樣不自然的奔跑會讓他的體力成倍的流失。

  朱頂微濕的眼被一聲自身后炸響的爆鳴驚開,而后他就看到老大陳翔坤那把重達六十余斤的青龍偃月刀被一支已經(jīng)破碎的箭矢擊的嚴重的彎曲,已經(jīng)成半圓的刀桿重重的抵在他的胸前,在一朵血花從徐翔坤口中噴出之后,這把今晚拍飛了十幾個六扇門捕快的長刀最后一次攜帶者自己的主人,向著沉沉的夜色飛遠。

  可是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來自暗夜的箭矢這一次竟然是連珠而至!

  陳白鵪的武藝遠遜于徐翔坤,他的雙臂幾乎被那箭桿上攜帶的巨大力量震斷,腳下在渾濁的地面上犁出長長的一道水印,可是從始至終,這個一向很懼怕疼痛,就算被毛毛蟲蟄上一下都會哼上半天的二虎都沒有發(fā)出一點慘呼。

  陳七七用盡全力將手邊的劉狄遠遠甩出,借此將自己的身體橫亙在朱頂?shù)谋澈?,卻再也來不及揮動武器格擋,左肩炸起一團血霧,便又被一個嬌小的黑衣人重重的一腳踢飛。

  然后,那個黑衣人開始倒退著奔跑,將她的背緊緊的靠在朱頂?shù)谋成稀?

  俄而,黑衣人手中的斷刃驟然崩解,四散的碎片將她黑色的面紗滑落,露出精致的容貌以及條條血線,她手中的只是普通的斷刃,與五虎手中的的神兵材質(zhì)上相差極遠又走的輕薄靈動路數(shù),在遠空襲來的巨大力量之下,甚至連微微的偏引都未能做到。

  刃已碎,人卻在,在這間不容發(fā)的剎那,嬌小的黑衣人高高躍起,用自己的身體讓箭矢的軌跡偏移,夾帶著自己被深深的釘在了朱頂?shù)募绫成稀?

  突兀而至的巨力和突然增加的重量,讓天生神力的周添丁腳下一陣猛烈的踉蹌,幾乎就要把握不住平衡摔倒在地。

  朱頂強忍著肩上的新傷和全身關(guān)節(jié)傳來的強烈痛感,回過頭,便看到了同樣在回頭看他的黑衣女子。

  他看到那女子因為疼痛而緊緊抽搐在一起卻不顯得丑陋恐怖而另有一番別樣美麗的臉,他看到了那女子明亮的眼仿佛在對他訴說著歉意及解脫,他看到了那女子反身舞來的殘劍割下她背上的一片血肉,斬斷箭桿,將自己的身體與朱頂分離開來,為朱頂留下最后生的希望。

  然后,他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個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朱頂面前露出真容的的女子,就被隨之而來的炮彈轟成了一灘碎肉,遍撒于污濁與泥濘。

  朱頂愈發(fā)的漠然起來,那女子的逝去并不能讓他低沉的情緒激蕩些許,現(xiàn)在的他就仿佛真的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孩子一樣,好像已經(jīng)被突如其來的血腥場面嚇傻;又如同一個心腸刻薄的薄幸之人,看著一個個為他或傷或死的人,而毫不動容。

  朱頂面無表情的抬頭回望,他的身邊除了依舊孜孜不倦背著他狂奔的周添丁之外,已經(jīng)空無一人,急急奔出的來路上,幾乎隨處可見殘肢斷臂,雨水都已經(jīng)被這些人的鮮血染成了紅色。

  他仿佛能聽見不遠處有人在呼喊,那是一個同樣被人背在身后的漢子,他能聽出那人的焦灼,可他身邊的人卻對他的聲音恍若未聞,更沒有向他所命令的那樣沖過來保護自己。

  也好,找不到暗夜里的射手,似他們這樣的身手也不過拖延一下時間,于大局無補,自己今天已經(jīng)是在劫難逃,或許下一刻,就會有最后一支箭矢穿過自己的咽喉,洞穿幺虎寬闊的背,把兄弟二人送往另一次輪回。

  “好兄弟,如果下輩子我們還能遇到,我一定毫無保留的對你,一定……”

  朱頂很想再看一看這個似乎要陪自己走向死亡的兄弟那稚嫩的面孔,可是整個身體已經(jīng)不能再受控制,那一箭之威雖然被黑衣女子用自己的軀殼抵消了大半,可是仍然讓朱頂那已經(jīng)要不堪負重的關(guān)節(jié)全部斷開。

  他無聲的一嘆,疲憊的將頭靠在了周添丁的背上,等待著最后時刻的到來。他的身后只有被人體和彈坑填滿的來路,他的身前卻不見可以脫困的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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